唦唦。唦唦。
唦唦。唦唦。
雷鸣轰隆,红色闪电撕裂乌云。
狂风强雨袭击着四面环海的海津岛。
在海津见宫的外廊仰望西边天空的阿昙,看到雨势急遽增强,心头涌现莫可名状的不安。
这是污秽之雨。因为玉依公主的祈祷中断,所以地御柱染上了污秽。
阿昙用磐石门和神咒,封住了下去三柱鸟居的石阶。儘管通往地御柱的路已经被海水堵住,还是不能对那些黑虫掉以轻心。万一飞到海面上,有磐石门阻挡,应该也不会飞到这里。
「应该不会……」
但是,真的是那样吗?
阿昙的肩膀微微颤动。
黑虫会在阴气瀰漫的地方涌现。
上天降下污秽之雨,不断把污秽抛落在大地与海上。
大地的污秽会让邪念缠绕地御柱,不久后完全覆盖,没有玉依公主的祈祷就不能凈化。
地御柱的污秽,会使遍及全国地底下的龙脉发狂,开始暴动。
数不清的地震证明地龙已经发狂。
望向海的彼方的阿昙,愕然倒吸一口气。
金色龙从波间跳出来,发出骇人的咆哮声。
而且,劈落撕裂天空的红色闪电。
金色龙扭摆身躯,翻转打滚,溅起激烈的水花,逐渐沉入海里。
凹陷海面的周围隆起,大气劈哩劈哩震蕩,海面捲起巨大的龙捲风。
好几道红色闪电刺向边捲起海水四处喷射边扭动的龙捲风。
轰隆隆的可怕声音响彻海津岛,整座岛微微颤抖,海津见宫也在震动。
「斋小姐……!」
阿昙正要跑向躺在垫褥上的斋时,厚厚的乌云发射出来的红色闪电,直直刺穿了海津见宫的这个房间的正上方。
碎裂的屋顶被冲击力抛飞出去,污秽的雨从损坏的破洞如浊流般灌进来。
这时龙捲风的暴风又紧接着飞扑过来。
阿昙的脚被前所未有的强风绊住,身体瞬间飘浮起来。
抓着柱子稳住身体的阿昙,看到盖在斋身上的外褂被风高高掀起来,大惊失色。
「斋小姐!」
破裂的屋顶被强风掀开,梁木折断,横木弯曲,发出嘎吱倾轧声。
碎片和雨水同时落向躺着的斋。
「危险!」
尖叫的阿昙奔向斋,想用身体掩护斋。
雷鸣在她耳边轰然震响。
就在雷电的红色闪光染红视野的同时,她被劈落的力道击中,肢体像球一样被弹飞出去。
不只阿昙。
所有在海津见宫被落雷和龙捲风侵袭的人,都像被什么攫住般昏迷不醒。
红色雷电在云间纵横穿梭。
降落污秽之雨的云,逐渐增厚,慢慢逼向天庭。
在现在这个瞬间,世间也有数以万计的死亡正在增加中。
下一个会是谁?会是自己吗?
活着的人越是不安、恐惧,污秽就越是充斥。
快让人冻僵的冷风吹来。
污秽使大地倾向阴,让世间变得比漆黑的黑暗更晦昧,成为沉滞之殿。
更剧烈的雷鸣轰隆作响,红色闪光刺穿海津见宫。
整座宫殿受到冲击,摇晃震动。但是,神使和宫中所有人都动也不动。
雨打在身上,躺着的斋的眼皮突然颤动起来。
失去血色的发白嘴唇哆嗦抖动,用力吸口大气,胸口上下起伏。
红色闪电撕裂天空。
「──……」
悄然抬起眼皮的当代玉依公主,在狂乱的雷鸣与闪电中,淋着倾盆大雨,露出愉悦的微笑。
落雷的冲击一直延伸到被封闭的石阶深处。
没有灯光的无人祭殿大厅一片漆黑。
不绝于耳的波浪声,夹杂着微弱的翅膀声。
风从某处吹来。如果有人在那里,或许会察觉风是来自耸立在海里的三柱鸟居的内侧。
风越来越强。原本微弱的翅膀声,慢慢变得又大声又沉重。
没多久,一团黑云般的东西,拨开海浪,一个一个涌出来,绕着鸟居飞来飞去。
唦唦。唦唦。
唦唦。唦唦。
不绝于耳的波浪声,没多久逐渐被恐怖的翅膀声吞没──。
◆ ◆ ◆
获得阴阳头许可的藤原敏次,在滂沱大雨中踏上暌违已久的归途。
──回岗位前,先回家探望双亲,让双亲放心,他们一定很担心你。
这是特地来到仓库的阴阳头,开口对敏次说的第一句话。
急着投入工作的敏次,大感意外。但是,仔细想想,的确是这样。
他匆匆离开阴阳寮,是在快戊时的时候。
这个时间才刚进入黄昏半个时辰,西边天空通常还会有些许亮光。
现在却……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仰望天空的瞬间,雷声霹雳震响,鲜血般的红色闪光撕裂了云层。
「哇,好吓人……」
他穿着从阴阳寮借来的蓑衣,但是,雨势太大,不太管用。
从稻草间渗进来的雨水,一直渗入直衣,连单衣都湿了。
体温不断从脖子和手流失。淋湿发冷的肌肤吹到风,更是冷得受不了。
「也许应该在阴阳寮多待一下……」
没想到会这么冷。现在是盛夏的五月半,却一不留神,就会冷到从体内深处哆嗦发抖。
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要是染上流感就完了。
敏次自知还没有完全复原。
他甩甩吸收雨水后变重的蓑衣,儘可能甩掉水分,继续赶路。
「哇……」
原本逆向的风,突然变成顺风。可能是乱流相互冲撞,可以看到风捲起漩涡,把雨水卷上去。
「是暴风雨吧……」
雨已经下不停了,再颳起狂风就更惨了。
排水不良的右京,恐怕到处都变成水池了。
「还有鸭川……」
长雨加上雨势如此强烈,周围的山来不及吸收的水,一定会灌入河川,形成浊流。
不久后很可能发生山崩。
堤防也令人忧心,万一挡不住浊流而溃堤,就会引发洪水。
仰望乌云的敏次,眼神严峻。
「起码要祈晴……」
不行,只有皇上能让持续到现在的雨停下来。
要祈求藏身在云后面的天照大御神再次显现,必须靠阴阳头的祈祷,并献上皇上的祝词。
听说皇上还躺在病床上,而且一天比一天衰弱。
在这种状态下,不可能举行仪式。
「不,是我操之过急了……」
敏次斥责自己。
要不要举行止雨的仪式,必须在殿上人集聚的朝议讨论后才能决定。
气象如此异常,连只是个阴阳生的敏次都会忧心,阴阳头和阴阳助应该早就在想办法了。
把雨连同烦恼一起甩掉的敏次,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很焦虑。
在发生很多事导致不能行动的那段时间,自己一定慢了好几步。他没有跟谁作比较,只是自己认定慢了好几步。
一直抱持这种心情,迟早会出纰漏,丢人现眼。
「不管了,活着就很好了……」
喃喃自语的敏次,眼神变得黯淡。只要活着,就能做任何事。
啊,对了,要赶快回家,让母亲放心。
暴风拍打在敏次身上,雨滴也如痛击般从侧面撞击。一般的水滴加上风压与速度,产生威力,强度大到会感觉疼痛。
敏次采低姿势,儘可能减少风的阻抗,赶路回家。
与他年龄相差悬殊的哥哥,去世至今已经十多年。
随着时间流逝,失去感越来越淡薄,但是,胸口宛如破了一个洞的阴郁惆怅,一定永远不会完全消失。
「原来如此……」
敏次苦笑起来。
他曾梦过被自己称为沉滞之殿的阴森场所、充斥着阴气的皇宫,原来与那些同性质的东西,早就存在于自己体内了。
在那又暗又冷的地方,因为好几个幸运的重叠,实现了他长期怀抱的虚幻的梦。
但是,在他体内形成的沉滞之殿因此消失了吗?似乎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