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畅行无阻的扫过旷野,发出忽高忽低的声响,有时如同流泻的笛音,有时才一眨眼却又转为一头无形巨兽的咆哮。风打在人与马的行列之中,让他们吐露的气息冻成白雾,内陆的冬季正严苛无情地支配着天地万物。
帕尔斯历325年2月,帕尔斯国王亚尔斯兰正率领两万大军踏上征战之途,王都由宰相鲁项与大将军奇斯瓦特留守,他则带着万中选一的精兵越过国境,目的是为了援助友邦辛德拉王国。因为辛德拉王国遭至来自北方山岳地带神秘假面骑马兵团的侵略,于是向帕尔斯求援。
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二世是亚尔斯兰的至友,更是交心的兄弟,辛德拉国历史上是如此记载着,但帕尔斯国的历史却缺乏相同的热情。对此事不仅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帕尔斯的兵将们甚至对主君的交心兄弟恶言恶语。
"又是辛德拉那个国王,每次应付不了边境的难题,就跑来向我们国王讨救兵。""这么一来,咱们帕尔斯军不就成了辛德拉国的佣兵?""佣兵还强多了,咱们乾的可是白活啊,真该教那个恬不知耻的土蕃王尝尝吃苦的滋味。"纵使怨声四起,当十八岁的国王下令出兵,帕尔斯人绝不会抗拒;更甚于此的是,如果令其待在后方留守,反而会引发更强烈的不满,因为他们深信自己武勇过人,而且在国王亚尔斯兰的旌旗之下,他们从未尝过败绩。
遵照亚尔斯兰国王旨意,负责订定出兵计画的是那尔撒斯卿,此人为帕尔斯的军师,其足智多谋名震天下。在接获来自辛德拉的求援之际,他在国王御前摊开一张偌大的地图开始说明道:
"没有必要为了营救辛德拉而出兵到辛德拉,只怕邱尔克的正规军早已聚集在南方国境,磨拳擦掌等待我军前往辛德拉。"亚尔斯兰点头。
"原来如此,当我军渡过卡威利河前往辛德拉国之际,他们打算一举南下,断绝我军后方的援助,对吧?""正是。"
那尔撒斯显得相当满意。因为他是亚尔斯兰的军事老师,自然乐于见到学生的洞察力显着成长。
"然而突袭邱尔克国就必须与险峻的山岳地带和严阵以待的正规军两者对峙,如此一来实不易取胜。"达龙卿陈述个人意见,人称一提到"帕尔斯的黑衣骑士"连爱哭的小孩都不敢出声的勇将就是他;此外也有另一个说法是,提到"帕尔斯的宫廷画家"连爱哭的小孩都会笑。而其中原因是外国人所无法理解的。
"你说的对,但请儘管安心,我们可以通过特兰领地前往辛德拉。""过境特兰的领土?"
亚尔斯兰大吃一惊,随即心领神会。那尔撒斯的计画看来虽有标新立异之嫌,却完全合理。依照那尔撒斯的推测,假设侵袭辛德拉的假面兵团是由特兰人所组成的,那他们的母国目前应该处于真空状态,帕尔斯军的进击绝不会遭遇敌军阻碍,同时邱尔克也必将对北方的特兰提升更高一层的警戒。
"行经特兰境内,正像字面所示如同走过无人的原野,也不会浪费无谓的时间,尤其以吉姆沙将军当前锋的话,将省下更多时间。"吉姆沙出身特兰国,目前投效于亚尔斯兰的朝廷,由他担任嚮导的确无人能出其右。
"好,就依那尔撒斯的计画。"
亚尔斯兰才语毕马上又注意到一件事,帕尔斯军路过特兰与邱尔克境内时应该有必要提出适当的大义名分吧。
那尔撒斯答道:
"假设邱尔克国与假面兵团毫无瓜葛,则假面兵团就成了入侵国境,迫害良民的一群恶徒,我们是为了伸张正义而加以讨伐,如此一来邱尔克国应该会乐于协助我们才对。"那尔撒斯自知这项理论的牵强之处,然而套在外交与战略的範畴内却绰绰有余。面对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如此这般的老奸巨猾,一味拘泥于表面上的正义公理只会造成自己的不利。
于是亚尔斯兰传唤刚从邱尔克回国的奇夫卿,他是与卡鲁哈纳国王面对面交谈过的证人。
"奇夫卿,你认为邱尔克国王的为人如何?"
亚尔斯兰一问,奇夫猛然斜着眉毛与嘴角答道:
"回陛下,他很讨人厌。"
亚尔斯兰眨着眼,那尔撒斯笑出声。过去在拉杰特拉二世登基之前,那尔撒斯曾经假借邱尔克国王的名义做为外交上的手段,却换来拉杰特拉不屑的态度表示:"我听都没听过邱尔克国王会是个行侠仗义的人。"看来奇夫与拉杰特拉所见略同。
根据奇夫的报告,帕尔斯皇室得知假面兵团与邱尔克国王关係密切。因为奇夫一行人在离开邱尔克之际,曾与假面兵团交战,也因此使人联想到其指挥官会不会就是帕尔斯旧王族席尔梅斯王子?
奇夫在报告此事的用词酌句上显得相当谨慎。
"就一名战士的技术与气魄而言,简直可与席尔梅斯殿下比美,领导兵士毫不紊乱,井然有序。""你意思是,此人如果真是席尔梅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是吗?""一切依陛下旨意。"
奇夫虽然不加以断言,却有相当的确信。这世间能与他势均力敌甚至凌驾其上的剑士屈指可数,更何况对方所採用的帕尔斯式剑法更不容置喙。
"我看得出那位兄台完全不适合"安稳的余生"这句话。"达龙低喃道。
席尔梅斯曾经为了取得帕尔斯的王位而狙击亚尔斯兰,并杀害了达龙的伯父巴夫利斯。然而当席尔梅斯去国之际,达龙也决定捨弃伯父的遗恨,但要是下次在战场重逢,势必爆发一场生死决斗。
亚尔斯兰这时由王座起身说道:"即刻出兵!往北迂迴经由特兰领地前往辛德拉王国!"于是名为"亚尔斯兰的半月形"作战计画开始付诸行动。这项名称的由来是因为帕尔斯军的路线是由王都叶克巴达那北行,接着朝东然后往南,因而描绘出一个巨大的半圆形。
那尔撒斯为国王亚尔斯兰筹备新征事宜的同时也指示克巴多与特斯两将军将兵马集结在东边国境这培沙华尔城,因为邱尔克军必然预料帕尔斯军一定会渡过卡威利河直接进兵辛德拉,採取这项"不负众望"的行动是为了引起邱尔克军的注意。
如此这般,帕尔斯军开始跃跃欲试了。
假面兵团踏过雪地,比帕尔斯军早一个月由邱尔克南下前往辛德拉,率领一万骑特兰士兵的正是银假面,也就是帕尔斯旧王族席尔梅斯王子,其麾下军纪如山。
"越不过这种小雪山者死!我不需要弱兵,跟随我的只有能够活着战胜并凯旋而归的人。"特兰人也对席尔梅斯严苛的军令百般依顺,因为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为了养活自己,为了让故乡的亲人免于饥饿,他们只有踏破冬山侵略辛德拉王国,这是辛德拉人民的无妄之灾,但特兰人却无法施以同情。
特兰人刬除山道的积雪,凿开冰块向前进。道路两侧为高耸的断崖所挟持,正好形成北风的大道,嘶吼的大气激流不断地推开人与马,事实上已有人被强风吹起而跌落深谷。于是特兰人们用绳索系住彼此,相互才扶着往前走,他们忍受着寒波,脑海里想像着辛德拉富饶的田园,内心祈求早日尽情踏遍这块土地。然后他们的辛劳获得了报偿,头顶的雪云消失无蹤,只见晴空万里,洒下和煦春阳,眼前铺展着一片浅绿色的原野,看起来彷彿在阳光之中假寐。
"瞧!这一片未曾经历冰雪的辛德拉活壤已经呈现在你们眼前了,尽情地宾士掠夺吧!"受到席尔梅斯煽动的特兰士兵立刻发出勇猛的欢呼策马跃出,近乎发狂的喜悦可以令人忘却这15天来的辛劳。
辛德拉的灾难就此展开。
(二)
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二世虽然不受帕尔斯人的信赖,却深得本国人民的爱戴。并非他勤于改革,而是他订定的租税不重,除了留意地方官员的录用外并经常奖励行善者,使人民的生活还算不虞匮乏。
这个和平景象却突然遭人破坏了。正在田里种植冬麦的农夫们察觉到大地的鸣动,惊讶地望向北方,此时一片砂尘已直逼眼前。
银色的假面反射出不祥的光芒烧灼了农夫的眼瞳,辛德拉语的哀嚎发出随即中断,农夫张大嘴巴,首级飞上天际。
这是一个充满血腥的问候,随着飞上天际的首级,辛德拉的田园也丧失了和平。一群来路不明的侵略者动辄斩杀逃命的农夫们,火苗吞噬了辛勤建立的家园和麦田。火焰与黑烟冲天,五百名屯驻在附近村落的辛德拉士兵见状立刻起来,在遇见诡异的假面兵团时他们着实吃了一惊,然而一名曾经见过特兰军的士兵向队长报告。
"根据对方骑马的姿势、骑射的技法以及马上的剑术,怎么看都是特兰人没错。""特兰人为什么要从邱尔克出兵呢?一定是弄错了,再详加追查。"疑惑让辛德拉军更为混乱。假面兵团毫不留情地袭击他们,纵火烧杀之下五百名辛德拉军无一倖存。其中人半战死,少部分的人请求投降却仍然人首分离。得救的只有三人,他们不断地逃蹿,来到一个名为强贝的城市,描述这群可怖的侵略者。
强贝的城司是一位名叫帕鲁的老人,他是负责收税与裁决的文官,并非能指挥作战的将领。虽然他姑且命令警卫队长率领八百名士兵出动,不久接获军队全灭的通报时他却瘫在地上。其实只要紧闭城门即可,但就在他犹豫是否要收容农夫们进城的当头,城内已遭人闯入。帕鲁老人从城墙被推落地面摔死,城内充斥着杀戮与劫掠。
假面兵团的行动就如同寒地的疾风,极度快速、猛烈与剽悍;而且掠夺者既贪婪又残忍。某大商人双手十指上二十个昂贵的戒指,为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当掠夺者撤退之后,他被人发现双手遭人砍断,陈尸在屋里。
辛德拉将军亚拉法利率领二千骑兵与一万五千步兵与假面兵团下面冲突。这是一场生死斗,但辛德拉军却不堪一击。正当亚拉法利布好阵,思考如何迎战之际,假面兵团以快得无法想像的速度闯至,马蹄踢散了步兵群。骑兵连忙出动,但每一骑却遇上三骑敌人包夹,座骑惨遭矛剌,当人马一齐跌倒时,紧接着就被无数往下戳的长矛剌穿,人马俱亡。一千还没数满,辛德拉军已在血腥与砂尘之中崩溃,亚拉法利好不容易逃离战场。
由于获胜的假面兵团急于掠夺,亚拉法利才得以逃离死神的召唤。惨败的亚拉法利不敢直接逃回国都乌莱优鲁,不久之后偷偷回到战场查探假面兵团的状况。假面兵团在强贝城内外不断地掠夺,贪婪引发了士兵之间的争执,出现翻脸不认人、怒目相向的情形。
"此时,为臣目睹了一个可怕的光景。"
事后亚拉法利向拉杰特拉王报告道。一名身披綉工精美披风的银假面骑士策马走入掠夺者之中,伫立在另一个双臂环抱财物的银假面面前。此人一语不发,也不容对方回话,长剑立即应声水平扫出,戴着假面的首级飞上青空,翻转了好几圈才掉落地面,技法之纯熟令亚拉法利为之汗颜。
"如同被冰鞭抽打过一般,假面兵团又恢複了纪律与秩序。"劫来的财宝与物资全聚集在同一处,其中一半堆放在牛车上,另一半则分配给士兵,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单凭肉眼便足以让亚拉法利了解此人的统御力。
"原来如此,好可怕的人物。"
拉杰特拉低喃着,听完这番话就能够充分想像假面兵团的总帅应该是个严厉的人,也令他警觉到假面兵团并非只是普通的强盗集团。
"这么说,对方真的是特兰人吗?"
"也有可能是邱尔克人,很难断定。"
亚拉法利没有听到席尔梅斯的声音,所以无法断言,而拉杰特拉不解地侧着头。
"真不明白特兰人为什么会从邱尔克国境出兵?难道说邱尔克全境已经被特兰人佔领了吗?"或者正好相反?拉杰特拉做出结论。恐怕是邱尔克国意图利用特兰人来扰乱辛德拉吧!
"忘恩负义!以前三国还曾联手,打算消灭帕尔斯;现在矛头转向,反倒举兵侵略我国,这实在太没道理了,至少也该一本初衷袭击帕尔斯才对呀。"言词之间虽然自私,但表示拉杰特拉已大致看清了事实的真相,只是尚不知晓假面兵团的总帅就是帕尔斯的旧王族。其实这本来就是超乎一般的想像,若非全能的神祗是不可能得知的。
总之,拉杰特拉下令国都乌莱优鲁的所有部队严阵以待,然而却陆续接获战败的消息。
无论拉杰特拉多么不情愿,但他仍然不得不承认假面兵团的强大。想到此,他的思虑落在一个定点上,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拉杰特拉拥有一位堪称至交的好友,其麾下莫名盖世的勇将不计其数。
在三位美丽的女侍帮忙穿戴甲胄之时,拉杰特拉同进向书记官口述一封信给亚尔斯兰。
此外,拉杰特拉也派了使者到邱尔克诘问道:"在邱尔克国境出现的武装集团正在我国烧杀劫掠,贵国不会跟此事毫无瓜葛吧?"就算看穿了实情,也有必要派遣使者,因为邱尔克国一定会回答:"绝无此事,与我无关。"如果取得这样的答覆,辛德拉就能依自己的方式处置假面兵团,这是外交上的一种策略。
然而拉杰特拉派遣的使者并没有见到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当他越过国境之时便失去行蹤。不幸的使者被邱尔克军逮住,在邱尔克王的指使下惨遭杀害掩埋。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并不喜欢在接见使者时被抓住话柄,而落人口实。
拉杰特拉二世的信送到亚尔斯兰手上时已过了一个半月,新年祭已结束,帕尔斯开始準备迎春。也因此亚尔斯兰才与军师那尔撒斯商谈,组成了辛德拉援军。
"咦?陛下这次又要亲征吗?"
"没办法,这是陛下的个性。"
"我觉得辛德拉国王至少要割让两、三州的领土当做谢礼才对。""要是真收下了以后就后患无穷了,像辛德拉国王这种人最好的办法是置之不理。"萨拉邦特卿与伊斯方卿如此交谈着,但对那尔撒斯而言,一旦亚尔斯兰置之不理,拉杰特拉将立刻倒戈至敌方,甚至很有可能提议:"比起我国还不如去抢帕尔斯,我可以帮忙。"此时最重要的是给予邱尔克一击,并查出卡鲁哈纳王的意图才是。
另一方面,那尔撒斯考虑到国王不在的期间,有心人士也有可能在王都叶克巴达那引发骚动,因此平时政务由宰相鲁项负责,非常时期则由大将军奇斯瓦特指挥,加上奇斯瓦特的左右手是萨拉邦特,如此一来可说準备万全。那尔撒斯还不忘考虑到发生大事时的处理程序。
"与其等火种冒烟,还不如让它着火后比较容易扑灭,也许製造一场火灾也不错。"那尔撒斯是如此表示,但他的好友却不予正面解释。
"你的本意是说,即使没出事也要刻意製造事件比较好玩是吗?""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我是个热爱和平与艺术的文化人士,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天上的诸神嘉奖我都来不及了呢。""我看诸神是连抱怨都来不及吧。"
那尔撒斯无视黑衣骑士的嘲弄,一併做出应有的策略。
辛德拉援军人数只有两万,但兵士与马匹均经过精挑细选。随行的将领有那尔撒斯、达龙、法兰吉斯、耶拉姆、亚尔佛莉德、加斯旺德、伊斯方等等全都是可靠的部属。梅鲁连留下来担任机动部队,他不仅是率领轴德族的精锐,更是能够自我判断採取行动的重要人材。
奇夫、耶拉姆、加斯旺德与梅鲁连均精通邱尔克的地形,身为外交使节的同时自然也背负着侦察敌地的任务,在这种共识下,对手国也会流出各种假情报,因此外交经常是一种情报战。
这场战役对加斯旺德而言是一场保卫母国摆脱非法掠夺者的战争,因而他在出征的準备上显得干劲十足。亚尔佛莉德跟耶拉姆仍然是一边斗嘴,一边召集士兵,挑选马匹、清点箭数、整理武器。老鹰告死天使也站在亚尔斯兰身旁,以嘴尖梳理羽毛。
但在这里有个无精打採的男子,他就是吟游诗人奇夫。奇夫不喜欢到邱尔克国,他只想在春天来临之前,一直待在叶克巴达那悠然自得地消磨时间。
"那种国家我绝不跑第二趟,根本没有劳驾奇夫大爷出马的价值。"奇夫记恨的是前阵子到邱尔克连一个美女也见不到,听耶拉姆如此转述,亚尔斯兰笑着一边拨弄头髮一边调侃道:"邱尔克国怎么可能没有美女?一定是听说奇夫卿要来,所有人都紧闭门窗屏住呼吸躲起来了。""我也这么认为。总之奇夫大人这次不打算从军,看得出他很想在叶克巴达那的妓院里待到春天为止。""那太可惜了,如果他无法同行,想必法兰吉丝一定很寂寞。"亚尔斯兰漫不经心的口吻却得到莫大的效用,奇夫听完耶拉姆转述国王的意见之后,当下起身开始準备出征,嘴里边嘀咕着:"陛下的鬼主意怎么愈来愈多了?"(三)
穿越特兰平原的帕尔斯军一路上完全没有遭遇任何阻碍,正如那尔撒斯先前的观察。特兰的平原上河流与湖沼遍布,容易造成骑马人行动不便。然而河流与湖沼早已在酷寒之下结冰,帕尔斯军得以踏过冰面前进。
仅仅十天帕尔斯军便通过广大的特兰领地,望见重叠在南方的银色山岳地带,这表示终于逼近邱尔克领地了。
"特兰领地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达龙说道,亚尔斯兰在意的是特兰人,并非担心遭到攻击,而是在看到荒凉的冬原之后,开始同情特兰人的穷困。
"老弱幼病又挨饿,实在太可怜了,可不可以把备份的粮食分给他们呢?"从未违背亚尔斯兰旨意的达龙这次却不立刻做出"遵旨"的回答。
"陛下,为臣斗胆稟报,您这只是一时兴起的同情,难保对方不会恩将仇报。"达龙疑心病很重,救济特兰的贫民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却会令他们陷入进退两难的立场。此外,骄傲的特兰人也许会以接受他人施捨为耻,反过来採取攻击,即使情形不至于如此严重,他们也可能拒绝救济。
"同情弱者是人性最高贵的情操,为臣不会阻拦。"那尔撒斯如是说道,"只不过,为臣那尔撒斯天生狡猾,企图利用陛下的善意。如果决定散粮给特兰人,就让他们认为我们是以此当做行经特兰领地的过路费吧。"那尔撒斯表示特兰人应该会接受这种方式的赠与,而达龙侧着头。
"如果对方还是不接受呢?"
"那就随便他们了。好人不全然一定有好报。对方有权拒绝他人的善意,我目前是尽量想办法达成陛下的旨意。"那尔撒斯命人準备了大量的药品,还包括在环境不同的地域饮水就必须使用饮水的工具;此外还有胃肠葯、预防冻伤的药膏、防範强风与砂尘的眼药,以及大量"让冻僵的身体恢複暖和的葯"——也就是葡萄酒。
那尔撒斯带着这些葯,将粮食放置在路旁搭起的帐篷里头,并留下以帕尔斯语写成的一封信:"这些物品是感激贵国让我们通过领土的谢礼。"特兰人一向不喜欢他人的施捨,以武力与勇气抢走对方手中的好处才是特兰人的夙愿。然而现实上是冬季将导致粮食短缺,远征邱尔克的男人们来不及赶回家乡,单凭留在国内的女人、小孩、老人跟伤病者根本对抗不了全副武装的帕尔斯军。于是他们只有眼睁睁目送帕尔斯军堂皇离去,但置于帐篷内的粮食似乎能帮助他们度过这个冬天。
身为特兰人的吉姆沙将军对此事虽不予置评,想必内心一定百感交集。
帕尔斯军在绯红色的余晖之中继续南下,他们的盔甲与刀枪散放出冷洌的光芒,有如一群抢在夜晚来临之前率先降落地面的星子。
驻守在邱尔克北方国境的士兵约有三千人,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敌人会趁这个时机由北方侵略,因此防备上只做做表面工夫,毫无戒备可言。
帕尔斯军闯入国境之际正值破晓时分。邱尔克士兵在夜间虽然保持相当程度的警戒,但是当清晨第一道阳光射入地面时,他们便鬆懈下来,心想:"太好了,今晚也相安无事。"大伙由了望台撤回宿舍。早餐过后再回到了望台,在这仅仅是眨眼的工夫之间,吉姆沙率领的百名士兵越过城门所在的高墙侵入,由内部打开大门,根本是不战而胜,邱尔克的国界就这么被突破了。
接获帕尔斯军侵略的消息时,远在国都赫拉特的卡鲁哈纳国王十分错愕。
"竟然从北边过来,想不到帕尔斯那个乳臭未乾的小子还真有一套。"这番话说出口需要相当长久的时间。
卡鲁哈纳国王感到不解的是帕尔斯军精通地理一事,实在不敢相信他们在特兰与邱尔克的国界边陲地带,不但没有迷路还能直逼咽喉而来。
这自然得归功于特兰的年轻猛将吉姆沙在前头引导帕尔斯军,卡鲁哈纳国王连想也没想到这一点。他自己可以利用帕尔斯或特兰人侵略辛德拉,却完全没发现对方已经如法炮製了。
卡鲁哈纳国王由阁楼的书斋走下谒见室,远远传来受召见齐集一室的书记官与将军们低声的骚动,卡鲁哈纳国王边走边思索。
"帕尔斯那个小毛头真是个不要命的家伙,居然能够横越特兰与邱尔克两国,实在不能小看他。"亚尔斯兰这次的行程以帕尔斯的距离单位计算高达四百法尔桑(约两千公里),在冬季时节前往异国,固然背负了多项不利的条件,但帕尔斯军的行动速度却快得惊人,搞不好明天就闯入赫拉特的山谷了。国王的属臣们掩不住内心的不安。
"陛下,这该如何是好?"
"请下旨。"
书记官与将军们异口同声地寻求国王的指示,卡鲁哈纳国王在黑檀木桌上摊开邱尔克的地图,以指尖点出赫拉特山谷与外界相通的六条山岭峡道。
"封闭峡道的关口,一名帕尔斯兵也不準进来,每个关口各增调五千卫兵,严密监视帕尔斯军的动静,任何小事都必须报告。"卡鲁哈纳国王的命令鉅细靡遗,绝对贯彻。将军们匆忙离去之后,卡鲁哈纳国王只手揪着黝黑的络腮鬍,不断盯着地图,脑海浮现各种思绪。
"那尔撒斯吗?原来是他……"
卡鲁哈纳国王咕哝着。当他尚是副国王之际,邱尔克曾与辛德拉和特兰两国结盟,大举入侵帕尔斯,总计兵力为五十万,看来连实力坚强的帕尔斯军也无力抵抗;然而就在那时一个名叫那尔撒斯的小卒加入了帕尔斯军阵容,数日后三国联军便宣告解体,害得他们只能一边诅咒帕尔斯的众神,一边撤回各自的国家。
这场败仗让邱尔克国内大乱,使卡鲁哈纳国王在突破权力的乱涡之后得以巩固王权,其影响可谓十分深远。这使得卡鲁哈纳国王不得不提防那尔撒斯这个人并小心行事。目前帕尔斯军一路沿赫拉特的东方南下,如果西方防御力减弱,也许会让敌人有机可乘,于是卡鲁哈纳国王只得加强各个方位的防御。
很快地赫拉特与其周围的山谷在巨大岩石城墙的包夹下形成一个要塞。如字面所示一般坚不可摧,可以抵挡强大的帕尔斯军连续几年的猛攻,不仅帕尔斯军无法侵入,邱尔克军也很难出战。其实这原无大碍,邱尔克军只管挤在山谷内,静待敌人放弃进攻知难而退即可,然而这次卡鲁哈纳国王却咽不下这口气。
卡鲁哈纳国王的治世安稳,但只限他活着期间。因为既没有确定的后继者,也无人得以分担国王的许可权。卡鲁哈纳国王是个能干、猜忌心强的独裁者,他不设宰相官位,而是自己兼任宰相的职务。所有内政、外交、军事、治安甚至宫廷内务全由他一人统辖,下达指令给专职官员。
国王之所以无法明白确定后继者,经常是因为在数名候选人中犹豫不决,五年前的辛德拉王国就是如此。然而卡鲁哈纳国王却不一样,他一开始就不设立候选人。虽然他有好几名妃子,却无人得到专宠;虽有十人小孩,却不知为何没有儿子。最大的女儿只有15岁,仍待字闺中。这位长女一旦结婚,她的夫婿应该就是王位继承的第一位候选人吧。宫廷里蜚短流长,卡鲁哈纳国王本人却不表明真正的心意。
当卡鲁哈纳国王改变心意下令出战之际,文武百官全部唯喏膺服,只有一人高唱反调。
"帕尔斯军的目的并非攻陷赫拉特,打击假面兵团、解除辛德拉国的危机才是他们的目标,只要封锁通道死守山谷,帕尔斯军便会主动离去,真有这个必要刻意挑起战端吗?"提出这番意见的贵族是卡鲁哈纳的表弟,此人名为卡德斐西斯。于是卡鲁哈纳国王凝视着表弟说道:"如果袖手旁观,席尔梅斯王子会遭人从背后暗算,假面兵团将被歼灭。""这不是很好吗?反正那只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异国流浪汉罢了。"卡德斐西斯冷漠地啐道。
"要是被人发现他们身后有邱尔克国在撑腰,事情就难办了。乾脆假借帕尔斯军的手除掉这个祸害不是更好吗?""卡德斐西斯,你实在不是当国王的料。"卡鲁哈纳国王驳斥的语气比对方还要冷漠,"如果就此捨弃席尔梅斯王子,未来邱尔克将得不到任何国家的协助,因为他们会认为邱尔克是个一旦利用殆尽便弃之如敝屐的国家,谁愿意提供一臂之力?谨守信义是身为王者的义务。"其实卡鲁哈纳国王居心不轨,他之所以不舍席尔梅斯并非只为了信义问题,而是将之视为称霸全大陆的第一步棋。因此惧于一时不利而故步自封的行为绝对无法实现卡鲁哈纳国王的野心。
五万名邱尔克军在邱尔克国与辛德拉国的交界布阵,若是帕尔斯军由东边进攻,他们将一举南下阻断帕尔斯军的后路。然而帕尔斯的军师早已料到此举。这五万人马无论在量与质方面都不同于驻守北方国境的三千士兵,他们是卡鲁哈纳国王用来投注实现掌握全大陆霸权的军队,是万中选一的精锐,装备也是最强的。卡鲁哈纳国王由国都赫拉特传令给这支军队:準备迎击南下的帕尔斯军并将之消灭。
于是两军在邱尔克南方国境发生激烈的冲突,即所谓的"札拉佛利克峡谷之战"。
(四)
五万名邱尔克军採取密集队形填满了整条街道,街道的宽度以帕尔斯的单位计算是二十加斯(约为二十公尺),邱尔克士兵手握长矛与盾牌在街上吵嚷个不停。由于无法左右分散,因此队形显得既厚且冗长,即使帕尔斯军奋勇杀入,矛与盾的铁墙一层接着一层阻挡在前,也是几乎不可能突破重围。两军相距一百五十加斯之远遥遥对峙,邱尔克军头阵一位名为德拉尼的将军策马而出。
"你们这群向僭王的脏手摆尾乞怜的帕尔斯狗!此次擅闯我国边界所为何来?"从马背上辱骂帕尔斯军的邱尔克将军完全没有时间懊悔自己不慎的谈吐,法兰吉斯已弓上挂箭,骑马冒出头阵,一语不发拉动弓弦。只见一道银色闪光朝邱尔克军笔直射去,德拉尼将军的身影由马背翻滚落下,弓箭命中了他的鼻子。
顿时邱尔克军陷入一片死寂,一方面是慑于法兰吉斯神乎其技的箭术,另一方面更察觉到最致命的一点。冬风由北方吹来,山道就是北风的通路,为气流添加了力道与劲道。意即位于北面的帕尔斯军弓箭将乘着强风之势飞得更高更远;相对的,南面的邱尔克军弓箭则会受到风的阻碍,无法射抵敌阵。
"这下糟了。"
邱尔克军慌了,如果採取弓箭战法,根本就不应在南面布阵。但他们原本即是奉命在此地迎击南下的帕尔斯军,实在无能为力。
"大家都看到了,敌军队形密集,箭出必中,儘管射吧!"法兰吉斯的声音飘蕩在风中,帕尔斯军齐声欢呼,猛朝邱尔克军放矢。顿时一阵腥风血雨侵袭着邱尔克军,他们匿身于盾后躲开攻击,却挡不住由上落下的弓箭,提高盾牌,脚踝却成了箭靶。
"可恶,乱成一乱,暂时撤退重整队形!"
指挥邱尔克军的主帅名为辛格,其麾下有都古拉、迪奥、布拉亚格、席甘达等人,全是一群身经百战的勇将,然而单凭人类的智慧想阻挡严寒的冬风是不可能的,邱尔克军无力抵抗,只有一味地倒地,沐浴在箭雨下。就这样大批人马不断倒下。
"撤退、撤退!"
发号施令的叫喊也被风吹散,由于队形长如大蛇,命令的传达相当不易。前方部队準备撤退,后方部队却仍在持续前进,结果双方撞成一团,造成相互推挤的混乱场面。
"镇定、安静、不要慌!"
拚命安抚部下的将军们鼻头嗅到一股异样的臭气。弓气乘着强风飞来,其中还夹杂着奇怪的物体,那是上百支拖着鲜红火尾的黑色球体。一落在邱尔克士兵之间,立刻进出磅的一声,散发出大量的黑烟与剌鼻得令人作呕的臭味。这些是由硫磺、泥炭与毒草的粉末所搓揉而成的球体。
邱尔克军抵挡不住,只得继续后退,硫磺烟无情地剌痛邱尔克军的眼睛、鼻子与咽喉,他们不断地流泪、打喷嚏、猛咳个不停,完全丧失战斗能力。
当天战后,邱尔克军阵亡人数超过五千以上,帕尔斯军方面仅有二十名伤者,且无人战死,如此明显一面倒的战役在全大陆周边诸国是前所示有的。
好不容易邱尔克军撤兵完毕,全员退回设在街道上的堡垒里。堡垒地面打进三层木桩,这项防御工事是为了阻挡帕尔斯骑兵的猛进,辛格便藏身其中并召集诸将在帐篷内展开作战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