农用车在这里并不多见。因而村里的路大多并不宽敞,就像眼前的这条路,宽度仅够两辆农用车擦肩而过。
小路向东方延伸,便是萨库黎村,向西则通往尘土飞扬的街道。
路边碧波蕩漾,草原在风的抚慰下跳起了轻快舞蹈。丈高的青草此起彼伏,迎风低吟,似乎似乎在对人们诉说着什么。也许是在讲这个世界古往今来历史久远的支配者的名字,也许是某个早已失落的古老而文明的传说。
再或者——是在叙述身居在村边阴森古堡里的那个现世独裁者的故事。
以及——从萨库黎村的方向疯狂疾驰而来的数架货运马车的事情。讲述那策马扬鞭的农夫和他的家人拘挛的脸上之所以烙印着恐怖的原因。
「还有一半的路」打头的马车上,手执缰绳的农夫大喊道。
「只要出了这条街,那些家伙就再也无法追上我们了。我们就离开了他们的领地。汉娜,后面怎么样了?」
「茨玛库家和雅阿拉伊家以及马车都还没事。」从副驾驶位子上探出身子的妻子说。同时用她那丰满的身体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蜷缩成一团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孩。
「如果这样的话,应该就不要紧了吧?」
「那也未必。还剩下一半路程——这关键的一程也正是这个地狱最后的渡口。究竟能否或者逃出去就只在余下的这一程了」
「啊——」
妻子的一声尖叫,打断了农夫自言自语的嘟哝。
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一个几乎要将人视网膜灼伤的遍体通红的骑士,从草丛中一跃而出,落到路的中央,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农夫没来得及拉紧缰绳,两匹受惊的头马为了躲避耀眼的红骑士,高高地扬起前蹄,大幅度地转向右边。
原本满载家具财产、高速疾驰的马车由于惯性,无法适应如此急速猛烈的转弯,只听「咔嚓」一声,车厢连接桿承受不住压力而断裂,连带着车厢倒向一边。
翻转中,随着连接桿的断裂,马车重重地翻倒在地,掀起了一片尘土。受惊的马匹,抛下唏哩哗啦散落的锅碗瓢盆,飞一般地疾驰而去,奔向了自由的天地。
紧随其后的茨玛库家和雅阿拉伊家的马车,千钧一髮之际避免了追尾。只见车夫不停地抽打着马匹,勒紧缰绳,拚命地稳住马匹,想转回来时的方向,丝毫没有停下来去救助连人带马翻倒在路上的友人的意思。
「是青骑士!」
绝望的叫喊声从雅阿拉伊家长子的口中发出,划破长空,直插云霄。
回头本应是回归故里的路,却被五米远处站立的蓝衣骑士无情地隔断了。
令人胆寒的是,那种蓝并不是天空澄凈蔚蓝的颜色,而是那种连通死亡和无底深渊的令人毛骨悚然又阴森可怖的暗蓝——如同被冰封死水的寒青。
艳阳下白花花的街道上,三个家族的人,如同被抛入静止的异度空间般,陷入了死一般的恐怖与静寂中。
「你们,想去哪啊?」
前面——马背上的遍体通红的骑士放话了。
青骑士的伙伴被称为红骑士,正如所见的那样,此人从头到脚穿着火红的盔甲,厚厚的胸甲下是结实健硕的身躯,虽说是在高高的马上,但仍可以感到那强健高大的身躯所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和不可抗拒的压迫感。
如果再驾驶着同样装备的战马驰骋沙场,那是连魑魅魍魉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危险男子。他的背上左右交错斜插着四柄长剑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不论哪一柄剑,论厚度或重量,都足以让所有强壮的勇士畏惧。
「禁止离开领地半步!这一点布告里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
青骑士这样说。
依旧是那冷酷无情的蓝色,能使正午的阳光都失去应有的温暖,化成虚幻的气泡,一点点地消散掉的暗淡阴冷的藏蓝。
「由于这个村子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是我们高贵的美姬小姐手指受了伤——所以在抓到并处死他之前,你们谁也别想离开这个村子。你们应该明白,没有把你们全部杀光已经算是幸运的了。但是,对于你们这些蝼蚁一般低贱的人类,已经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必要了,所以你们就乖乖地等着成为下一个骨桩的基石吧!」
随着一阵细小、刺耳的、类似笛鸣的声音划破长空,矮矮胖胖的老婆婆心如刀绞一般,倒在了地上。那是雅阿拉伊家的老母亲。此刻,剩下的就只有丈夫、妻子、十九岁的长子、十六岁的长女以及十二岁的二女儿五个人了。与此相比,茨玛库家只有夫妻二人、祖父五岁的男孩和一个三岁的小姑娘,总共六个人。
没有一个人在意由于惊恐过度引发心肌梗塞的老婆婆,此时他们的眼里只有一前一后挡住他们去路的、分别如烈焰和寒冰的两个骑士、以及他们所象徵的死亡。
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劫难。 「刷」的一声,两个骑士分别面向路的左右两边。与草地的交界处,是一条由桩子构成的边境线,这些高约五米的桩子,相隔一米。如果仅仅是这样绵延无际、倒也无奇,可是在那桩子被磨光的上端伴着凛冽寒风飘动的,是一串串的白骨。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了,只有十分之一的桩子还挂着残存挂着的白骨。那些白骨大都是脊椎骨和肋骨,而趾骨、手骨、腰骨还有头盖骨,都散落堆积在桩子的基部,形成一座高高的骨堆。
然而,在已然如同失去生命一般的三个家族的两边,桩子上的死者,大致完整地保留着原形,褴褛的衣衫在风中飘蕩着,深陷的眼窝彷彿要将人的魂魄吸走,又好似通向死亡之谷的深邃洞窟一般,直勾勾地瞪着小路上的人们,沉默中却似乎在发出死亡的最后诅咒。
「放过我们吧。」
不知是谁叫了起来。
红光一闪,声音便被切断了。葱茏的草原荡着碧波,彷彿在诉说着惊愕,又似乎在叹息着命运的悲惨。
雅阿拉伊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青色的钢枪已经将其贯穿。茨玛库的妻子也下意识地看自己的胸口,却发现沾满了鲜血的青色枪尖穿了出来。一柄有着约二十厘米宽的青色钢枪能贯穿背靠被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可见绝非普通刀剑,操控之人也绝非常人。从雅阿拉伊的胸口穿出大约一米多才到达它的根部,足够两手提握的手柄向斜上方伸出大约两米,继而消失在青色的拳头中,又从小拇指一边延伸出月一米左右。
即便是身高超过两米的巨人,能自如地操控着五米长的大枪吗?不光是刀尖,连带刀柄上精雕细刻的金属手柄轻则百余公斤,重则也许超过二百公斤。
在青骑士的手中,令它弯曲——竟是如此轻而易举。
青色的大抢轻轻一挥,两个牺牲品如同上了发条的木偶一般舞动着,就如同瞄準好一样,不偏不倚插在了桩子上面。历史久远的骨屑纷纷扬扬四处飞散着,桩子贯穿了新的牺牲者的心脏。
「美姬小姐说让我们等着下一次,新账老账一起算,连我们也绝不放过。谁知刚好在这个让人郁闷的时候,你们就自己送上门来。不仅可以玩弄你们到死,多少还可以排解一下我们的愁闷,真是一举两得啊。」
像是被青骑士的话驱使的一样,人们吓得转身逃散,可他们忘了后面还站着一个红骑士。
血红的旋风在四处逃窜的人群中疾驰,既便如此,早已被恐惧吓得六神无主的人们,竟然慌不择路试图从红骑士的腋下逃脱。刚跑出不过两三米,便已身首异处,躯干却由于惯性仍旧在奔跑。
又是一阵红色的风从地面喷向天空,把人们和骑士从街道上隔断了。
「一群忘恩负义的蛆虫。这是你们愚蠢的行径应得的惩罚。」
狂笑的骑士们面前早已是一片血海,只剩下雅阿拉伊家的主妇和茨玛库家的长子紧紧地抱成团蜷缩在路上。
「那么接下来,谁先来——」
红骑士的话音还没落地,从村子的方向传来了喧嚣的引擎声,飞快地靠近着,而且不止一辆。
「该死的麻烦又来了。」
青骑士饶有兴緻地转过头。
由于装载了大功率汽油机的引擎,只两秒钟的功夫,机动摩托车便抵达了几乎无一倖免的血腥杀戮现场。
引擎都还没来得及关闭,从打头的摩托车货架上,跳下来一个满是白髮的人影。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站到了骑士面前。
「在下乃是敝村村长托修克」
村长的话刚说到一半,他的视线便落到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惨死的尸体上,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十多个摩托车骑手们也都没了动静。
「为什么要这么做」
载村长来的那个摩托车手,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道。虽说隔着将近五米的距离,可妖魔的听力并没有衰退,青骑士稍稍转向说话的人。
「原来是个女人啊。」
青骑士嘟哝着。
「那又怎么样?!」
像脱防风镜一样,车手摘下手工制的布头盔,露出一个如桃花般鲜亮粉嫩的美丽少女的脸。齐耳短髮下,美丽婉约的双眸里此刻却燃烧着愤怒。
「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女孩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愤,咬牙切齿地捏进了拳头,伴随着如同死亡前被命般的一声响,女孩将车的前端对準了青骑士,车身两侧共计四支钢管迅速伸向前方——钢管连同着存放高雅爆弹的铁桶。一旦高压气体将管中的金属箭放出去的话,必定会以闪电般的速度射入站在正前方青骑士的心脏。
「嗬,又多了一个供我们解闷的不要命的猎物,只是似乎过分活跃了点儿。」
虽说青骑士以玩笑般的嘲讽回应着,但气氛依旧紧张的让人战慄。
「快给我住手,艾莱娜。」
村长打破了沉默,随即转向那两个无情的屠戮者。
「对于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们,我什么也不想说了,可是,至少眼前的这两个人,还请求您能高抬贵手,无论如何放他们一条生路。」
村长用沙哑的声音唉声乞求着,凛冽的寒风无情地把玩着他苍老的脸庞。而雅阿拉伊家的主妇和茨玛库家的长子早已吓得面无血色。
面对这凄惨的场景,连路边葱茏的小草也忍不住发出阵阵的哀鸣:
「不要啊,不要啊,救救他们吧——」
「哼!这些人,公然无视美姬小姐的命令。小姐早已公告天下,在逮捕到那个意欲伤害她性命的混蛋之前,无论是谁都不允许离开村子!不仅如此,村外的人也不準踏入这村子半步。那些擅自逃跑的不知好歹的家伙,将一律被视为逃犯即时处死。让这里的所有人都遵守小姐的命令,是我们四骑士神圣的职责和义务。」
「难道仅因为那个女人的一句话,你们几个就可以如同游戏一样带着戏谑来屠杀无辜的人类吗?那个该死的女人的命令不是还有下文吗?如布告发出十天之内还没有缉拿到那名犯人的话,就杀死十个村民,并将他们的尸体穿刺成新的骨桩。不但如此,之后每天都要再抓走五名村民,让他们饱受车裂之刑,直至死亡。面对如此的杀戮,处于人类求生的本能,有人拚命想逃走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有傻瓜才会在这里等死!」
「理所应当的?」
两个骑士互相对视了一眼,继而哄堂大笑起来。
「有些话——我们必须要让你们所有的人知道。看看你们周围吧,这样广阔肥沃的大地,如此丰硕饱满的穀物,你们也不好好想想——让这一切变成现实的是谁呢?难道会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荒芜的原野上抡着生鏽的铁锹刨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愚蠢的人类吗?每当收穫的时候,你们对小姐说过一句感谢的话吗?」
艾莱娜用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她身后的一群人早已乱作一团——穿着同样的衣服无疑是伙伴。但是,所作所为却截然不同。
一秒钟的思考过后,艾莱娜马上又仰起头,大声地叫道: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你说什么?」伴着话音,青骑士右手中闪着寒光的长枪「咔咔」作响。
「那好,你等着。」
说话的是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红骑士。
「在这种地方,对于这种问题,即使争论到天黑也无济于事。既然已经处理掉了那些违背命令的家伙,那眼前的这两个人,你们带回去吧!」
村长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喜色。
「可、可以吗?」
「对对对,还不快滚!」红骑士不耐烦地说。
「那么,你们两个跟我来吧。」
村长说着便向蜷缩成一团的少妇和男孩伸出手。因被恐惧所胁迫而惊慌失措的两个人早已说不出话,只是呆坐在原地,不停地战慄着。他们的眼睛里映射出的不是这个美丽的世界,而是充斥着无情而有恐怖的死亡。
「哎——真没办法。那就快一点」
村长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的样子,踏上了那条鲜血浸染的路,走向少妇和男孩。
眼看还有一步就可以够到那两个可怜的倖存者,却在那一瞬间,「咻」的一声,一阵风刮过。
两个人的头颅飞舞在风中,鲜红的热血闪着生命最后的余晖喷射而出,染红了天空。
连小草都不堪这凄厉的一幕:
「住手啊,请住手——」
「救救我们吧。」
红骑士的刀刃卷着血雨腥风收回剑鞘的同时,青骑士的长枪也在舞动。
从伤口喷射而出的生命印记飞散着,在寒风中被一点点粉碎,幻化成赤红的薄纱,刮到微观人的脸颊上。透过硃砂传来红骑士冰冷的声音:
「违背命令的人没有一个例外。还有,那个把小姐称为女人的母猴也一样。」
艾莱娜条件反射,下意识地想去启动瓦斯枪的扳机,可是眼前一片漆黑的她根本无法瞄準,还没来得及分清袭来的究竟是钢铸的剑,还是带血的长枪,少女粉嫩的脸颊便已染上血的颜色——仅一瞬间。
朱红的血幕被撕裂,宣告新的一幕开始上演。
风从街角的方向席捲而来,连掌管生啥大权的骑士们也不禁后退了几步,毕恭毕敬地转过脸去。奇怪的现象很快便消失了。
随后,所有的人抬起头都看到了。
那幽幽地穿行在遍地横尸和骨桩之间的黑衣骑士。
无法解释为何所有人都认为他看起来无比高贵。悬挂在骨桩上的骷髅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连牙齿也在战慄。青翠的小草随风摇摆,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太阳这时也躲到了流云的背后,散发着迷濛的光。
由于这新登场的骑士,所有人都暂时忘却了过去。
在离红骑士大约三米的地方,骑士停下来了。
旅行帽下的一张脸,俊俏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一般。那种俊美,连风儿都停下了脚步,也许是因为看的入神而忘记了吹。
「给我让开!」
黑衣骑士开口道。
「来者何人?」
红骑士问道。
「这里是我门主人的领地,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立即给我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好令人费解的命令。之前处死入侵者不是他们的使命吗?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面对眼前俊俏少年究竟在想什么?
「前面就是萨库黎村了,我到那里有点事。」
年轻人没有丝毫的畏色。飘逸的长髮随风舞动。
「嗬,想死是吧?」
说话的是青骑士。
「怎么了,红骑士?见到厉害的男人就害怕了吗?不行的话让我来。」
当然,这只是个玩笑。对于搭档残忍勇猛的实力,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正因如此,红骑士接下来的一句「那你来试试看吧」使得青骑士不由得愣在了那里。这也难怪,他从没听过同伴临战前会以这样的口吻拒绝。
「什么?」
而他的这一问,足足间隔了有两分钟之久。
「就交给你了,随便你怎么办,你来试试吧。」
在确定回话的是红骑士后,青骑士有些迟疑,自己究竟要不要让开。
无论村长还是摩托车的年轻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个个愕然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