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午开始飘的雨,到了晚上转为真正的大雨。雨点飒飒有声地打在路面。带着泥的水,形成一条小河,流入排水沟。
一个年轻女孩撑着伞站在路边。在没有路灯的小路上, 一旁酒行设置的自动贩卖机和公共电话可说是唯一的光源,女孩反倒像要远离这道微光。
这时,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名男子。一名肥胖的中年男子。撑着黑伞的男了经过年轻女孩前方时,肆意打量她的脸和全身。但女孩不为所动,仍看着斜下方。
中年男子停在酒行的自动贩卖机前,往灰色长裤的口袋摸索,锵鎯鎯地取出零钱。刚要放进投币口时,他啧一声。
男子将零钱塞回口袋,目光扫过几台贩卖机。不晓得哪里不满意,穿着长靴的他朝机器一踢。
「搞什么鬼!」他骂道。不知是他自言自语,还是意识到旁边的年轻女孩才这么说。她依旧面无表情。
男子东张西望,最后离开自动贩卖机前,沿来时路折返。那时,他也紧盯着女孩,从上到下把她看了个遍。
中年男子离去的方向,出现另一名男子。高个子。 一身米黄色西装。他似乎也注意到路边有个女孩,但只稍微撑高伞瞥一眼,并未特别在意,便从她面前经过。
他在酒行前停下脚步,走近公共电话,而非自动贩卖机。歪着头把伞夹在肩上,以彆扭的姿势从口袋取出一张小纸条,放在话机上。然后,拿起听筒,插入电话卡。
女孩开始移动。只见她背脊挺得笔直,走起路身体几乎没有上下起伏,从后方接近穿雨衣的男子。
或许是察觉到动静,男子拨完号,回头一看。与女孩视线交会,他顿时愣住,脸上浮现惊讶之色,彷佛想说什么。
然而,还来不及开口,女孩便撞也似地扑进男子怀里。男子痉挛一阵,鬆开手中的伞和听筒。听筒垂挂下来,撑开的伞掉落地面,像陀螺般转一圈。
男子双手抓住女孩的肩膀,远看恍若情人相拥,脸却丑陋地歪曲。他的嘴巴动了动,彷佛要喊叫,却发不出声。
女孩离开男子。男子往前一步、两步,跌倒般双膝跪地,直接扑倒。他胸口插着一把刀,伤口渗出血。他试图减轻伤口的疼痛,倒地后仍像蛇般扭动。
女孩站在一旁,看着男子。雨下得更大了,毫不留情地打在痛苦的男子身上。不久,男子不再动弹,女孩蹲下握住刀柄,试着抽出。男子毫无反应,女孩很快地完全抽出刀子,伤口只流出少许血。
她拿手帕裹起刀子,收进单肩侧背的小包包。然后,她将雨伞转呀转地,消失在黑暗中
2
凌晨三点多,浅予叶子回到住处的公寓,雨势稍微转小,之前设定为高速运转的雨刷,现在也调回正常速度。
叶子租的车位,在停车场最靠边的地方。将蓝色宾士倒车停好后,她下车撑起伞,準备走向公寓的脚步一顿,有人蹲在紧邻的脚踏车停车场。
叶子战战兢兢靠近。那是个年轻女孩,一身白衬衫,及最近很少看到有人穿的飘逸大红长裙。她坐在不知是谁丢弃的雪地轮胎上,双手交握在膝上,脸埋在其中。
「你在这里做什么?」叶子出声。女孩一动也不动,叶子靠得更近,搭着她的肩摇了摇。「怎么了吗?」
遭人摇晃几下,女孩终于直起上身。她的面孔比叶子预期的还稚气未脱。约莫十六、七岁,搞不好更小。雪白的脸颊,及一双凤眼,令人印象深刻。那双眼睛有些睏倦地眨了眨,看到叶子,身体顿时后缩。「你是谁?」
叶子吐出一口气。
「提问的是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走累了,想休息一下……」
「走累了?」
「对。这里有屋顶,不会被雨淋湿。」
「你是从哪里走来的?」叶子问。「像你这么年轻的孩子,有必要在这种时间走得这么累吗?」
「因为……」女孩眼神悲伤,「我没地方去,只能一直走。」
「没地方去?你离家出走吗?」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叶子皱起眉,「怎么说?你怎会不知道自己在干么?」
「就是不知道啊,我也没办法。」女孩再度弯身,把脸埋在双臂中。
叶子刻意大大叹气。
「好吧。不管你从哪里来,都跟我没关係。小心别感冒。」
她一转身,再度走向公寓。準备上楼前,回头一望,只见女孩又恢複原先的姿势。
叶子折返脚踏车的停车场。
「我送你。你家在哪里?」
女孩没回答,以晃动全身的方式摇头。
「什么意思?你不想回家吗?可是,待在这种地方,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我保证不会害你……」
这时,女孩抬起头,眼中滚落泪水,濡湿脸颊。叶子张着嘴,本来要说的话接不下去。
「不知道,我想不起来。」女孩应道,「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而且……想不起我到底是谁。」
「咦……」叶子低头看着女孩,顿时无言 。
「一回过神,我就一直走。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半夜会在外面,又只能走……然后,就来到这栋公寓前。」
女孩抱着头,显得慌张无助,不像在撒谎。听起来,她是丧失记忆?
总之――叶子开口:「总之,你待在这种地方不太好,把年轻女孩丢在这里,我心里也不舒服。」
「那么,我该怎么办?」
「先到我家,至少你可以休息一下。」
女孩哭肿的双眼直盯着叶子,脸上浮现高度警戒的神色。
「不必担心,我不会把你烤来吃。」叶子苦笑。「要是不喜欢,你随时都能离开。」
女孩陷入沉思。若是真的失去记忆,她多半很害怕,应该对叶子的提议求之不得。但失去记忆,不代表失去判断力,或许她正在评估叶子是否足以信赖。
一段沉默后,女孩缓缓站起。「我想喝点热的。」
「我也是,来泡红茶吧。」叶子点点头。
3
发现尸体的是深夜的计程车司机。那是在红灯区载的客人下车后,折返红灯区途中的事。
「当时接近两点,我想买罐咖啡提提神,就走了这条路。平常我几乎是不走这里的。然后,就看到有人倒在那边,而且死掉了啊,简直吓坏我。」
司机向刑警说明。大概是过腻无聊的日子,他一副兴奋的模样。
「附近有没有人?或者,前往酒行的路上,有没有和谁错身而过?」
资深刑警忍着哈欠问。睡到一半被挖起来,脑袋还不是很清醒。
司机歪着头回答:
「这个嘛,好像没人。毕竟是那种时间,当然不会有人。」
看到尸体后,刑警确定是他杀。胸前有刀伤。鑒识课员推测兇器是单刃的刀。而目刀刃没什么厚度,可能是稍微大一点的水果刀。
「有没有溅血?看起来血喷得不多。」刑警问鑒识课员。
「几乎没有。」鑒识课员回答。「兇手是等到断气后才拔刀。担任帮浦的心脏停止运作,血没喷出来的道理。」
原来如此――刑警赞同。
藉由死者携带的证件,很快查明身分。姓名是前村哲也,任职证券公司的上班族,二十九岁。亚曼尼西装,劳力士手錶。皮夹里有二十万现金,及各种信用卡、计程车的乘车券。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居然这么有钱,刑警暗想着。总之,可以确定不是强盗杀人。
死者不住这附近,而且电话卡还插在旁边的公共电话上,推测是来找什么人,正要打给对方时遇袭。话机上有一张白色小纸条,写着联络号码。
半夜造访,对方可能是女人――资深刑警暗忖。被害者的女友应该住在这附近,虽然兇手未必是她。
不久,在路边找到疑似被害者开来的车。深蓝色全新的丰田高级房车Celsior,一名年轻刑警估计这个规格至少要价六百万。几个低薪的公务员做笔记时脸都很臭。
推定的死亡时刻,约为深夜一点至两点。计程车司机供称,是在将近两点时发现尸体。儘管是深夜,不太可能几十分钟都没人经过,因此应该是一点半之后行兇。
附近的查访工作要等天亮后再进行。话虽如此,警方自知得到有力线索的希望不大。毕竟是半夜,而且这条路行人本来就少。再加上,稍早不断下着大雨,即使发出些许声响,也会淹没在雨声中。
「我们休息到早上,届时雨应该也停了吧。」
辖区的警部望着天空。
他的预言準确,天亮后果然转晴。刑警依照上司的指示,到附近查访。几乎所有居民都不晓得发生命案,对刑警的来访十分困惑。昨晚一点到两点之间,有没有看到可疑人物,听到任何声响?听到这些问题,大部分的人都回答「在睡觉所以没注意到」。
然而,不久后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重要证人。有人表示曾看见被害者。是附近一家小书店的老闆。
据老闆描述,昨天深夜两点前,他去酒行买罐装啤酒,但附设的自动贩卖机都显示「暂停」。按照规定,夜间十一点到次日清晨五点,这段时间自动贩卖机禁止贩售酒类。只是,对小零售店而言,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以往并未严加取缔。后来,顾及这会成为诱发未成年饮酒的漏洞,当局加强取缔,最近几乎每家店都在深夜暂停自动贩卖机。书店的老闆忘记这件事,空手而回,路上与疑似被害者的男子擦身而过。
「是这个人吗?」
刑警取出照片,进行确认。那是由前村的证件照放大加洗出来的。其他刑警也是拿这张照片到处查访。
书店老闆大大点头。
「错不了。我纳闷着这么大半夜的会是谁啊,就看了他的长相。」
「对方是一个人吗?」
「就他一个人。」
「有没有不寻常的样子?好比行色匆匆之类的。」
「唔,我没注意那么多。」
「手上有没有拿什么东西?」
「有没有啊, 我认为他空着手。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手撑伞。」
「昨晚只看见这名男子吗?」
刑警一问,书店老闆微微倾身向前。
「不是,跟你说,我看到酒行旁站着一个女人。不对,应该说是女孩。」
「女孩?大约几岁?」刑警凑过去问。
「我想想,差不多是高中生的年纪,相当漂亮的女孩。起先,我以为她是做生意的。不过做生意的不可能会站在那里。」
老闆露出好色的笑容,舔舔嘴唇。他指的是卖春。或许他本来是想照顾一下女孩的生意――刑警猜想着,没说出口。
「她在做什么?」
「什么都没做,只是獃獃站着大概在等人吧。」
「她手上有东四吗?」
「这个嘛,我不太记得。」
「服装呢?」
「我觉得很普通……不是紧身迷你群。」
「既然说是相当漂亮的女孩,应该记得她的长相吧?」
「记得、记得,脸蛋好像洋娃娃。」
书店老闆一脸垂涎,看来是从头到脚仔细打量过。这类型的男人,遇到年轻女孩就不懂什么叫客气。
「她的外貌有何特徵?比如个子高,或纤瘦之类的。」
「个子不矮,也不算瘦。最近的女孩发育都很好,总之,身体是发育好的。要是穿上紧身迷你裙,就是成熟的女人。」
果然仔细打量过人家――刑警终于确定。当然,这样比较有利于办案。
警方以书店老闆的描述,绘製女孩的肖像画。老闆看到成品,大讚画得极像。
于是,肖像画立即发给调查员,以便进行查访。
4
叶子睡到自然醒,望向时钟,才八点多。平常星期六她都会睡到中午,何况昨天那么晚睡,可见心情果然不平静。
叶子换好衣服走出寝室,只见女孩裹着毛毯,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出均匀的鼻息。桌上放着喝一半的奶茶。昨晩女孩喝着奶茶,说一会话,不久就睡着。叶子从隔壁房间拿毛毯来帮女孩盖上,她似乎累坏了,在她脑袋下方垫抱枕代替枕头时也没醒来。
叶子在洗脸台洗脸,边想起女孩的话。什么都不记得,回过神就走在路上,问她对这附近有没有印象,她回答似曾相识,又像是第一次来。
真的会有这种事吗?真的是这样啊,女孩的眼神有些悲伤。
叶子洗完脸,客厅传来呻吟声。她立刻冲出去,发现女孩在沙发上扭着身子痛哭。
「怎么了?冷静点。」
叶子抓着女孩的肩摇晃,女孩停下动作,缓缓睁开眼。充血的瞳眸望着叶子。
「怎么回事?」叶子再次问道。
「我、我……」女孩的目光空洞,「我是昨天来这里的,对不对?是你救了我……」
「是啊。你说失去记忆,现在想起什么吗?」
女孩失焦的视线在半空中飘移。
「我似乎在梦里看到一些景象。我穿着国中制服……对,在準备文化祭。」
「文化祭?」
「我在学校做衣服做到很晚。我们班要演话剧……」女孩按住太阳穴,彷佛要抑制头痛。「不行,后来我就不知道了。而且,我很想吐。」
「我帮你倒杯水。」
喝光一杯水,女孩稍稍镇静。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女孩把杯子还给叶子。「方便借一下浴室吗?等我把汗沖一冲,洗个脸就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