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服装,那无论如何皆不可能複製的美貌——的确是D。
蜜雅抚抚胸口。占卜师的女儿并未注意到,这个因对之前素未谋面的青年的平安,感到欣喜所导致之动作,伴随着极其灼热的悸动。
「你……」年轻人说着,走近D一步。
下一瞬间出现的光景,大幅——而可怕地背叛了所有人想像。
一道灿光过,不知它自何而生、落向何处,只是一闪而过。
年轻人「哇?!」了一声往后跳开,由此看来,说不定只有他看出了光的轨迹,又或者这可能只是反射动作而已。
D背后响起悦耳声音。年轻人小步跑了回来,在蜜雅前面停下。
看到他的双眼正流着眼泪,蜜雅有些吃惊。
「我……叫作索亚。」他用含含糊糊的声音说了。「请你记住……我叫索亚……可以吗?」
蜜亚感受到某种不可抗拒的气氛,她点点头。
「我——」在蜜雅面前正要说些什么的年轻人让两手交叉压在头顶,好像要把头给按住似的。
他的颈根「嘶!」地水平闪出一道红线。
蜜雅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惊叫了起来。
「蜜雅呀,我——蜜雅……」
年轻人眼中落下一道泪水,那在嘴角凝结为笑容,接着,他猛然仰天倒下。
他的脑袋掉到背后,从只能用〔光滑〕形容的切口喷出的鲜血洒向虚空,乘着恰巧吹来的风,往D那边洒去。彷彿受到召唤似的,落到他全身上。
满是鲜血的——朱红美丽人像。
儘管如此,他仍让蜜雅陶然出神,让男人们发出了感叹声——发出了充满性慾的呻吟声。
不过,数瞬后男人们立刻回过神来,保安官朝铁甲车的炮塔捶了一拳,吼道:「準备攻击!瞄準他!」
等一下!蜜雅心中想着,却又无法动弹。
因为名为索亚的年轻人的凄惨死亡,变成在脑里爆炸开来的震撼光景,粉碎了她一切思考能力。
无疑是那道光芒切开了索亚的脖子;然而,他没有当场毙命,在他觉悟到自己的死亡后,还让他告诉了蜜雅名字才死去——这诡异的神技,实在令人不知该如何形容。
不,更重要的是,D为何做出如此兇残的行为?
令蜜雅几欲晕过去的正是这个疑问。
如今,美丽容貌因沐浴鲜热血雨染为殷红,那玲珑剔透的美感,甚至连阳光也为之逊色。
我知道——如果是这青年的话,连父母也能下手杀死。我知道的。
儘管如此理解,但蜜雅心中仍确信着D不会对无辜者进行残酷的杀戮,那确信宛若一团小小热意。
刺耳的齿轮与马达声合奏,把蜜雅的意识拉回现实。
因为铁甲车的炮塔转向了D,炮管朝向美貌的中心——朝他的脸庞形成了一直线。
炮塔内的射手,经由切除一小块铁板镶入玻璃而成的瞄準窗,冷静地进行了瞄準。画在玻璃上的瞄準线——十字线的中心,停止在目标眉间。
就是现在!
射手勾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一口气扣动扳机。那满是铁鏽的触感,马上就要超过安全界限——就在这一剎那,射手的视野被染为红色,正确来说,是玻璃窗被染红了。
射手目睹到D猛然向后反转了上半身,而让人惊讶的是,彩绘D全身上下的鲜血,竟朝铁甲车飞甩了过来。这显然大出众人医疗。飞血的劲道——力量,打震了钢铁车身。
可是炮口也已喷爆出火焰,四十厘米爆裂弹正中目标——不,击中的地方偏了许多。没射中D的脸,而是射中他的脚下。
轰隆巨响混着火花与黑烟传来,冲击波扫倒了出神看着鲜红之D的蜜雅还有男人们。
D已人在空中。因为飞射血滴比开炮动作早一瞬间震动了车体,同时他那时也已跳至空中。
D落下,彷彿地上的十公尺距离不存在似的,他从空中降落到铁甲车前方。
银光间不容髮地刺入炮塔。
D的刀身,将能轻易承受四十厘米炮弹的装甲如穿透纸张一般扎穿,并同时刺穿了车内射手的喉咙。
抽回刀身,D看了地上的蜜雅后微微一笑。啊啊,青春结晶的美丽与残忍光彩夺目。
D轻轻跃过空中,在一行人五公尺外的位置着地。刀身为沾一滴血迹。
他初次发话,说道:「来吧。」
确认这是D的声音后,蜜雅品尝到了绝望。
「来吧。」他再度挑衅。
人影迅速从蜜雅周遭前进。
是村人们。他们手中纷纷握着长矛与木桩,他们斗志满满——至少看来如此,但表情却又茫然得有如被什么异形生物给附身了一样。
「不可以去!」蜜雅大喊,但这反而成了一种信号。
前进了数步的村人们发出无意义的吼叫,一起朝D沖了过去。
光芒交错,下一瞬间,变成了朱红飞雨。
鲜血从失去头颅的男人们身体喷出,看来宛如是为了装点地狱庆宴的热闹彩饰。
低沉声音在D周遭接连响起,因为被砍下的头颅落到地上。用刀刺起其中一颗后,D将它朝蜜雅甩去。
看到落在前方一公尺后滚到脚边那颗首级,蜜雅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索亚的头颅。
「是暗恋你的男人的脑袋。」D静静说了。
蜜雅拚命抬起了脸。因为她没法直视那头颅,所以脸向上仰。
D站在她眼前。
「……」
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蜜雅以及吸血鬼猎人之间,索亚的脸突然冒了出来。因为D刺起了那颗头。
「这副表情说不上是走得安稳。至少吻他一下吧。」
这是何等的残忍?惨不忍睹的首级猛然逼近了苍白少女的脸,可是D的表情却微微闪过讶色。
他是真的想让死人头与蜜雅接吻。
蜜雅已经吓傻了,他对这点有自信;但强按到少女脸上的首级,却一下子陷入了蜜雅脸上,不,是男女双方的脸部重叠了。而就在D看到这的瞬间,蜜雅的身体整个穿过了首级还有D的身体,站到他背后。
D愕然后转,同时朝后斩出一刀。蜜雅人在刀身能轻易攻击到的位置上。
然后,就在刀刃化为流光,水平斩过她身体的剎那,蜜雅爆出虹色光芒消失不见。
「啊?!」的叫声从铁甲车那边响起。
只见有个刃扶着车身后尾,一手按住胸口而脚步蹒跚,那正是蜜雅。
「障眼法是吧——以小花招来说做得很漂亮。」
D冷冷上前。令人讶异的是,索亚的首级依然插在他右手的刀身上。
面对不住逼近的魔人,蜜雅完全无法动弹。
她贯注心神施出的分身法术从未被破解过。能破除法术的只有法术,以及她母亲那学来的、绝对的——大自然法则而已;她对此有绝对自信。
但那法术竟被刀手看来稀鬆平常的随手一刀破去了,蜜雅的僵立,是幻术被破的物理性疲劳所致,也是这股绝望所造成的。
死人的嘴唇再度靠近了她惨白的嘴角。
「好了,送他安稳上路吧。」D说了,他的嘴角带着微笑。
冰冷嘴唇碰到了她的脸颊,因为蜜雅别开了脸。
「哦呀,为什么要躲?」D的问话声极冷极静,宛如冬夜。
死人嘴唇缓缓往蜜雅的红唇追来,蜜雅背部碰上了铁甲车,告诉她已经无路可逃。
就在此刻——
天地隆隆摇动,就连D也不禁踉跄摇晃,蜜雅往旁边冲出了两公尺。
在彷彿化为软泥的摇晃地面上,钢铁车辆与尸体跳了起了疯狂的舞蹈。
D努力稳住身形,同时想要往坑洞边缘跑去。
「太小看他了是吗?」不知他这声喃喃低语是在说谁?
他的肩膀突然被割开,就好象是碰到了隐形利刃一样。
血舞喷洒。
在摇动的大地上,D扭身望向后方。
十公尺外站着一匹黑马。
「哦。」D发出一声讚歎,连要止血的事都忘了。
是因为改造马的缘故。即使是改造马也有登记优劣之分,而如今在他背后稳稳直立、无视大地鸣动之自然法则的马匹,那骨骼的精壮、皮肤的光泽、肌肉的长生状态——从所有方面来看,它都显示出了超一流的品质与性能。不是在边境可以轻鬆获得的好马。
而D的双眼盯着马上的苍蓝人影。
之所以说他〔苍蓝〕,是因为他身穿深蓝色长袍,而如丝一般的长髮从头顶直盖到腰部,连他的脸都看不见;而且,也因为那头髮还呈现出令人微微毛骨悚然的神秘蓝色缘故。
「你是谁?」D对毫不止息的大地晃动时而抵抗、时而顺势起伏,一边问道。
「我已收拾了欧丽格。」苍蓝人影维持不动的姿势,对摇摆晃动的D说了。「接着——是你本人。」
※※※※
欧丽格是D为了解开〔梦魇〕之谜而拜访的女魔道士的名字。
她在与D会面当晚被大卸八块,那似乎是这名苍蓝骑手所为。
「你是什么人?」
D再度发问。目睹了在这剧烈地震中仍能文风不动的对手实力后,儘管从右肩流出的血仍未止住,但他却毫无动摇迹象。
「为何要对我下手?」
苍蓝身影的头髮被吹往旁边,有如无数条长虫。可纵使如此,仍然看不见他的脸。
「你知道了——就只因如此。」他的声调宛如匍匐在地。
D知道了什么?而苍蓝男子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他又为何杀死了欧丽格?
「再问下去大概也没用了吧。」
D右手一甩刀身,索亚的首级飞了出去。
黑马与苍蓝骑士逼近。
马匹确实踩着地面,但它的步伐在仍持续不停的晃动中未受任何影响。
当骑士与马匹自然而然地进入刀身攻击範围的剎那,D默默横斩一刀。这刀会砍断马的前脚,让敌人从往前仆的马匹上摔出来,而D则会间不容髮地朝他斩出第二刀。
马脚砍断了,黑马朝前瘫倒,一如D所料。而且苍蓝骑手也被甩出,这也一如D所料。
D的刀身一个反转,轻鬆横砍开对方的身体。
就在这一剎那,天地为一片苍蓝所封闭。因为苍蓝色彩从被一刀两断的男人体内冒出,飞舞在虚空中。
不,其实那是头髮。不知在一身苍蓝的骑手体内,究竟有多少数量的毛髮?万、十万,不,是超过百万根的头髮四下飞射,并纷纷射入大地,刺穿岩石,甚至扎在铁甲车上。
D把第一波的飞针全数打落,但苍蓝针风无休无止地射来。
其中一根刺穿他左肩,还来不及拔出,D又击飞紧接而来的数十根,但漏掉的一根髮针刺入心窝,强悍如D也不禁一个踉跄。就在这一瞬,另一根髮针射入右眼,穿出后脑勺。
新一波苍蓝风暴又要往蹒跚后退的D袭来,白烟如波涛般由他身旁涌现。那是从坑洞底部喷出的烟雾。
虽然风向确实是变到了这个方向,但它正巧在D千钧一髮的危险时刻如护卫他一般涌至,令人觉得它彷彿拥有打算保护D的意图。
不知烟雾中爆炸诞生了什么样的意志与行为,白烟怒涛的气势不住增强、盘旋涡卷,将万物涂为阴森的一片雪白后,开始往主要干道汹涌流去。大地的轰鸣震动仍然持续不休。
※※※※
当天深夜,蜜雅人在村中的医院。儘管身体叫嚷着疲惫已极的疲劳,但白天时的事件仍烙印在脑海,一直闪烁着不肯离去,造成了一种想睡又不能睡的失眠状态。
她记得的只有被D强迫与人头接吻,而就在他要成功的一瞬间,大地轰鸣震动——只到这里而已。
她的身体碰撞了地面一、二次,等醒过来时,她已经被村庄重新派遣的调查团员照料着。
根据其中一人的说明,现场只留了翻倒的铁甲车,还有被压在下面,失去了双脚的保安官,连同索亚在内的村人遗骸忽然消失不见。
村人们也从蜜雅那问了事情经过,但她维持沉默,因为她判断只要把一切交给保安官就行了。而要骗过村人们,只要维持着茫然的表情便已绰绰有余。
直到如今她仍在假装不知情,而蜜雅曾努力想找出自己对忽隐忽现的诸多疑问之解答,但没有一个能让她满意,她只能沉沦在疲劳与绝望的结论之中。
到了最后,只留下一个身影。
蜜雅走下床,靠近窗边。花坛中的白花正摇曳生姿,那是沐浴月光下的月光草。
月亮高挂中天闪闪生辉,在那宛如银盆的表面上,烧烙着一张凌驾一切光芒的俊美容貌。
「……D」蜜雅并为意识到这声痛苦叫唤中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