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下门铃,等了很久却无人理会。我擦了擦从额角滑落的汗水,朝院子里望去。今天早晨报纸上只登了这样一则短消息:被捕二十天后,教授遭到起诉,又被保释。
我自行打开了大门,一瞧院子,只见教授正坐在狭小的檐廊里,怔怔地望着院中树木。
我穿过繁茂的杂草,挨着教授坐下。教授瞥了我一眼,露出了微笑。
「审判了吗?」我拉起T恤,一边扇着风一边问道,「情况如何?」
「看样子要拖很久了,因为被告根本一句话都不说。」
我微微笑了笑,教授也报以微笑。耳边传来蝉鸣。它们疯狂地叫着,根本不考虑这样叫会带来的后果,似乎彻底厌倦了它们出生的季节。
「立花樱很好。」我在院子里那翠绿的树木中寻找着蝉的身影,说道,「我们昨天见面聊天,她说她可是学游泳了,而且跟我发牢骚,说她是想游泳才加入游泳部的,结果凈练些岸上动作……」
教授微微点头,喃喃道:「是吗……」
「但是,她坚持说要杀了你呢。所以我觉得别让她知道你保释的事比较好。」
这次,教授大笑。
「如果她看了报纸,我就完了,但我估计没事。她只是个对社会不感兴趣的孩子。」
从院子后面飞出来的蜜蜂钻进了开着白花的植物。连不计后果猛叫的蝉都不负责任地停止了叫声。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风铃无奈的叮叮噹噹响着。
「我是不是做错了呀?」
听到风铃声,教授眯起眼睛,自言自语。
「我那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呢?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直到现在仍然想不明白。」
「你杀那个人,是为她好呢,还是为立花樱好呢?」
「这个问题,我不清楚。」教授说道,「不,怕是为了那个母亲好吧。孩子杀死父母倒没什么,据说那是早晚的事。孩子们只要长大,迟早会在信中抹杀父母,否则就无法独立生存。因此,他们可以想怎么杀就怎么杀。但是,如果那种杀意被憎恨或轻视左右,被杀的父母则永远不能翻身。我那天看到小樱完全是偶然,当我论文写不下去,就到医院里散步,顺便透透气。我经常这样做,以免理论止步于理论。只有当真正看到病魔缠身的患者时,我才能确认自己所从事的事业的意义。结果,我碰到了小樱。都那时候了,她还在医院里,我觉得难以理解,便开始跟蹤她。小樱径直朝她母亲的病房走去,把手放在了人工呼吸机的旋转开关上。当时,哪怕她脸上的表情略微一变,我大概就不会出手了。在我看来,那个患者在恳求小樱。她的目光、她的表情,都是在恳求小樱『求求你别杀我……』当我察觉这情况时,我早就伸出了手。或许我当时不是为了小樱,也不是为了患者,而是为了我本人。眼看着就要被杀的一方,大概都希望能死得安详些吧。」
教授说完轻轻摇了摇头,但那挥之不去的疲劳仍残留在他肩上。蜜蜂从花丛中飞出来,不知是要飞往哪里。
我盯着蜜蜂的去向,说道:「据说立花樱又开始练习钢琴了……这些话都说她本人说的,据说是放在哪里太可惜了,又说只是弹着玩的。」
「哦。」
「上次我去她屋里时,看到钢琴上放了一本全新的乐谱,是安魂曲的乐谱。她说她想为母亲弹奏这首曲子。虽然现在还不会弹,但早晚有一天会弹的。」
教授低下头,好像在看放在膝盖上的手掌。
片刻之后,教授问道:「小樱没事吧?」
「我不知道。我如实回答,「反正我们正在努力做朋友。」
「努力?」
「就我而言,我是不会萌生友情、也不会萌生爱情的,这些都是做样子的。我费尽努力做出这些,只为了慎之又慎的保护她。」
「看来你很辛苦啊。」
「还好吧,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教授抬起头,讚许地笑了笑,说道:「我给你泡杯茶吧。」
他敲了敲膝盖,刚想站起来,我便制止了他。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今天还有约会。」
「这样啊!」
「那我先告辞了。」
「多保重。」教授说道,「还有,谢谢你。」
教授深深鞠了一躬。我报以同样的一躬。
出门时,我瞅了眼手錶。接下来我要去见刚参加完毕业典礼的立花樱,至于能不能赶上约定时间,现在还真不好说。想像着立花樱穿着极其不合身的制服、一脸不悦地站在约定地点的样子,我不禁觉得好笑。
我不能让她等我。
对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做了个深呼吸之后,我朝着约定地点快步走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