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应有的未来。
看不见深信会有的未来。
无论如何,就是看不见希望会有的未来。
所以,
为了看见看不见的未来……
笃子感觉风在流动,缓缓张开了眼睛。
倚靠着凭几,不知不觉就打起盹来了。
是一股凉意唤醒了她。
现在是什么时刻呢?感觉十分昏暗。
「啊……」
发觉外衣从肩膀滑了下去,笃子慌忙拉上来。只穿着单衣的肩膀,冷得受不了。
「这样不行。」
她总是在大起来的肚子上盖着棉衣,以免受寒。但是,手脚冰冷,气血也会冰冷,这么一来,血液循环就会不好,对胎儿造成不良影响。
现在是盛夏,指尖却冷得像泡在水里。应该是因为气温太低,但是,夏天冷成这样也太异常了。
是不是该叫人拿温石来,或是在火盆里加点木炭呢?
正想着这件事时,听见了声响。
往后看的笃子,张大了眼睛。
她看到有张脸,正从帐幔架的缝隙往她这里瞧。
「你……!」
好久不见的笃子的丈夫,露出「糟糕!」的表情,躲到了帐幔后。
「啊,等等……」
急忙想站起来的笃子,脚被盖在肚子上的棉衣绊住了。
体力因长期卧床而比想像中衰退许多的她,撑不住自己与胎儿两人的重量,身体摇晃,双手抵在垫褥上。
肚子受到轻度冲击。
「啊……!」
笃子脸色发白,用两手抱住肚子。
这时候,她的丈夫从帐幔架后面沖了出来。
「妳没事吧!」
抬起头的笃子,看到丈夫大惊失色的脸,顿时没了气势。
她连眨好几下眼睛,喘口大气,垂下肩膀点点头。
「嗯,我没事,只是受到一点惊吓。」
「是吗?」
这么回应的丈夫,宛如要清空肺部般,吐出又深又长的一口气,然后在垫褥旁盘腿而坐。
「妳怀着孩子,不要打盹嘛。」
这是关心的话,笃子却莫名地怒上心头。
「你觉得该怪谁呢?」
听到脱口而出的抱怨,丈夫挑起单边眉毛说:
「难道要怪我?」
「是啊,究竟是谁没有任何通知就好几天都不回来呢?」
语气变得酸溜溜。她并不想说那种话,却无法熄灭已经点燃的导火线。
「你不只让怀孕的妻子担心,还让她对年幼的孩子们撒谎,说父亲因为工作的关係,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面对咄咄逼人的笃子,丈夫心虚地插科打诨说:
「妳也知道嘛,我有时候不能说是什么工作,也不能说要去哪里,这种状况孩子们也都知道啊。」
他说的话都有道理。这种状况以前也有过很多次,她也都是这么告诉孩子们。
阴阳寮的阴阳师,有时会深深牵涉到殿上人的人身安全或政治,所以很多时候笃子不会知道详细内容。
这些笃子都能理解,却还是按捺不住火气。
「我当然知道!但是,知道又怎样,寂寞就是寂寞嘛!」
滔滔不绝的笃子,看到丈夫眨了一下眼睛,猛然回过神来。
「哦!」
丈夫盯着笃子,嘟囔一声,细眯起眼睛。笃子慌忙把脸撇开,但是太迟了。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那就是我的不对了。」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妳难得这么坦白……」
「那只是打个比方!」
羞得无地自容的笃子,不由得打断丈夫的话,转过身去。
把快要滑落的外衣拉到肩上的动作,不禁变得粗暴。
明明很高兴丈夫平安归来、明明终于放心了,却因为超越那种心情的焦躁和害羞,让她无法正视丈夫的脸。
垂下头紧紧抿着嘴的笃子,没多久就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怎么办?这样下去,在自己消气之前,丈夫一定会保持沉默,或是留下一句话,就去看孩子们了。
笃子很清楚自己的脾气,而她的丈夫恐怕比她更清楚她的脾气。
平时,即使错在笃子,丈夫也会让步,但今天却完全没有那种意思。
焦虑的笃子,感觉背后有股强烈的视线。她的丈夫似乎默默注视着她。
你不要沉默,说点什么嘛!她不禁这么想着,涌现苛责丈夫的心情,压也压不住。
她向来就是这样,总是这么我行我素。
丈夫宽宏大量,对她、对孩子们都极其温柔,用深情包容他们,所以把她宠坏了。
其实,她也希望自己能更坦白一点。
可是,又不好现在主动让步,她无法可想,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一剎那。
「啊……!」
笃子突然屏住气息,微微张大眼睛,双手轻轻抱住了肚子。
「动了……」
喃喃说完,就觉得胎儿又动了。
笃子把眼睛张得更大了。肚子都这么大了,这孩子最近却很安静。其实她一直很担心,只是不敢告诉孩子们和侍女们。
很久没有感觉到这么清楚的胎动了。
彷彿很高兴父亲回来,砰砰地踢着肚子。
「刚才动了呢……」
不由得转过身来的笃子,看到丈夫的脸,突然发不出声音了。
她的丈夫正用前所未见的温柔、祥和、温暖的眼神注视着她。
无论何时,他都很温柔。儘管有时爱开玩笑,有时候爱插科打诨、搅局、捉弄人,但眼底深处总是深情款款。
可是,他现在看着笃子的眼神,比平时更深情、更温柔、更温暖。
还有无法形容的悲伤。
笃子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丈夫平静地对瞠目结舌的笃子说:
「动了吗?太好了。」
「……」
声音出不来。
笃子好不容易才点点头。
「孩子们都好吧?」
笃子又点点头,眼角不知为何热了起来。
「妳就是……我现在看到的样子,嗯。」
她想质问什么意思?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只发出吐气声。
「对不起……我又要走了。」
她不知道该对站起来的丈夫说什么。她必须说些什么。
胎儿动了,一次又一次,宛如在诉说什么,一次又一次。
笃子好不容易对转过身去的丈夫硬挤出声音说:
「这……这孩子的名字是……?」
正要走出去的丈夫,停下了脚步。
「女儿瑛子……问过我这孩子的名字,国成和忠基也在等你决定。」
究竟是儿子还是女儿?
孩子诞生前不可能知道的事,他总是会猜对,而且在孩子诞生前取好名字。
「如果要离开,请先帮这孩子取好名字……!」
「……」丈夫背对着她,微微低下头,然后说:「对不起……」
笃子倒抽了一口气。
「我还没想好。」
「……」
胎儿动了。
「不过……这样吧,下次回来前,我会先想好。」
然后,他消失在帐幔架后面。
气息渐行渐远。
孩子在肚子里动了,一次又一次,宛如诉说着什么。
没多久,胎动停止,笃子无力地垂下头。
「……」
身体异常沉重,大脑开始晕眩。
可能是爬起来太久,血液往下流,呼吸变得短浅。
视野蒙上一层微暗的薄纱。
笃子再也撑不住身体,就那样躺下来了。
刚才没注意到的雨声,突然变得很大声。
风很强,雨声也越来越大。
美得令人害怕的歌声,夹杂在激烈的雨声里传来。
帐幔架的帐幔被风吹动。笃子在闭上眼睛前,彷彿看到有黑影摇曳。
胎儿动了。一次又一次。胎儿在说话。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