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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意外地,在这个社会上有很多人认为回顾遇去或是缅怀逝去的时光是一种「懦弱」、「消极」的行为,然而却没有谁能抗拒得了这个诱惑。因此,在故事一开始,我想先来谈谈印在我记忆深处,人生最后的幸福时光的那一天。
若能因而减轻我及我周遭的异常现象,就太好了。
七月二十九号。
夏天的北海道。
烈日当空。
七月最后一个星期天。
这一天,佐奈来到我的公寓。
「哥,早安。」使用备份钥匙进入寝室的佐奈,马上扰乱了我的清梦。
「起床了起床了,已经中午啦。太阳公公出来啰。喂,快起来起来起来」她喧嚷着,将裹成手卷寿司状、包在蓝色毯子里的我摇
「醒了啦「我强迫自己振作精神,头和眼皮都好沉重。清醒过来虽然不坏,但是血压低才是个大麻烦。」我已经醒了,你能不能安静一点,拜託。「
「哥要是起来的话,我就不吵啦。」佐奈那卡通般娇滴滴的声音回蕩在我脑中。」快起来,要打起精神啊,振作!「
「振作?」
「对,振作!快起来!难得的星期天却在睡大头觉,不是太可惜了吗?」
「我不觉得。」我窝在毯子里回答。
「星期天应该要出去玩啊。」
「不封,星期天是睡觉的日子。」
「真是的,你几时开始变成老头子啦。」
「现在几点了?」
「哼,真是的。「佐奈往我的肚子轻轻地打了一下。"反正你赶快起来就是了。还有,现在是早上九点。」
「好痛。"我从毯子里探出头。傲慢的日光及飒然的微风从敞开的窗外洒入,一瞬间扰乱了我的思绪。眼睛因为尚未适应光线而感到刺痛,我不禁眯起了眼睛"喂,有两件事拜託你。」
「什么事?」佐奈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只要不是想开窗或是想多睡一会儿,就没同题。」
「帮我做早餐。」
「那你要起来喔。」
佐奈拉掉了毯子。
「好好好」我投降了,一边揉着刺痛的眼睛一边慢吞吞地起身,口中喊着:「真是败给你了。」接着下床,从坏掉的衣橱里拿出衣服。佐奈拿着毯子站在我身后。
「喂,你出去啦。」
「哥真是害羞呢,」佐奈把毯子盖在头上,好像蓝色的小鬼Q太郎(注1)。「这样就
看不到了,请放心换吧。」
什么叫请放心换啊。
为什么这么宠爱妹妹,原因我心里多少有数。那是我们的家庭情况造成的强烈影响。可以肯定的说,我们这个优秀的家族—镜家,正在崩解中。
长女、长男、次男、次女、四女都彻底崩溃了,只有我和佐奈是正常的。当然,所谓」正常「或「崩溃」的概念,不过是一种狭义的定义,然而人们在认识他人时,其不可或缺的危机感中八成都是这么定义的吧。不过,这倒是没什么关係。
我换上在二手衣店购入,全身一套总共三千两百元的衣服,回头一看,佐奈依然乖乖维持蓝色小鬼Q太郎的模样。
「佐奈,我换好了。」
「好热—」佐奈马上丢开毯子。「把窗户打开真是一点也没错呢。」说完微微一
笑。阳光从敞开的窗外洒入,映照着她的脸颊。
佐奈今天全身都穿miumiu(注2),八成又是跟妈妈撒娇买的。哪像我,最贵的衣服是NIKE打折时花七千五百元买的衬衫(附带一提,我母亲是在服装上彻底执行男女差别待遇的人)。
「哥怎么了?」佐奈静静地问。
大概是觉得我这样凝视着她很奇怪吧。
「没事。」
「你怪怪的喔。」
「抱歉,反正我就是怪啦,不过这可是后天造成的。」
「你还想睡啊。」
佐奈将拿在手上的毯子扔向床铺。
「睡意哪这么容易消失。」
「你要不要去外面走几圈。」
「你要守约定好好做饭。」
「我会连衣服也洗一洗啦。」
「真的。」
「总觉得我好像新婚的妻子喔。」
「什么?」
「借一下厨房喔—」佐奈说着,跑向厨房。
我想了一下决定先关上窗户吧。
从窗户眺望外面,有蓝天、隔壁公寓、汽车宾士的声音、跛脚的野狗、星期天的孩童们,这是个平凡又单调的世界。走着瞧吧!我锁上窗,按下冷气开关。
2
一走进厨房,佐奈正在跟食物搏斗中。她穿着颜色像玛利欧(注3)帽子那样鲜红的围裙,八成是自己準备的吧。我从当作美国家庭影集道具也不会显得格格不入的巨大冰箱(捡来的)里,取出一瓶迷你宝矿力(买来的)。
「话说回来,你会做菜吗?」
靠近一看,佐奈正在切菜(用解体形容更贴切)。及膝裙底下伸出的双腿,下意识地打着节拍,简直就像「一个人就做得到呢」(注4)怎么看都不像高一生。
"哥—"佐奈发出混着怒气及悲鸣的声音。「你刀没磨对不对?」
「嗯。」
「这把菜刀切不断红萝蔔。」佐奈转过身,用那把菜刀指着我说。真危险!「如果是肉的筋或是南瓜也就算了,切不断红萝蔔的菜刀未免太惨了吧。红萝蔔耶,红萝蔔!」
「嗯,」我转开迷你宝矿力的盖子。「那把菜刀只能拿来切棉花糖。」
「我知道啊!」
「别生气嘛。」
「没有别的菜刀吗?」佐奈用不耐烦的口吻说:「真是有够失望的。」
「那种东西啊,等一下。有、有。佐奈,太危险了,把菜刀收好。」我伸手到瓦斯炉上方的架子翻找,拿到了!「嗯,可能是这个。」
宾果!那是一把未拆封的开孔菜刀。就是电话购物之类经常介绍,刀柄部份为黄色的可爱款式。
「你怎么有那把刀?」佐奈手捂着嘴笑道:「中邪跑去买的吗?」
「抽中的。」
「那我就用这把啰。」佐奈拿走我于手中的开孔菜刀。
「先洗乾净再用。」
「哥。」佐奈的声音突然变得深沉,不同于两秒钟前,是种内含重力般的声音。这是佐奈从小擅长的把戏。
「怎么了。」
我站直身子,吞掉口中的宝矿力。已经感受不到它的味道了。
「对哥来说,最大的不幸是什么。」
「什么。」
我不了解她的用意。
「你只管回答就好了。对哥来说,最大的不幸是什么?」
「心理测验?」
「快回答啦。」
糟糕,因为大清早的关係,开始亢奋了。当然,我指的是佐奈。
「被你这么一问,我也想不出来」我思索着,最大的不幸最大的不幸最大的不幸。「嗯,我想想啊,最大的不幸大概是我的Telecas坏掉吧。」
Telecas是吉他的名称(正式名称是Telecaste)。只要说是中村弘二(注5)或向井秀德最常弹的吉他(注6),内行人应该就知道了吧。
「哥最大的不幸是吉他坏掉?「佐奈露出失望的神情。」你要认真回答呀,我是很认真在问你耶。」
「真失礼啊,你以那那把吉他多少钱?那可不是Fender Japan(注7)。拾音器是Danny Gatton model,它是公认美国的」
「我不是在开玩笑。」
她的眼神确实不像在开玩笑或是作心理测验。可是干嘛那么认真?我还摸不清妹妹问话的用意。
于是我回答:「我说啊,突然被问哪有办法马上想出答案。当然,家里面如果有谁死了,也算是不幸。」
「明明连姐第三年的忌日都没出现。」
佐奈从包装袋里取出开孔菜刀,再也没有比斜面七十度全新菜刀的锋芒更锐利的东西了。
「你这是讽刺吗。」
「嗯。」
「」
「哥,你生气啦?」
「」
「喂」
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我并没有生气,佐奈说的是事实。「应该说,你想藉由这个问题知道什么?」
「觉悟。」
「什么?」
「就是面临到最大的不幸的时候,你会有多大程度的觉悟啊。哥这样的话,你要有吉他损坏的觉悟喔。」她的声音莫名地低沉。
叮噹!走音的厉害的电铃声通知有访客来临。我留下迷你宝矿力和佐奈,走向玄关,把门打开。
「早安。」
访客的真面目是青梅竹马兼同班同学的明日美,她手上提着超市的提袋及包包。
「喔,是明日美啊。」
「公彦,你在睡觉喔?」
「咦?」
「因为你一脸刚睡醒的样子。」
明日美甩了一下及肩的长髮。
「少啰嗦。」
「哎呀,」明日美将视线移到佐奈的凉鞋。「有客人啊?对不起,我打扰到你啦」
「啊,是明日美姐。」穿着围裙的佐奈跑了过来,幸好她手上没拿开孔菜刀。「早安,好久不见。」
「早安,」明日美对佐奈投以笑容。「你来找公彦玩啊。」
「是啊,因为我是新婚妻子。」
「真让人羡慕呢。」
「你别乱说话,从刚刚就这样。」
我瞪了佐奈一眼。
「呜——」佐奈一边揉着眼睛开始假哭。「哥哥欺负我,虐待小女生。」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对矫情的台词毫无兴趣。「我不想再帮你写报告了,这家伙害我上星期」
「啊,不是啦。」明日美将手上的超市提袋举到胸前。当然,她应该不是想展现自己多有力气。
「想说要答谢你。」
「答谢?」
「公彦你不是说过你老是吃冷冻食品吗,所以才想说至少今天来做饭给你吃。」
「哇,太好了,哥,」等我回神,佐奈不知何时已经把围裙脱掉了。「这下-可以跟营养失调说拜拜了,至少今天可以。」
「佐奈」
「只有明日美姊会理我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