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帕尔斯历三二五年七月十二日。
「盛夏四旬节」已经接近结束。在王都叶克巴达纳周边地区,一进入八月份就会开始洋溢一种晚夏的氛围。酒馆里面,为了卖酒能在天气变冷之前卖光开始进行了降价,市场上也开始出现梨和葡萄等水果。
这段时期。克巴多和梅鲁连两名将领,还在培沙华尔城塞中进行着战后处理。
古拉杰和特斯两名将领经海路于七月二十日到达了基兰港。在那里停留了五天时间以作充足的调整,将大量的芸香装载到车上,走陆地运往王都叶克巴达纳。预计将会于八月十日左右到达。
因此,在七月二十七日的现在,身在王都的人有,奇斯瓦特、达龙、那尔撒斯、耶拉姆、法兰吉斯、亚尔佛莉德、萨拉邦特、吉姆萨、加斯旺德、伊斯方、奇夫共十一名将领。
这十一名将领,在七月末十分匆忙地互相进行访问和会面。一位告辞之后,马上就和另一位交谈,同样的话语说了好多遍。有人开始提出,这样下去的话既麻烦又浪费力气。
「所有人,汇聚一堂吧。本月三十日,召开报告会,共同彙报重要的情报。」
大将军奇斯瓦特于七月二十七日将此传达给了诸位将领。虽然是一个很适当的指示,但却需要奇斯瓦特本人跑来跑去,又听又说,也不得不积存了一些反感。刚刚去恳求国王亚尔斯兰的许可时,凭藉着年轻的君主那种气质,他当场就给予了承诺。
「王宫里面随便哪间屋子你们都可以自由地去使用。」
为会议而準备的屋子,在王宫内有好几个。全都是空房间。
亚尔斯兰的「宫廷」,与先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相比较,还不到其十分之一的规模。而且即使是安德拉寇拉斯三世,也并不是一个有意想要显示奢华的君主。在王妃泰巴美奈和服侍她的女官们不在,后宫空出来的时候,他也不会要求在窗前亮起灯火。
而亚尔斯兰就太过俭朴了。他认为供自己生活的屋子,只要有卧室和客厅还有浴室就已经足够了。即位之后,他将王宫的一小部分进行了修筑。无论如何,不能对荒废的召见用的大厅就那样置之不理,而且因为这样的话就可以在建筑这件事上给予许多人工作和俸禄。
宰相鲁项至今为止已经向年轻的国王进言过几十次几百次了。
「如果不想邻国的拉杰特拉王那样奢华的话,会让各国的使者们怎么来看待呢?」
即使是被引为例证的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二世,虽说充分享受着人生,但也并没有超过君主範围的奢侈。那些说到底也全都是在国家财政允许範围之内的事情。
面对鲁项的进言,亚尔斯兰苦笑着做出回应。
「如果我变成了像拉杰特拉那样奢华的样子,也就不再像我了。」
「习惯的话就会慢慢适应了。如果最上层的人都这么质朴的话,那么下层的人们也会变得很难享受生活。」
原来如此,也许真的是这样。儘管亚尔斯兰点着头,可结果对她来说,还是过着俭朴生活的一身轻鬆感更符合他的性格。他不喜欢被关在黄金的牢房中,喜欢凭自己的一双脚到处跑,这总是会让鲁项和耶拉姆为他担心。
顺便说一说耶拉姆的这个官衔「侍卫长」。是在帕尔斯旧王室的鼎盛时期指挥五千到一万名士兵的一个身份,但按照现在的实际情况来说,只是一边作为国王的交谈对象,一边充其量统率着一百人左右。
提起帕尔斯历三二五年七月二十七日,那已经是席尔梅斯在密斯鲁国内拥立年少的新国王的翌日了。而在王都叶克巴达纳内谁也不知道密斯鲁国的形势。最多也就只能感觉到国境对面那边的警卫兵们似乎在吵吵嚷嚷着。
一夜之间强夺密斯鲁国权的席尔梅斯这边,也同样不知道帕尔斯的形势。互相之间真是不相上下。
亚尔斯兰第一个知道的,是关于围绕着迪马邦特山以及培沙华尔展开的与魔军作战的情况。这第一个报告,是由勇敢的行动者「告死天使」彙报的。
告死天使在王宫的天台上落下是在七月五日的上午,儘管身为万骑长的大将军克巴多写的书信并不算长,但亚尔斯兰也能很快地清楚这场凄惨的攻防战的原委了。
而想要精确地了解途中的经过,不得不等待参加攻防战的诸位将领的归来,但有些讽刺的是,同样是在七月五日的下午,经由苏联马尼亚的急使也赶到了王都的城门前。
这名叫拉特乌尔的急使,全身上下满是汗水和沙尘,甚至连芸香的味道也几乎已经闻不出来了。他将递来的水瓶中的水一饮而尽之后,这么说道。
「请求早日出动援军!」
「放心好了,培沙华尔已经得救了。」
听到大将军奇斯瓦特这么说着,他只是发出了小声的叫喊,就那样的失去意识了。
随后亚尔斯兰热情地叫来奇斯瓦特和达龙,还有那尔撒斯三个人,说道。
「出现牺牲真是遗憾,不过克巴多已经儘力了。无论怎样,都想不出来比克巴多还要好的指挥和统率。虽然克巴多自己让众多士兵战死的罪名提出要接受处罚,可我还是决定要赐予他奖赏。」
三名将领都赞同国王,同时为日后的奖赏而完全肯定了克巴多的行动,并进行了一番交谈。那尔撒斯发言说。
「克巴多的功绩,并不只是坚持守卫培沙华尔这一点。面对伊尔特里休,说出培沙华尔永远都不会拱手相让这句话,也十分重要。」
达龙歪了一下脑袋。
「那也算是功绩吗?」
「是大功。」
「嗯,克巴多卿的话语,作为一名武士的确让人眼前一亮,我也认为这将我军的决心宣扬了出来。只是,我却不认为伊尔特里休会因此放弃对培沙华尔的攻略。倒是会令他相当固执地,不惜一切代价将培沙华尔抢过来吧。」
「所以这样就好了。」
那尔撒斯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笑了起来。
这家伙又在计画着什么了。亚尔斯兰和达龙还有奇斯瓦特都有同样的想法,但也都迴避了这之后的问题。因为他们都清楚,这是一个时机到了便会说,时机只要不到就只字不提的男人。虽然不知道那时神算还是奸智,不过还是应该等着那尔撒斯的脑中将其酝酿为最佳的葡萄酒吧。
「我觉得不能再无度地驱使告死天使了,所以只好命令人类使者,儘早地将这边的决定传达给克巴多。必要的物资也一定要送过去,那尔撒斯,你来考虑大致的内容吧。」
「遵命,陛下,明天一早我就会交给您。」
「就算是这样——」
亚尔斯兰的视线隔着窗子向天空中望去。在越发深邃的碧空中,漂浮着细长的云朵。
「按照吉姆萨和奇夫的报告,特兰国的伊尔特里休的确还活着啊。」
四人围着地图而坐。这是一张帕尔斯的地图。从旧特兰国境附近到培沙华尔和巴达夫夏地区用红线标明着。这是将所有在伊尔特里休出现的土地上画上的点,用线连接而成的。
这也就是说伊尔特里休是在帕尔斯国的东部由南向北不断地进行着活动。
「比起奇夫和我,倒是这个特兰人更能活动啊。」
那尔撒斯本打算开一个玩笑。
「真是这样。」
这却让达龙认真的点起了头,所以亚尔斯兰和奇斯瓦特全都笑了出来,那尔撒斯也没办法生气。
「不过,他在世间如此费力的活动着啊。也正因为这样才真是一个笨蛋。」
达龙还在拙劣地硬着嘴。
「现在,那个家伙在哪里呢?」
奇斯瓦特自言自语的嘀咕着,四个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地图上。落在了这条帕尔斯东部连接南北的红线上。伊尔特里休一定就隐藏在这条线上的某个位置上吧。
奇斯瓦特继续说道。
「伊尔特里休既勇猛也富有奇略和统率力,战斗起来的话的确是一个让人头痛的对手。」
从吉姆萨开始,克巴多、特斯、梅鲁连、加斯旺德、伊斯方、奇夫合计七人的帕尔斯军的勇将都曾与其交手,但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击毙他。
「他还真是越来越擅长逃跑了。可以看得出来他在这条道路上进行着修业。」
那尔撒斯回应了达龙的话。
「不过,伊尔特里休也有一个缺点。」
「那是?」
「就是不能做到不战而退这一点。再加上他对培沙华尔的执着,就足以料理那个男人了。」
只是说了这么一句,那尔撒斯的嘴就再次闭上了。
(二)
已经到了七月三十日,王宫中召开了由十一名将领参加的报告会。不过,这天早上亚尔斯兰第一个召见的人,是身为皇陵管理员的费尔达斯。他从去年十二月开始,就一直搜索着夺走安德拉寇拉斯三世遗体的犯人,可却毫无成果,如今千方百计地提出负责辞退。
「偷盗皇陵的犯人至今没有查明的确很遗憾,但是皇陵管理官的职务还有很多别的事情。所以不能接受费尔达斯的辞退。你应该继续担任那项职务。」
亚尔斯兰如此的命令,显然是在慰劳费尔达斯。费尔达斯几次将头叩在了地上。
亚尔斯兰是一名宽容的君主这的确是事实,但另一方面也有别的原因。鲁西达尼亚大侵略中帕尔斯失去了许多人才,仅靠五年时间是无法填补这个漏洞的。如果让这些没有犯决定性错误的人一个一个的辞退,之后也就没有人来接替他们了。
费尔达斯被国王的宽厚仁慈感动着退了下去,而大将军奇斯瓦特正好看到了他的背影,便对一旁的达龙小声地说着。
「我想过要是沙姆卿和夏普尔卿还健在的话就好了。也就没有必要害怕伊尔特里休了。」
「他们如果还在的话,的确有把握,不过拥有像奇夫和梅鲁连这样的同伴不是也很好吗?」
「说的没错。」
点头之后,奇斯瓦特的鬍鬚旁泛起了一丝苦笑。
「自从鲁西达尼亚大侵略以来,帕尔斯军的人才性质已经变了啊。我才刚刚三十四岁,却感觉自己已经上了年纪了。」
「那种台词,是孩子成人后才应该说的吧。」
「嗯,说的也是。」
不一会儿诸位将领就一个接着一个地进入了王宫,并被请到了报告会的座位上。
「真像陛下的风格。」
令加斯旺德和亚尔佛莉德高兴的是,亚尔斯兰并没有坐在上座。十三个作为按照直径四加斯左右的圆形设置着,出席者全都盘腿而坐。而且,国王的左侧坐着宰相鲁项,右侧坐着大将军奇斯瓦特,硬要说的话那边也可以称为上座。不过国王的正面坐着军师那尔撒斯,他旁边坐着达龙,所以这边也不能被称为是下座。
看到全员都入座了,从亚尔斯兰往左依次是鲁项、加斯旺德、吉姆萨、萨拉邦特、达龙、那尔撒斯、亚尔佛莉德、法兰吉斯、奇夫、伊斯方、耶拉姆和奇斯瓦特。窗户打开着,令人心情畅快的风吹了进来,不过为了防备敌人袭击,门外和院外,甚至就连屋顶上都配置了警卫士兵。
上午开始的报告会,经过午饭时间后继续开到了傍晚。由此,出席者们才能够共享了海量的情报,并经过了一番整理。
在密斯鲁的查迪的死。奥克撒斯领主姆瑞鲁,即萨拉邦特父亲的意外死亡。迪马邦特山地下迷宫中的战斗。培沙华尔城塞的攻防。旧巴达夫夏领土上「悬铃木之园」发生的怪事——
每个人报告的时候,其他的出席者都提出了疑问,大家用兴奋的声音展开着讨论。如果变得难以收拾的话,那尔撒斯便会冷静地总结议论,整理要点。
关于姆瑞鲁的死,身为儿子的萨拉邦特已经完全知道了。是在国王面前,从法兰吉斯和亚尔佛莉德那里听到的。因此,在这次三十号的报告会上,即使再一次听了一遍报告也并没有让自己的感情过分激动。不过,看到他厚实的肩膀搭下来,背部弯下来的样子,伊斯方和加斯旺德还是感到十分遗憾,并且无法正视僚将的脸。
萨拉邦特开了口。
「真是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啊,就是那个银质手镯的故事。即使王太后所说的都是正确的事实,那个叫蕾拉的家伙,就一定是王太后的亲生孩子吗?」
因为这件事情牵扯到了亚尔斯兰的出生,所以是一个不太好说的话题,但是由于萨拉邦特毫无忌讳地想要和大家交换意见,诸位将领也就都各自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在目前这个阶段,还没有提出一个十分具有说服力的意见。
「有意思。」
说这话的人是那尔撒斯。达龙马上问道。
「什么有意思?」
「啊,那个叫蕾拉的家伙如果真是王太后的亲生孩子,并且喝了蛇王的血成为其眷属的话,事情不就变成了打到蛇王的英雄王凯·霍斯洛的后裔参加到了敌人的阵营中去了吗?」
达龙稍微看了一眼亚尔斯兰,皱了一下眉头。
「光是有趣就没别的了么?」
「没了。」
冷峻乾脆的表情和语气,那尔撒斯环视着在座的人。
「光是有趣就已经够了。那之后再将其扩展深入的话,我那尔撒斯可是不会饶恕的。就算是王太后的亲生孩子成为了蛇王的眷属,那又怎么了?即使这是一个讽刺的观赏物,说到底也都是帕尔斯旧王室的事情。与现在的帕尔斯国和国王,没有任何关係!」
这并不是大声的呼喊。不过在座的人全都像被冰冻住了一样静坐着。打破沉静的,是亚尔佛莉德有所迟疑的抗议。
「可是,也许蕾拉不是自愿的——」
「是在那个蕾拉身上,发生了这种事情吧。伊尔特里休肯定有伊尔特里休的理由。不过,我们没有必要考虑到这些。用不了多久魔军就有可能向王都发起大举进攻,到了那个时候看到敌人阵前的伊尔特里休和蕾拉身影的人,要毫不迟疑地讨伐他们!」
「——」
「如果有因为念在过去的友谊和交往,而对讨伐魔军将领有所迟疑的人,那就是把自己的私情优先于真理之上,就是帕尔斯的仇人。即使国王宽宏大量地饶恕了,我那尔撒斯也不会让他活下去。你们都给我记清楚了!」
那尔撒斯的剑技已经到达了炉火纯青的领域,这一点大家一致认同。但是,与那不同的,是其尖锐的理论和刚烈的意志,也让身经百战的勇将们折服了。大将军奇斯瓦特、达龙和法兰吉斯三位将领无言地将双拳撑在地上低下了头,于是其他诸位将领也都一起照做了,这正是他们在无言之中发誓遵守军师指示的表现。
只有亚尔佛莉德看着那尔撒斯的侧脸似乎表示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但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她随后便将双拳按在地上,头低得比谁都要深。
一直有着宫廷画家这个虚名的叫做那尔撒斯的人物,之所以能被称为是大陆公路列国唯一的智将,并不只是因为他不负众望地在战场上出奇制胜这一点。在黑暗之中点起灯火为人们指明正确的道路,那种明哲,也被没有远望战场的诸位将领再次认识到了。
「那尔撒斯。」
打破沉默的,是亚尔斯兰的声音。那尔撒斯就像从自己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了一样,看着年轻的君主并深深地行了一礼。
「臣下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国王面前,擅自说了一些过分的话。请您处分我。」
「没关係,那尔撒斯,你只是代我把我应该说的话都说了而已。」
亚尔斯兰端正的坐在那里。
「责任全部都由我这个国王来负。诸位爱卿要决不怠慢地按照那尔撒斯的指示去做。也许会给母亲大人带来不好的结果,但总之我会去道歉的。所以诸位爱卿不要有任何的担心。」
一朵极大的云在半空中飘着,挡住了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在略微变暗的座位上,国王的声音静静地流动着。
「作为儿子负罪是悲伤的,但作为国王被问罪,则是更加痛苦的。比起母亲大人的泪水我还是更重视民众们的鲜血,这才是身为一国之王的人的义务。如果我将此事忘却的话希望大家能够提醒我一下。」
此时在座的十一名将领,都有着不同的立场和心情。有侍奉旧帕尔斯王室的经验的人。没有那种经验的人,与王太后态巴美奈见过面的人。没有与她见过面的人。曾经作为敌军与帕尔斯军作战的人。没有那种经历的人——
超越了各种立场与心情,将他们联结的人。那就是国王亚尔斯兰,正因为他的存在全员才会联结在一起。无言之中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一点,也都明白了没有人可以替代这个年轻的君主。
(三)
一同解散了。各自都取得了大量的情报,将那些全都消化的话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亚尔斯兰为了热情地送别每一个人,提前站在了屋子的门口。最后剩下的,是奇斯瓦特、达龙和那尔撒斯三个人,他们一边看着站在门口的正与亚尔佛莉德还有奇夫谈话的君主的身影,一边小声地交谈着。
那尔撒斯说道。
「虽说伊尔特里休投靠了蛇王,但他也只是一名战士并不是策士。」
「为什么这么想?」
「没有把王太后作为人质。」
听到那尔撒斯的指点,奇斯瓦特和达龙一瞬间发出了喊声。看着亚尔斯兰的背影,奇斯瓦特呻吟着。
「的确如此——如果把王太后陛下作为人质的话,一定会让亚尔斯兰陛下有所动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