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约过了一个月。
早晨即展现万里无云的青空,下午一片蔚蓝,随着夕暗将至,天空的蓝意从东方渐隐去。真正的隆冬才刚开始,不知什么缘故寒意稍缓,受季节反常的煦阳所赐,度过美好的一天。
达达和奇奇许久不会在外玩耍一整天,累得躺在河滩石头上。
「哥哥,说到空中飞鼠,世界上只有我当过吧。」奇奇得意地说。又来了,真拿它没辙,达达耸了耸肩。
「是啊,大概吧。」达达敷衍一下,又问,「你爱现什么在天上飞啊飞的,可是被大鸟抓住时马上就吓晕,结果还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当初你不是这样说吗?」达达调侃它。
「嗯,可是……,有点印象嘛。地面看起来真的好遥远……,森林和河变得好小、好小……,风咻咻刮来……,然后……」
是这样吗?只是后来凭空想像的吧,达达心想。儘管如此,吊在猛禽利爪上,在距地面数十公尺的高空被快速拎着飞,居然还从那么高的地点摔下来,会有这种非常体验的小老鼠,在世上可说是绝无仅有。能克服试炼活下来,我这老弟可真不是盖的。
「哥哥,明天要是也这么暖和就好了。」
「是啊,还不知道。爸爸它们说春天还早呢。」
「可是不能外出的寒冷日子,大家在家里谈天也很开心。」
「对啊,还可以唱歌呢。」
鼠爷爷传授它们各种玄鼠族代代传唱、连鼠爸也不知道的老歌谣。漫长冬夜里,一首首单唱或大家合唱,真是快乐无比。这时达达会深深觉得,要是能将鼠爷爷教的「仲夏夜,在那河畔」,还是「向星儿祈祷」、「轻摇林梢——听风的信息」,唱给葛伦听就好了。葛伦正在那座图书馆里做什么呢?与莎拉它们重逢了吗?
鼠爷爷挖建完成的巢穴,虽说相当宽敞,但加入达达一家共同居住,空间当然过于局促。于是达达和奇奇努力掘土,将土搬运到洞外,让洞穴延伸向内拓宽。另外挖掘可成为粮食储存室的横洞,为了预防万一,还打算建造另一洞口,目前正慢慢挖掘远方支道,春天以前应该可大功告成。
长久独居在下游的鼠爷爷与达达一家生活后,表示每天很热闹,非常欢喜。达达它们除了学唱老歌谣,还学习察觉有猫或黄鼠狼接近时的躲避术,真是获益匪浅,两兄弟感到非常有趣。
即使如此,最让达达一家百思不解的,就是比它们先出发的鼠爷爷,是如何溯河抵达这片河滩?达达它们历尽沧桑克服的这段旅程,鼠爷爷是怎么独力完成的?如何才能闯越沟鼠地盘,穿过闹街和车站?可是每次询问,鼠爷爷总是支吾其词,绝不肯透露。
「老人家自有老人家的智慧,可不能小看。改天再告诉你们,改天……」然后只是轻笑几下,卖起关子。
达达和奇奇凝视着河面。白天,此起彼落髮出啾哦、啾哦高昂啼声的鹎鸟也消失,唯有流水声柔静响起。周围转暗,西空染上茜红,映在水面上,处处鳞波与晚霞同一色调,闪闪生着辉采。真是好美啊,达达想。河水安流永不歇,悲伤的事、讨厌的事,全沖流而去。当然快乐或开心的事也随着潺流去,达达认为这样也好。不管羞丽的东西,还是丑陋的东西,一切随水而逝。河水永远焕然一新,最重要的莫过于此。只要与河水为伴,我也会永远保持全新的自己。我最喜欢这条河了。
奇奇忽然抬头说,啊,爸爸它们来了。
鼠爸和鼠爷爷并肩走在河滩上,热中交谈着缓缓走来。昔日是邻居却无深交,如今结为挚友,最近总是一起聊天或谈论。鼠爸左脚行动仍有些不便,在春天来临前应该就能康复行动。鼠爸来到两兄弟附近,问道:
「嗨,孩子们,今天玩得开心吗?」当然啰,达达与奇奇异口同声答道。达达说着:心想:「我也算孩子啊。」爸爸以前明明讲过好几次,都说我已经成年了。达达心里有点小小的不满。
「爸爸,那时我在天上飞……」奇奇正想说下去。
「嗯嗯,风变冷了,先回家吧。回去再慢慢听你说喔。」鼠爸说道。
2
这篇故事到此结束,在真正结束之前,有关过去登场的动物和人物的后续发展,我想稍微说明一下。
袭击达达一家的老黄鼠狼,自从被家猫阿蓝击退后,靠着与沟鼠军团厮杀勉强度日。某夜它正要穿越石见街道,竟被车辆辗毙。
莎拉和多兰姆、悍兹一行经历重重危机,尝尽艰辛苦难,终于抵达葛伦居住的图书馆。葛伦经同伴们的说服,终于揭竿起义,于翌年春天重组反抗军,驱逐曾掠夺沟鼠帝国、施行暴政的那群流氓,成功缔造平静的新兴国家。
光是谈葛伦军攻陷沟鼠帝国的情节,就需要一册书的篇幅。策画出奇制胜的缜密计谋、大胆行动的葛伦;平时态度温文、一旦上战场就凌厉奋战的多兰姆;挖掘精準的捷径,让前卫部队潜入参谋本部后门,得以发挥长才的挖洞专家悍兹等,发生许多为人津津乐道的插曲,不过很遗憾的,必须等其他机会叙述了。
至于老大则是顽抗到底,在参谋本部肉搏战时受重伤逃走,从此下落不明。
葛伦与莎拉结婚了,最初的孩子们,长男和次男分别取名叫达达、奇奇。
说到鼹鼠妈妈,后来与一只丧偶的怯懦鼹鼠再婚,生育一窝孩子,不久丈夫弃家逃逸。不过鼹鼠妈妈照样热情有劲,每天为下一波新恋情怦怦心动。
曾是夭儿的莫啰既有弟妹们,不再是排行最小,它很温和有担当,展现堂堂兄长的风範。莫啰挖洞的技巧很高明,如今兄长们对它刮目相看,当家中成员增加需要拓宽居住空间,它也充分发挥才能。由「小奇哥」发明、在鼹鼠家流传的橡实足球赛,至今依然大受欢迎,弟妹们若再长大点参加,大家玩得更尽兴。
家猫阿蓝的饲主老婆婆,在因缘际会下,开始每周参加俳句同好会(注:俳句,是以五、七、五的十七音节所构成的短诗。),结识不少友人,突然变得年轻健朗许多。一时的年迈体衰彷彿是假象,身心活力充沛,对俳句杂誌的编辑方式常有意见,让编辑部大感困扰。
阿蓝的生活则是毫无变化,但在故意摆出那副扑克脸之下,其实内心对老妇恢複健康非常欢喜。星儿缤纷的清朗夜,阿蓝坐在庭院草坪上眺望天空,常常凝然不动。究竟在思索什么,谁也无从知晓。
田中动物医院生意逐渐兴隆,起先是由于医院附近兴建「可饲养宠物的公寓」。但与此无关,因为没多久,田中医生是名医、让他诊疗绝对可靠的风评远播,从其他城市驱车带狗猫来求诊的饲主愈来愈多。
田中医生与太太之间,如今仍不时谈起那三只老鼠,它们曾住院近两周,最后自己打开笼门逃走。「它们当时正在旅行喔。」医生说道。田中太太问他原因,为何他会知道,医生只是神秘微笑不答。
圭一今春成为中学生,积极加入学校的棒球社团。那次奇遇以后,让他有段时间养成奇妙习惯,就是每次搭公车时,忍不住会仔细窥看座位下是否有老鼠。有一次差点钻到隔壁的女士裙下,被对方狠狠白一眼,从此他尽量避免引起误会。圭一很想养宠物,却不想将它关在笼里,结果得到双亲许可饲养一只猫。经由田中医生斡旋,从邻居家抱来刚生的黑白花猫,圭一为它取名叫小花,非常疼爱。每天告诉小猫绝不能捉老鼠,小花是否听劝,那就不得而知了。
妲米依然是老样子。顽皮的黄金猎犬,那天直到快傍晚才浑身泥泞(原来途中溜去玩水),带着一脸兴奋回来。大学教授的主人忧心忡忡,从前晚几乎就没阖眼,看到它时狂喜不已。妲米赶在落雨转雪之前回家,真的非常幸运,万一它在外面遇到大雪,恐怕会乐得玩疯,不知几时才返家。
妲米在庭院栅栏下悄悄进出的洞穴已被发现,结果被掩埋起来。它立刻在别处又挖一个洞,主人都没发觉。妲米等野狗的咬伤癒合后,又自由钻进钻出,目前自在享受着独游散心的乐趣。河川暗渠化的工程早已展开,不能在河畔游玩,让它十分沮丧。经历一次恋爱季节后,妲米稍有女孩子味,仍爱自称「小子我」。
妲米从觅食顺便来访的麻雀夫妇口中,得知达达一家的生活情形,它听得津津有味,正在伺机而动,想趁最近再度远徵到车站那一头,与达达和奇奇相见。
至于麻雀夫妇,会飞越街道或车站去找达达一家游玩,但两夫妻坚持己见,认为居住环境就属木原公园最理想。它们今年在面对公园森林的民家檐下筑新巢,新孵五只雏鸟,目前忙于养育下一代,暂时没空到朋友家造访。
好了,最后最后,稍微提一下达达和奇奇、鼠爸的近况。它们与博学、亲切的鼠爷爷住在一起,在温暖巢穴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寒冬长夜里,大家有说有笑,开心分享波澜起伏的溯河大远征,回忆途中发生的各种状况。
悠悠度日中,草树萌芽,冷水回温,灿阳的煦光在水面晶亮闪烁,又到河儿喜笑、欢喧流淌的美丽季节。河畔的新生活极为舒惬,凡事盈满小喜悦,和稳而安适,只是不免有点无聊,日子匆匆度过。
这段期间,达达和奇奇(尤其是奇奇)对于惊心动魄——以奇奇的立场来看是兴奋刺激——,这一连串惊险和紧张的冒险历程,难免偶尔有点怀念。没记取教训的小子奇奇,还悠哉地说:「是很辛苦没错,可是好好玩啊」。
然而不可思议的,达达它们不久又投入更曲折离奇、惊险刺激的大冒险,远比父子三鼠合力达成的溯河搬迁之旅更浩大。不过,那又是另一篇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