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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被集合在中村的房间里,室内有格子图案的床跟花纹壁纸,还有小冰箱跟粉红色地毯这些可爱的东西,怎么看都应该是女生的房间。
我坐在床上,旁边是拿着小刀跟咖啡杯的镜同学,而镜同学脚边是手脚被绑住的中村,床边则是小冰箱跟微波炉。然后在距离几公尺的房间中央,站着绫香跟那个欧巴桑,叫做王田的人用身体堵在唯一的门前面,逃不出去……啊,对了,千鹤跑到哪去了呢?
「在开始前可以说句话吗?」中村抬头看着镜同学,虽然假髮被拿掉,声音也变低了,却没有不自然的感觉。
「请。」镜同学喝了口咖啡,结果有在喝饮料的,其实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你是怎么找来这间医院的?」
「走路来的。」
「不,我不是问那个。」
「从二年B班的学生身上查到的啊。」她的口气像在说这个问题很笨。
「哦?真亏你想得到呢。」中村喃喃地说,然后轻轻点了头:「好,我了解了,原来如此。」
「没问题了就赶快开始吧。」
「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你的行动。」
「遵命——」中村笑了笑,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我的工作就是,寻找预言者。」
「果然。」
「因为预言这东西实在很好用呢。」中村讲了句废话。「在几月几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只要能知道的话,就可以轻易避开麻烦了吧?再善加运用,还可以看穿对手的招数,收集情报是谈判成功的最大关键。」
「你所谓的谈判是指什么?」
「呃……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嘛。」中村含糊带过。
「是谁指使你的?」
「喔,云端上的大人物啊,详细资料没有告诉我,反正我是负责居中管理的。」
「真的不知道吗?」镜同学用手指捏着刀柄,在中村头上晃动,而另一只手正优雅地拿起咖啡杯,呈现不协调的画面。
「哇!很……很危险耶!」中村扭动被捆绑的身体,脖子转来转去想避开刀子。「我真的不知道啊,真的嘛……」
镜同学把刀子放开,然后……刀子就从中村脖子旁边不到五公分的地方落下,刀尖刺进地板,可以听到中村吸气的声音。
「镜、镜同学——」我吓得从床上站起来。「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真的不知道吗?」镜同学无视于我的反应,又捡起刀子,重新悬在中村的头顶上:「再来一次试看看。」
「镜同学!」
「吵死了羽美!」镜同学喝完咖啡,把空杯像垃圾一样丢出去。「这么近距离大叫,耳膜会被震破啦。」
「了不起耶,镜同学。」欧巴桑用手掩着嘴,呵呵呵地笑:「果然是狠角色,太令人讚歎了。」
「那你到底是谁啊?」镜同学回问她。
说得一点也没错,这个早就失去水手服打扮特权几十年的老女人,究竟是哪跑来的?而且又为什么要做这么诡异的打扮,难道是角色扮演吗?真想叫她不要闹了。
「别把同班同学的脸部给忘记啊,而且还是这样的美女。」欧巴桑摸着自己长斑的脸颊,真是个噁心的画面。
「啥?同班同学……」镜同学歪着嘴:「你是留级几年了啊?」
「不好笑。」欧巴桑皱巴巴的手交叉在胸前,声音很阴沉,洋装绫香斜睨着这一幕,不过她的注意力似乎有一半都在门前那个叫王田的男人身上,从她刚才的反应看来,两人应该是认识的……
「要生气请便,我正在跟中村说话。」镜同学又低头俯视中村:「快回答吧,你是谁的手下?」
「就、就说我不知道了嘛……」
「不赶快回答,这次就会掉在头顶上喔。刚才我是故意没丢中的,你应该知道吧?」
「嗯,对啊。」他还在笑:「了解得非常清楚,是的。」
「那就快讲吧。」
「幕后主使者是谁,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认识负责接洽的人,就是仓坂佑介……你应该知道这个人吧,就是这间医院院长的儿子。」中村连忙招供。「那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
镜同学把刀子射下。
「哇——!」中村扭动身体,刀子划过一秒钟以前他脸所在的位置,惊险躲过的中村,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会、会出人命耶!」我的心脏快到达临界点了,每次镜同学把刀子鬆开,坐在一旁的我寿命就缩短十五分钟。
「别讲没有意义的废话,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你打算杀了他吗?」
「中村,这样是没用的啦。」镜同学打住跟我的对话,她拾起小刀,又把中村拉回原来的位置。「我呢,连仓坂佑介在干什么勾当都摸清楚了,所以,对我而言你说那些都没用的。」
「咦……不会吧……」中村的额头上冒出大量冷汗。
「首先,一个班级出现了两名预言者,这个异常现象就是问题的起点。」镜同学握住刀柄,对準中村的鼻尖。预言?她在说什么?「这么特殊的能力,我一个人拥有就很够了,不是吗?预言者如果有两个三个以上,就变得没价值了啊。」
「的确。」靠在门上那个叫王田的人开口了:「要是钻石也像普通石头一样随便掉一堆下来,那就不会有价值了吧。」
「钻石也是石头啊。」镜同学立刻回答。「不管怎么说,一个班级里面出现两名预言者,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在不可能发生的偶然背后,一定藏着某种必然……是吗?」中村瞄着插在地上的水果刀。「嗯,有道理,尤其是这种情况。」
「所以我就去调查了鹰羽高中。」
「结果呢?」
「什么也没有,历史简短,创办人也是个普通到极点的家伙,真是有够失望的。」
「然后呢?」中村追问。
「然后我又接着调查二年B班,结果太惊人了——」镜同学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二年B班四十二名学生当中,居然有多达二十八个人曾经在仓坂综合医院就诊,这二十八个人,最少都有住院一星期以上的病历,我也是其中一名,因为背痛住进来的。」
「咦?」发出声音的人是我,因为我想起班上的朋友——应该说只有下课时间维持关係的那群人——也有很多都曾经被送进医院,有的是发生交通事故脚骨折,有的是手一滑不小心摔下鞦韆,可是怎么会全部都在同一家医院呢?
「羽美好像是例外吧,嗯,难怪。」
「咦?」的确,我从来没受过什么需要住院的伤,可是……为什么她要说难怪?
「嗯哼,真不简单啊,感觉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介入……算了……」中村的表情回覆平稳:「只要公式一解开,接下来就简单了吧?」
「嗯,这间医院的院长……仓坂喜一,似乎是公认的厉害角色。」她语气越来越肯定。
「那么,当初治疗车祸重伤的议员,就是一切事情的开端吧?」
「天啊……」中村一脸错愕:「你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我可不是笨蛋。」
「我知道啦。」
「所以请你乖乖说出谁是幕后主使者,如果敢装傻,就把你那件可爱的衣服割烂喔。」镜同学用刀子的尖端,在中村衣服上轻轻刮过。
「啊——不要——」中村做作地扭动尖叫。
「嗯,挺适合你的嘛。」
「我也想要伪装自己啊。」他突然停止不动:「就跟小海一样。」然后跟我四目交接,那仍然是青威的眼睛。「你说的没错……仓坂喜一跟香取议员在那之后就迅速地走近。」中村来回看着我跟镜同学。
香取议员?是在说爸爸吗?我父亲确实是议员,据说在我出生以前,曾经出过一次大车祸。父亲他……做了什么事情吗?
「我调查过议员香取晋太郎的事情,不对,不是我,是徽信社。」镜同学手一翻,刀尖转而对着天花板。「结果……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似乎连跟政治毫无关係的人也牵扯进来了。」说完又把朝着天花板的刀尖翻回来对準中村,然后用她惯有的冷漠眼神,看着坐在身旁的我:「羽美,你没有任何印象吗?是不是曾经有政治圈以外的人物被招待到你家?」
「咦?」脑中一团混乱。
「我是说,你有没有目睹过你爸爸从事政治以外的活动?有没有看过刚才那间屋子里的玻璃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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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取议员很热中占星术跟风水之类的东西,当然不是只有看看什么幸运色而已,要讲究方位、室内摆设、星象天体运行……等等等等,据说周围的人都配合得很辛苦。」中村说。
「这我知道。」镜同学回答。
的确,父亲奇特的作风让我印象深刻,他会临时取消期待已久的旅行,理由是……「三月份不宜前往那个方向」,这种事情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后来他对黑魔术那种东西产生兴趣,好像还打算成立什么神秘宗教团体。」中村笑了笑:「居然去崇拜什么塔啰牌巫师,真伤脑筋。」
「这我也知道。」镜同学又回答。
「还有一件事你也知道吗?」倒在粉红色地毯上的中村抬起下巴:「香取议员最终所渴望的,就是预言者。」
「嗯,想像得到。」镜同学紧盯着中村:「不管是占卜也好、什么都好,目的都是为了事先预测自己身上会发生的灾难。」
「黑魔术可不一样,那又是另一种。」
「如果能够预测灾难,就可以将自己的损失减低到最小程度,甚至还可以知道对手的动向,进一步去阻挠对方……对政治人物而言,是最理想不过了。」
「真方便呢。」叫王田的人大声地说:「家里只要有一个就省事多了。」说完他向前一步,看着镜同学:「我出时薪八百圆僱用你要不要?」
「开什么玩笑,最少也要一千五。」
「喂,我是低收入户耶。」
「那就不用谈了。」镜同学连看都不看他,果然是个天生冷淡的人。「喂,中村——」刀子在中村的脖子上滑动,他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你们究竟是怎么找到二年B班这些预言者的?我真的很想知道呢。」
「预言者是不能用找的,毕竟自然诞生的实在少之又少,就这点而言,比钻石还要贵重得多了。」
「那又是怎么……」
「很简单,做出来。」他回答得很快:「你跟藤木……应该说二年B班这二十八个人,都是香取议员跟仓坂喜一还有那些云端上的大人物所製造出来的,也就是他们的所有物。」
「预言者是做出来的?我也是?」镜同学挑起右眉,微张着嘴,露出前所未见的表情。
「没错,你们这些预言者是做出来的。」
「怎么做?」
「不能在这里说出来啦……哇!等等!不要动手,冷静听我说啦。」中村盯着她握住刀柄的手指。「如果在这里公开预言者的製造方法,对你跟你家人的尊严可能会造成伤害。」
「无所谓。」
「我有所谓啊。好吧,先声明,这个方法意外地简单而且很原始,你放心,不是什么複製人那种老套的做法,我们并未使用任何尖端科学的技术……呃,好像也有。」
「就是那个房间吧?」镜同学用下巴比着那位王田所堵住的门,应该是指那个排满了玻璃箱的房间吧。
「预言者不经过子宫孕育就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中村突然开口。
「请用听得懂的人话说。」
「预言者几乎都是被怀孕的女性给堕胎掉的。」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因为这些小孩子并不被期望生下来啊。」中村笑了,笑得很大声。「没有人会想要生下这样的孩子啦,所以几乎都在中途就被捨弃了。」说着又闭上嘴,停止不笑:「这些被捨弃的人类『雏型』,被培养到正常婴儿的大小,就是靠那些玻璃箱的设备。不过我对具体的过程方法跟原理并不了解,你应该也没兴趣知道得那么详细吧?」
那些玻璃箱的用途,居然会这么科幻,简直像是在说有飞碟掉进院子里一样,我有种脱离现实的奇妙感觉。
「那些设备是往一九七二年完成的,之前为了实验,还强迫一些婴儿硬生下来,真是太过分了。」中村的话我听不太懂,但可以感觉得到是让人很不舒服的事情。「然后託了这些设备的福,预言者的生产率直线上升,这个隐藏的楼层,就是为了装置这些设备而建造的,而且盖在医院里的话,就算被发现、被曝光了……那些云端上的大人物也不会有麻烦。」
「真是小心谨慎呢。」叫做王田的人嘲讽地说:「越是上面的人就越龌龊,我没权没势,所以最乾净。」
「真敢讲,那种话自己讲一点说服力也没有。」镜同学放下水果刀,两手撑在床上,轻轻呼了一口气:「喂,那我是谁的小孩啊?」
迟钝的我反覆思考她的问题,才终于理解到事情的轮廓——怀孕,堕胎,不被期望的小孩,都归纳出一个结论——镜同学,不,被集中在二年B班的二十八个人……
「我怎么知道你们的父母是谁。」中村的同答很简单:「我们只知道这些人都是被製造出来的预言者,应该说,我们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二年B班这二十八个人都是预言者吗?」镜同学问他。仔细一想,这真是很诡异的情况。「为什么要把预言者都集中到二年B班来?」
「可不可以不要连续问那么多问题啊,我只有一张嘴,你看不出来吗?」
「那就快回答我。」这回她只有用口头催促,没有拿刀威胁。
「预言者并不是轻易就能诞生的,虽然的确可以大量生产,但是这些生下来的婴儿当中,真正具备预言天赋的,实际上不到两成。」中村低声说着:「大约有八成都是失败作品——
或者称之为普通人,而具有预言能力的两成当中,大概只能筛选出一两个完美的成品吧……
不,能够有一个就很好了,正因为这样才显得价值非凡。」
「那我呢?我是完美的吗?」镜同学指着自己。
「以满分一百来说,你算六十五分。」
「真严格耶。」
「这个分数已经是放水了。」
「那把预言者集中在二年B班的理由呢?」镜同学又重问一次。「为了方便管理?」
「也为了方便监规。我一知道谁有预言能力,就会立刻向上级报告。」
「这也是你的工作啰?」
「宾果——」中村嘴角上扬:「不过……这种工作到处都是,也没啥好骄傲的。」
「你已经把我呈报上去了吗?」
「当然。」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是预言者?」她弯腰向前倾,双手环胸:「我应该没有像藤木那样讲出来过。」
「拥有预言能力的人,多少会有异于常人之处,所以不难看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