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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colle>
我们三人那天在屋顶上吃着各自的便当。
希安的便当和我的便当,都由母亲依据生活模式设计师寄来的选项,做过一番精细的营养控制。为了不让我们日后喜欢上「不知羞耻的味道」,这当中还加入了教育的考量。
母亲就只是照着设计製作。
必要的味道设计,都是由「解读」我身体的生活模式设计师一手包办。
必要食材的订购,有生活模式设计师和家计管理软体协助向线上商店购买。
生活上大大小小的层面,都经过细分。一再外包、外包、外包。我小时候应该还不至于到这种四分五裂的程度。至少在我五岁的时候,母亲都紧盯着以我的年龄、身高、体重、体脂肪率推算出的体内各项要素,自己思考便当菜色。
弥迦的便当和我们的相差甚远。菜色也相当穷酸,大大的便当盒里,有三分之二是白米饭,当中放了一个红黑色的东西,好像叫作梅子乾。
「志贺直哉说过,日本人就是因为吃白米,才会打败仗。」
弥迦嘴里塞满洒了芝麻盐的白饭,边嚼边说道。脸上还沾了一颗饭粒。
「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战争?」
「第二次世界大战。美国与日本两『国』交战。」
「可是美国和日本都已经分割成各种生府了呢。」
「没错,我说的是美国还是国家的那个时代。在因为大灾祸而支离破碎前。」
「我说弥迦,你脸上沾了饭粒。」
希安在一旁插嘴。哦,这样啊,弥迦以食指沾向饭粒,伸舌舔进嘴里。
「弥迦,你吃的饭量真多呢。」
「嗯,我很喜欢吃饭。应该说,没吃这么多饭,脑袋便不灵光。」
我静静比较我和弥迦的便当。
「菜色的变化也很少,而且白饭远比配菜多。便当盒本身也特别大。」
「我不是很瘦吗?我背后的褐色脂肪组织【注21:Broose Tissue,简称BAT,人体的棕色脂肪细胞主要位于颈部和肩膀。主要的功能不在储存能量,而是转换能量,燃烧脂肪组织,使其变成热】太有效率,会把热量全部燃烧光。白饭的营养都送不进脑袋里。所以我才得吃这么多。要是有大胃王比赛,我也许会得冠军哦。」
「那是什么啊?」
「大灾祸前,曾经有这样的电视节目,比赛谁可以在胃里塞进多少食物,对健康有害,要是让伦理会议的人听到,一定会批评个没完。」
听起来有点可怕。刻意大吃大喝来折磨自己的肠胃,这样有何乐趣可言?我坐在屋顶上,望着眼前的住宅区,所有建筑高度划一,谨慎排除各种可能带来刺激的形状和颜色。
「那么,你便当的菜色是你向父母提出要求,自己决定的啰?」
「没错。或者应该说,是我自己做的。我妈她总是要我接受那鸡婆的生活模式设计师的建议。」
「女儿要是在健康管理方面不听话,母亲的社会评价分数不是会受影响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这方面我也不大清楚。就算有父母,孩子一样会长大,这句话你听过吗?」
「好像有点怪怪的呢。应该是『就算没有父母,孩子一样会长大』才对吧?」
「没错,这是一句自古流传的惯用语。不过,坂口安吾这位作家说,儘管有父母这种派不上用场的东西存在,孩子一样毫不在乎,会自己长大成人,独当一面。与『就算没有父母这么重要的人物在身旁,一样可以长大成人,独当一面』的意思截然不同。这里所说的独当一面是到什么程度,人们有许多不同的看法。」
「你说的那位叫坂口的人,很有趣吗?」
「可以在全书籍图书馆下载。建议你不要用Reader阅读,而是以纸本亲眼阅读。」
语毕,弥迦以筷子夹起一大坨洒了芝麻盐的白饭,张口便嚼。她鼓起腮帮子嚼个不停的模样很有趣,我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怎样。」
「没有啦,你大可不必塞这么大口吧。」
「这是为了配合你们便当的饭量。我再不吃快点,就追不上你们了。」
「没关係,我会留一些饭。」
希安如此说道,合上便当盒。
「我父母希望我吃,但午餐吃这样,我觉得太多了。」
「这样啊。」
「我大约下午两、三点才真正觉得饿。中午十二点时,总觉得肚子里还留有早餐没消化。」
「你们知道为什么要在中午十二点左右吃饭吗?」
弥迦嘴里嚼个不停,如此询问。我就像在说「问这什么奇怪的问题啊」,对她回答道:
「因为肚子饿吧。」
「可是希安就不饿。」
经弥迦这么一说,我望向希安,希安便低下头去。
「对、对不起。」
「不,你用不着跟我道歉。」
我顿时慌了起来,弥迦也在一旁接话。
「没错,用不着道歉。什么时候会肚子饿是个人自由,不过,学校这处空间却不允许人们有生理上的自由。」
「因为这是团体生活啊。」
「我觉得上课吃饭并不恰当。」
经这么一提才发现,每个人都会在吃饭时看杂誌或媒体,但实在搞不懂为何不能一面看教科书一面吃饭。是因为这样无法专心上课吗?如果就无聊这层含意来看,吃饭和上课倒是不相上下。至少我就对自己父母做的便当没那么期待,不到足以影响上课的程度。
「一切都为了规律。规律就像这样,一步步将我们生活的时间切割、区分、加以控制。说得複杂一点,像希安这种下午两、三点才想吃午餐的生理,是对规律的一种抵抗,但希安却对不想靠向规律那一边的自己感到排斥。不由自主产生这种感觉。」
弥迦展现她平时的领袖风格,扒了一口和她说的话同样分量的白饭。
「学校的时间表自古就存在。声称大家聚在一起吃饭比较快乐,工作起来比较方便,于是愈来愈精緻细分,演变成时间表,演变成规範。人们高喊健康第一、生命第一。真有意思,生活模式设计师这种职业,在生命主义四处蔓延之前,根本就不存在。曾几何时,这样的存在决定一切,成了空气,成了规範,成了法律。这种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想要我们的生理遵从它的安排。」
弥迦说得口沫横飞,嘴里嚼着饭粒和少量配菜,不久,她将最后一口饭塞进口中,随即盖上便当盒,收进书包里。她霍然起身,倚向屋顶栅栏,就像要从这里向眼前开阔的风景,不,是如同要向全世界宣布般,朗声说道:
「权力所能掌握的,正是活着这件事。以及活着所引发的一切结果。死是权力的界限,是摆脱权力的瞬间。死是所有存在中最神秘的点。最隐私的点。」
「这是谁说的话?」
「米歇尔‧傅柯(Michel Foucault)。」
明明便当的分量比我们还多,弥迦却比我们都早吃完。我将最后一口菜送入口中,盖上便当盒,用布包好,收进书包里。微风静静轻抚着我们的脸颊和秀髮。
死是权力的界限,是摆脱权力的瞬间……
「要离开这里,果然只有那个方法是吧。」
我如此低语。与其说弥迦静静注视眼前的风景,不如说她是在对峙。
「我以前被迫遵从另一个不同于这里的权力。那是地狱。」
弥迦背对我们,头也不回地说道。
「所以我逃到这里。但这里同样疯狂。和那边相差无几,不是适合人生存的地方。」
「你说的那边,是什么样的地方?」
「和这里完全相反的地方。待在那边,会被枪杀。待在这边,则是被温柔所杀。待哪边都一样,说来真是可悲。」
</recolle>
我来到这里。
弥迦口中所说的那边。历经了十三年的岁月后。
世界各地发生许多小规模暴动。在极端和平的社会下,警察的应付能力旋即无法负荷,大多数都市和生府只能向至今仍勉强保有军事指挥权的国家申请派兵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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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r>
法兰兹‧雷希特拿起妻子平时使用的道具。
製作德国酸菜时,用来切高丽菜的菜刀。
血肠切片用的菜刀。
法兰兹平时不擅作菜,所以作菜的工作全交由妻子负责。他常帮忙打扫,也会一起出外购物,但完全不作菜,也已很久没进厨房。
走进厨房后,法兰兹的视线游移。因为对平时很少进厨房的人来说,眼前有这么多兇残的道具,令他大感讶异。不管怎么说,他接下来要做的工作所需的道具,这里多得是。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虽说厨房是用来张罗平日三餐,但基本上来说,这里是处理生命的场所。切、剁、敲、烤、煮、蒸。许多宗教都有和食物相关的规矩。
<diary>
<item>【犹太教饮食教规(Kashrut)】</item>
<description>犹太教与食物有关的禁忌。举个例子,在「血」是生命的教义下,必须以适切的方法对食物放血。所以严格的犹太教厨房,有两个流理台。一个是用来洗清鲜血,另一个则是用来调理食物。不过,「不洁的」猪,本身就不许食用。</description>
<item>【清真(Halaal)】</item>
<description>回教的律法。其中特别指的是和食物有关的律法。所谓的清真,意指「神所允许」,不过,清真的食物必须得依照名为「查比哈」的屠宰法处理。举个例子,要先让待宰的动物平躺,儘可能在不使其受苦的原则下,以锐利的刀子划破其气管、食道、颈动脉,不让动物的头部与身体分离,然后颂念「BISMILLAAHIR ALLAHU AKBAR(奉我慈悲伟大真神之名)」,请求神的原谅,此种食用肉被视为清真。</description>
</diary>
以有生命之物为食,自古即是如此。经过一番複杂的步骤后,终于得到原谅,这正是食物的本质。杀生的本质。
「老公,我回来了。」
法兰兹的妻子似乎返家了,他视线投向玄关的方向。法兰兹走向玄关,迎接下班回家的妻子,将刚才他从厨房取得的菜刀刺进妻子胸口。
法兰兹身为稳重的基督教徒,不需要清真和查比哈。讚美阿拉真神的讚词当然更不用说了。他只是一刀刺出,将平时用来切高丽菜的菜刀没入妻子胸膛。
妻子惊讶的视线穿透法兰兹的眼瞳。
不知是就此陷入恐慌状态,还是因为他第一次杀人,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準确令对方致命,不清楚自己这一刀是否刺中致命的器官,法兰兹一再地用菜刀刺向妻子的身体。胸部、腹部连刺了好几刀。但不知为何,妻子美丽容貌所在的头部,他一刀也没刺下,而在连刺数分钟后,妻子的身体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fear>
接着法兰兹跨坐在妻子的尸体上,手抵向耳边,呼叫警局,开始以HeadPhone说话。刚才我杀了自己的妻子,是的。他们不是说过吗,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就会死。况且这个国家又没死刑。就算人们说我恣意妄为也没关係,可以请你们快点派巡逻车过来吗?什么,现在员警全出任务去了?这样啊,看来大家都和我一样忙呢。
语毕,法兰兹挂断电话,静静望着脚下的尸体,接着缓缓放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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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过是当中的一个例子。」
史陶芬堡如此说道。分处各地参与这场扩增实境会议的每个人,全都静默无声,等候观看完杀戮者的主观画面后的第一句话。
「从昨天起,『宣言』终于开始发挥实际的效力了。不只是像这样的杀人案,单人自杀和多人一起自杀的情况也层出不穷。因为就算没发生维特效应,人们的想像力也都大同小异。」
有人问生府的应对方式为何。史陶芬堡摇了摇头。
「有能力聘僱民间警察公司的生府已出钱委託他们出动了。至于其他生府,则是在全生府协议会中提出要求,请国警、军队,最好是日内瓦公约军,持续在都市里驻守,不过已经有人开始批评生府的应对方式,变得自暴自弃,各种理由都有,全世界有愈来愈多人展开暴动,目无法纪。有些高龄人士甚至说,这就像半世纪前的大灾祸再临一般。目前已找不到任何安全的地方。不是自杀,就是被杀,不管怎样,死亡与疯狂正开始蔓延。」
影像陆续播放。一处欧洲随处可见的石板地,有三十多具血淋淋的尸体,头戴粉红色防毒面具的医疗军士兵忙着将尸体堆得像山一样高,好让车辆通行。另一个画面是一群男女手握木棒、铁管,冲进路障里,模样疯狂,军方以微波类的非杀伤武器加以压制。话虽如此,只要受到压制,他们便转往他处。大家都不觉得这个方法有任何效力。
「后天就是对方所预告的『一人一杀』最后期限。许多人都被恐惧震慑,这样的混乱将会吞没整个世界。」
某个卫星影像透过卫星轨道上的镜头,冷冷地拍摄某个持刀展开一对一厮杀的团体。那个团体周遭围着一群同样打赤膊的人,朝对战的两人喝采叫好。倘若这是一人一杀,当这团体里的人数减为一半时,就表示这场奇妙的聚会结束。既然他们还保有理性,懂得订立规则相互厮杀,那么,对「兇手」的「宣言」抱持质疑,静静等候期限到来,这应该也是个办法,但人类双曲线式的想法,会对近逼眼前的恐惧给予过度评价,因而採取奇怪的行动。
不懂得善用钱包,却倚赖存钱筒,就是眼前的情况。
「目前尚未传出警察和军中内部有出现杀人或自杀的情况。不过,不管什么时候发生这种情形,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只会当那是最糟的情况。」
「就算我们螺旋监察官里出现这样的情形也一样吗?」
我语带嘲讽地问道。首席嘴角歪斜,浮现一抹很僵硬的笑容。
「没错,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备,在那天到来前,会克尽职责,我相信各位也是这么想,不过,面对眼前混沌的局面,有时难免会信心动摇。但至少你应该是不会受影响才对。因为你已经杀过人。」
面对史陶芬堡的这句嘲讽,我提出反驳。
「那是正当防卫。」
「真是幸运啊。想必你不会觉得有什么罪恶感吧。」
「关于搜查的事,我不必说了是吗?」
我已懒得搭理史陶芬堡的挖苦,改采工作上的制式化应对。首席于是不再作声,点了点头,翻开手掌示意要我接着往下说。
「这事说来有点複杂,我枪杀的人虽然隶属国际刑警组织,但他都是为某个秘密组织使用其许可权。他的名字叫以利亚‧伐西洛夫。已确认过他隶属于国际刑警组织总部。他是情报调整官,工作是针对跨生府和政府管辖的犯罪,斡旋整合分散的情报,并交涉情报交换。」
「所以他才会一会儿出现在日本,一会儿出现在巴格达。」
「没错。这个秘密组织的名称为『次世代人类行动特性记述工作小组』。创立于大灾祸结束后不久,由生府和医疗产业複合体的顶尖人物、WHO高层,以及部分科学家组成,至于更进一步的资讯,伐西洛夫始终不肯透露。根据我取得的情报,这个组织成员的目的是要防止像大灾祸这样的全球混乱局面再度降临,也就是要防止大浩劫重演。为此,他们以脑科医学研究的方式着手。」
「你说的脑科医学研究为何?」
「好像是与人类意识和行动有关的研究。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详情并不清楚。」
「然后你就杀了那名提供你情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