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浩把手放在炭火熊熊燃烧的火盆上,温热变得冰冷的手指。 
春天了,天气还是很冷,尤其是最近,几乎冷到起不了床。 
「希望花早一点开。」 
带着叹息这么低喃的昌浩,用力把在旁边缩成一团的小怪拉过来。 
「喂!」 
午觉被打搅的小怪半眯起了眼睛,昌浩不理它,抱着它取暖。 
「小怪,你真的好暖和,好羡慕你这一身毛。」 
「是谁说夏天很热,叫我不要靠近啊?」小怪横眉竖眼地说。 
昌浩抓抓它的头,大笑起来。「哈哈哈,那时候是那时候,这时候是这时候。」 
今天是凶日,所以昌浩窝在家里没出门。 
昨天,左大臣道长召唤他去,赐给他奖赏,说是感谢他在正月时救了鹤公子的谢礼。 
那位鹤公子躲在后面偷看三名阴阳师,视线与昌浩交接时又慌忙缩了回去。 
好像很怕昌浩。 
在那个事件之中打了鹤公子的昌浩,很犹豫自己该不该收下奖赏,大哥成亲开导他说︰「当成是劳动的报酬就行了,阴阳师也是出卖气力、体力、灵力的工作。」 
原来如此,说得一点都没错,昌浩非常认同,开心地收下了奖赏。 
空空的口袋总算饱满了,所以现在的昌浩心情非常好。他兴奋地期待着,等凶日过后就去市场补些货回来。 
鹤公子的目中无人,让昌浩看得哑口无言,最后忍不住激动起来。他深深感觉到,教育真的很重要。虽然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但年仅十四岁的他,不禁发誓自己结婚生子时,一定会严格教育小孩。 
不管是什么时候。 
「啊,对了。」 
「嗯?」 
小怪抬起头来,昌浩眼睛闪闪发亮地说︰「用收到的奖赏,买东西给哥哥的孩子们吧。」 
「展现你身为叔叔的威严吗?」 
「不是那样啦……」 
只是因为元服后,他忙得几乎没有时间去看他们。正月去拜年时,被成亲的孩子们抱怨了一顿。 
「只要他们开心,就值得去做吧?而且,我能做的事也有限。」 
除了阴阳寮的工作外,昌浩还有很多事要忙。不尽量趁有空时露个脸,可爱的侄子、侄女说不定会不喜欢他。 
他可不希望变成那样。 
安倍昌浩的二哥,也就是安倍吉昌的次子昌亲,是个温和、善解人意、待人亲切的男人。 
去年夏天他有了第一个女儿。最近这孩子刚刚学会爬行,所以工作结束后他总是儘可能不去其他地方,直接赶回家。 
他的妻子小他一岁,看起来弱不禁风。因为身体不好,结婚时就没打算生小孩。知道怀孕时,他被迫在妻子与孩子之间做选择,苦恼了很久。 
向来唯唯诺诺的妻子,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昌亲只好折服。孩子出生前,他天天提心弔胆,孩子出生时,也因为过度操心变得很憔悴。 
边回想以前的事,边看着在怀里熟睡的女儿,昌浩觉得很欣慰。 
可能是放在膝上时,太温暖就睡着了。这孩子入睡时、醒来时几乎都不吵不闹,是个很体贴父母的乖孩子,省了他们不少麻烦。 
哥哥成亲说,家中老二经常大吵大闹,非常难缠,所以称讚他女儿不吵不闹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哥哥还说三女和长子也经常夜里哭闹。听到他这么说,昌亲就想起老大刚出生时,常常看到他睡眠不足摇摇晃晃的样子。 
「相公,晚餐準备好了。」妻子悄悄地现身。 
因为担心体弱多病、被说活不过二十岁的女儿,父母特地去求晴明帮她做延长生命的法术,两人就这样认识了。 
昌亲把睡着的女儿轻轻放在床铺上,盖上厚厚的衣服。 
为了怕她醒来时会有危险,两人先把旁边的东西收拾好才离开房间。 
因为是傍晚,天还亮着。暮色渐深的天空红通通的一片,倾斜的阳光照入室内。 
房子除了正屋和对屋之外,还有庭院和仓库。水池虽小,还是可以感受到四季的更迭。 
刚进入春天的庭院,只有叶子凋落的树木和枯草。 
有个黑影在院子里徘徊。 
无声无息,滑行般向前移动,紧靠在小千金睡觉的房间的板窗上。 
响起拆除板窗的嘎答嘎答声。 
还未满两岁的小千金,猛然张开眼睛看着板窗。 
两片式板窗的上半部,发出微弱声响被掀开了,从缝隙出现全身硬毛的东西。 
小千金瞪大了眼睛。 
被推开的板窗应声弯折,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悬挂在半空中摇晃着。 
那东西企图闯入。 
看了好一会儿的小千金,倒吸一口气后大哭起来,是那种跟平常完全不一样,类似抽搐、颤抖的声音。 
被突发的哭声吓到,昌亲慌忙冲到房间。 
察觉有人来的异形,很快离开板窗,从庭院逃出去了。 
「梓,怎么了!?」 
躺在床铺上的小女孩,像着了火般又哭又叫。 
晚一步赶来的母亲,抱起她安抚了好一会,她才平静下来。 
这时候,昌亲仔细巡视室内,发现有黑丝绳般的东西掉落在板窗附近。 
「这是什么……?」 
板窗接缝处夹着好几根那样的东西。 
他赶紧绕到外面,看到地上也有同样的东西。摸起来的感觉,不像是丝绳。 
昌亲虽是安倍家的人,但灵视力并不强。不过,还可以判断出那是异形留下来的东西。 
「这……」 
似乎是散发着妖气的黑色体毛。 
度过两天凶日的昌浩,到阴阳寮工作,像平常一样做着杂务。 
快二月了,下个月就会册封藤壶女御为中宫。在重大活动前,琐碎的工作就会增加。又刚过完年,寮内本来就很忙。 
能做的事要儘可能先做完,要不然有突发事件时,就会来不及因应。 
正在做临时被交代的事时,经过的藤原敏次叫住了他。 
「昌浩。」 
「什么事?」 
昌浩停下工作,整个人向后转,发现在他脚下的小怪,正半眯起眼睛瞪着敏次,他立刻不露声色地移动脚,轻轻踩住小怪的尾巴。 
「唔,昌浩,你干什么?难道你以为我会不讲道理乱髮脾气,把敏次踢倒、踢飞或踢出去吗?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做那种事。」 
因为小怪有过将敏次踢倒、踢飞、踢出去的前科,所以昌浩防备它再犯,但是听它那么说好像也有道理,就抽回了脚。 
小怪大模大样走到敏次旁边,在他周围骨碌骨碌地绕着。 
「表情还是那么正经八百,你呀,干嘛每次来找昌浩都把额头皱成那么多条皱纹呢,没什么大事的话,就不能让表情柔和一点吗?」 
「像我这样吗?」 
「对、对,像你这样……」说到这里,坐在地上举起前脚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小怪,把头转向后面。 
历表博士安倍成亲正站在敏次后面。 
讶异地皱起眉头的敏次,回过头对成亲说:「成亲大人,您刚才说什么?」 
昌浩和小怪默默看着事情会怎么发展,结果成亲哈哈大笑说:「啊,我是说我得好好谢你,你这么忙,我还拜託你带我来找昌浩。」 
敏次是阴阳生,所以除了工作之外,还要努力读书。 
「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昌浩,你的工作做完了吗?那么,跟成亲大人谈完事后,请下单订购纸张。」 
「是,我知道了。」 
昌浩点点头。敏次向成亲行个礼,就回去做自己的事了。 
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后,昌浩不解地问:「哥哥,你不用拜託敏次,也知道我在哪里吧?」 
「搜索腾蛇的气息就找得到你,可是,找人带路比较不费时吧?而且,我也不想把阴阳部门当成自己的地盘似的,横冲直撞到处找你。」 
「还敢说呢,明明每次、每次都大大方方地在这里走来走去。」小怪显得颇不以为然。 
成亲一脸正经地对它说:「是没错啦!可是我毕竟是带领历表部门的人,多少还是要有点威严。」 
这时候从渡殿传来叫喊声。 
「博士!原来你在这里!」 
看到好几名历生趴跶趴跶往这里跑来,昌浩和小怪无言地看着成亲。 
当事人有点尴尬地望着远方。 
「对了,哥哥,你找我什么事?」 
昌浩话锋一转,成亲就开心地接话说:「对了、对了,下班后你跟我去昌亲那里。」 
「啊?」 
「昌亲那里?你是说五条的宅院?」 
为了少纳言家闹鬼的事,他们不久前才去过。 
成亲对他们两人点点头,露出凝重的表情说:「我有点不祥的预感,小鬼们还向我报告了奇妙的事。」 
成亲当然有灵视能力,次子昌亲也有,其中又以三子昌浩的能力最强。 
成亲在懂事前就跟小鬼们交了朋友,所以比昌浩更熟、更能融入它们。 
他总是把闯入家里大大方方睡起午觉的小鬼们随手拈出去,再开始做带回来的杂务。不过,夫人似乎不太高兴他把工作带回来做。那么,留在阴阳寮加班不就好了?不,回去得太晚,夫人也会闹脾气。成亲埋怨地说女人很难应付,脸上却带着笑容,所以夫妻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危机。 
「小鬼们会闯入哥哥家里面?」 
安倍家有晴明的结界,所以不会发生那种事。昌浩有点疑惑,让它们进去好吗? 
「它们闯入也不会做出太失礼的事,该遵守的仁义道德,它们都会遵守,因为它们也不想被降伏。」 
「这件事先摆一旁。」 
看到小怪做出把什么东西往旁边放的动作,成亲惊讶得目瞪口呆。他非常清楚小怪的真面目,实在很难把那样的真面目跟这种搞怪的动作连想在一起。 
历生们赶到了嘴巴嘟嘟囔囔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的成亲身旁。 
「博士,还没到下班时间。」 
「请做下个月曆表的最后确认。」 
顺便提一下,把完成的历表抄成许多份,分送到各省厅,就是直丁昌浩的工作。 
昌浩想起的确还没收到下个月的历表。 
成亲百般不情愿地转过身说:「下班后我来接你。」 
目送手在背后轻轻挥动的成亲离去后,昌浩与小怪面面相觑。 
「小鬼们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下班时间过了好一会儿,成亲才拖着疲惫的步伐来找昌浩。 
「哥哥,你好像很累呢。」 
安倍家的大哥浮现无奈的笑容,耸耸肩说:「没什么啦,只是以疾如雷电的速度把所有工作都做完了。」 
原来是这样啊,昌浩由衷感到佩服,在他肩上的小怪插嘴说:「应该说是被工作追着跑,不得不匆匆做完吧?」 
「也可以这么说啦。」成亲坦然回答,转向哑口无言的昌浩说:「走吧。」 
在成亲催促下,昌浩和小怪一路走向昌亲家。 
两人一只从朱雀大路直直往南走。 
大概是顾虑到成亲,小怪跟在昌浩脚边摇摇晃晃地走着。 
昌浩一把抓起这样的小怪,缠绕在自己肩上。 
「喂……」 
小怪半眯起眼睛低声抗议。看着这一幕的成亲,满脸紧张地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昌浩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就作罢了。 
「小鬼们今天早上闯入外廊,兴緻勃勃地跟我说了一些事。」 
——你知道吗?在吉野那边,有对母子被妖怪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