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和崎真在宽阔的客厅里开动吸尘器,一边哼着歌,一边打扫卫生。
吸尘器的声音很安静,几乎不能干扰她哼出来的歌声。为了让角落里也不留一点灰尘毛髮,必须边边角角都清洁到才行。两个女人一起生活,掉落的头髮总会出现,不是这里,就是那里。
稍过了一会儿,她才注意到手机有来电声。
阿真将吸尘器停下,接听电话。
电话是想向城冢翡翠进行谘询的人打来的,说是想要知道自杀女儿心中的真实想法。但这个请求,还不能马上应承。
「是,很抱歉。老师现在身体欠佳,还在调养。不,现在还不好说要到什么时候……麻烦你再次跟我们联繫……」
阿真从电话里都能听见对方无奈的叹息,她的心里也有些隐隐作痛。拒绝请求,预约延期,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呢?
依赖着翡翠的人,比想像中多得多。
在从事这份工作以前,她可从来没有想像过会有这么多人。
可以说,人就是如此强烈地执着于死亡吧。
能够接受亲近之人的死亡的人,是幸运的。而做不到这点的人,就会在瞬间被悲伤吞没,不得不走上阴影笼罩的人生。虽说时间会治癒一切,但没有人知道到底需要多长时间。然而,对于这些人来说,城冢翡翠能提供一点微小的救赎。
人们到访此地,然后离去。
阿真曾经多次看见,那些人一身轻鬆、阴霾尽扫的表情。
当初她被强迫来帮忙,只觉得这个行为近乎诈骗,但令她最惊讶的是,翡翠在大多数情形下都不收钱。如果对方实在盛情难却,也会收下,但和自己的工资一比,就知道这生意完全是赔本买卖。自己曾经问过,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从翡翠那里得到的回答是:为了磨鍊骗术。但是,如果那是真正的目的,磨鍊好的骗术究竟要用在什么地方呢?
她抬眼望向静音的大屏电视,那上面的新闻节目果然还是在连篇累牍地报道着连环杀人魔被捕的消息。其实距离逮捕已有些时日,但随着不断有新的信息判明,这个话题还是在持续地引发热议。她把音量稍稍开大,只听见一个前警务工作人员正点评说,罪犯的伏法,是坚持不懈随访调查的成果。
一般人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那坚持不懈的搜查背后,是互相欺骗吧。
阿真望向走廊尽头的那扇门。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有多久了?
有时候能听见她进出厕所的脚步声,问她要不要吃饭,也会传来「不要」的声音,所以,应该还活着。她接手这份工作以来,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她正发愁应该如何应对。
她準备继续打扫,从走廊里传来了一阵响动。
「沁——」的一声,好像是使劲擤鼻涕的声音。
阿真感到有动静,于是将吸尘器拿在手上,屏息凝神地盯住门的方向。
稍过片刻,走廊一侧的门打开了。
许久没露面,城冢翡翠的鼻子红红的。
头髮乱蓬蓬,一身睡衣看着非常俗气,眼睛还有点红肿。
「没事吗?」
被阿真这么一问,翡翠望向她,一脸獃滞。
「什么?」
「你眼睛鼻子都红红的。要不要我抱抱你啊?」
翡翠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答道:
「我这是花粉过敏。」
「我可没听说过你有花粉过敏啊。」
「今年头一回,隆重登场。」
「唔——就算是这样,你宅在房间还真够久的啊。」
翡翠把嘴巴噘了起来。
「和连环杀人魔的持久战终于结束了,让我休息一段时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说得当然没错。所以,你休息好了?」
「嗯。刚才,警方发出了一个请求。某个孤岛的宅子里发生了杀人事件,他们想问问我的意见。案情听起来似乎是我擅长的类别。我準备明天就去现场看看。那个……阿真你也会来的吧?」
「当然是没问题……」
阿真发现翡翠的视线有一瞬间动了动,便注意到了她在看什么。接着,她用遥控器把电视关上了。
「遗憾啊,」阿真说,「他倒是你理想的华生呢。」
「不要开这种玩笑。」
翡翠瞪了阿真一眼。
「我可是从头至尾,都相信自己的直觉和观察的。我没有否定过那个男人是杀人魔的可能性。」
「是吗?」
阿真点点头,凝视着这个特立独行的年轻朋友。
可能是两人在一起生活久了。
最近她觉得,自己有点开始理解翡翠了。
这时,刚刚还在闹彆扭的翡翠,忽然露出了可怜巴巴的表情,眉梢一弯:
「那个……阿真,能不能做点什么吃的给我啊?我肚子……」
阿真笑了。
「可以啊,你想吃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吃蛋包饭……」
翡翠大概也知道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过于孩子气了,所以每次点这个,都有点不好意思。
「我知道了,我马上去做,你去沖个澡吧?有点臭噢。」
阿真一面整理着她的头髮,一面说道。翡翠鼓起腮帮子,尽全力抗议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对僱主是什么态度,还说我臭……你倒是说说看,谁是你的老闆呀?」
「是是。我是被人捏住把柄、供人支使的下人啦,再也不会多嘴了。」
阿真一笑,翡翠便哼了一下,抽着鼻子,消失在了走廊里。
阿真想趁她去洗澡的时候打扫一下,于是进了翡翠的房间。
很久没进门,翡翠的房间一片狼藉。内衣大大方方地躺在地板上,床头柜上堆着将近十个布丁的空盒子——那都是从冰箱里不翼而飞的。原来如此,她是靠这些充饑的啊。小学生课桌一样的桌子上散落着扑克纸牌,有些掉在了地上。还有一本外文书,可能是蜗居期间她在读的,黑色封面上画了一只彩虹色的鸟儿剪影。据说是西班牙的魔术理论书的英译本,但阿真对这方面的了解几近于无,还是别碰为妙。她将四散的布丁盒子收拾进了垃圾袋里。
接着,阿真发现垃圾桶里有样东西,她停住了手。
关于城冢翡翠,阿真所知道的事情非常有限。
尤其是翡翠来到日本之前,在她长到十几岁之前的那段时间就更不必提了。
仅有一些碎片化的信息,只能凭藉想像补全。
有些是仅限于臆测範围的假设。假设说,有那么一个才华横溢的诈骗师父亲,和一个从小就被灌输了各种技能的少女。少女的才能甚至比父亲发挥得更加优秀,但是因为过于年幼,不能明辨是非,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没有任何的疑问,甚至觉得都是在帮助别人。少女,以及她父亲为中心的团体在美国成了一个带有宗教色彩的团体,积累了巨大的财富。直到某件事情东窗事发,那个父亲被联邦调查局逮捕——
从父亲那里解放出来之后,那个十几岁连普通恋爱都没谈过的少女,又怎么了呢?当她内心产生了是非观念之后,会不会对自己过往做过的事情有所悔恨——?
没有人告诉阿真,城冢翡翠与鹤丘文树的最后对决是怎样进行的。
她所抱有的,是对朋友的担忧,担忧她是否可以照常生活。
假如不戴上一张面具,是不是就难以战斗到底呢?
她真的是从头至尾,都相信自己的直觉和观察,没有一分一秒怀疑过自己是否错了?
她有没有祈祷过,自己想像中的未来,最好是错误的?
这些,都是阿真不负责任的想像。说是愿望,也未尝不可。就算她去询问,也一定会被翡翠否定吧。阿真很清楚,随随便便认为自己理解别人,是会吃很大的苦头的。
她的目光落在了垃圾桶里。
那里边,有一张游乐园的票根。
那是夏天,翡翠、阿真,还有香月史郎三个人一起去玩的时候留下的。
对于翡翠没去过游乐园这件事,香月非常惊奇,但阿真觉得,这话说不定是真的。在国外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样,反正在日本,能跟翡翠一起出去玩的朋友,也只有自己了。最近她的朋友变多了,有时候会盯着手机屏幕傻笑,但都还没到能一起去游乐园的地步吧。
她回想起那时候,翡翠像少女般兴奋不已的笑脸。
她思索了一下,为什么几个月前去游乐园的票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垃圾桶里。
可能没什么特别含义。
但如果有意义呢?
「也太少女心了。」
阿真嘟囔道,将垃圾桶里的东西一股脑倒进了垃圾袋。
是的,需要换个心情。
因为明天还有别的案件,等着城冢翡翠发挥她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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