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日
从大学附属医院的归途,我在父亲车上向母亲询问检查的结果,母亲只是含糊地回答:「是恶性淋巴瘤。」当发现脖子变硬肿起时,我就猜到自己患了这种病。这阵子我得来回医院,持续观察病情。看来,我并不会马上就死。母亲嘴里不知道在咕哝些什么,我一看她,她就别过头去闭上嘴巴。那态度跟平常一模一样。父亲则是默默地开着车。车里面唯一听得见的,是有如昆虫拍动翅膀的空调运转声。
一回到家,负责看家的妹妹佳奈她一脸不高兴地嚷着要吃饭。母亲赶紧进到厨房里,看来比起我的病状,她更担心佳奈肚子饿着。我不吃饭,直接回到二楼的房间。我坐在铁床上,高举右手。苍白修长的右手上,透着青绿色的静脉,这样简直就像我身上流着青绿色的血液。
我将左手食指贴在右手腕上,能感受到动脉微微跳动。我对如此无意识的自然脉动,感到不悦。这明明是我的身体,却有个不遵照我意识擅自跳动的器官,而且这器官总有一天会不遵照我的意识停止跳动吧。恶性淋巴瘤好像是所有癌症里,患者生存机率最高的一种,网路上面写说也有人接受治疗后还活了五年以上。五年后,我就二十岁了。难道我就得在意如此稀鬆平常的事吗?
这时,从一楼客厅传来母亲的笑声。亲生女儿被诊断出得了恶性淋巴瘤,这种日子你还笑得出来?你根本没对我笑过一次……
我觉得自己左胸心跳好像变快了,这是因为癌症的关係吗?还是受到母亲笑声的影响呢?
昨天买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我有办法写到最后一页吗?
五月十日
身体微微发烧,今天向学校请了假。母亲替我煮粥当午餐,但是她把粥端来我房间后,马上转身离开,好像很讨厌跟我独处似地。我记得小学的时候还不曾这样。母亲跟我都属于比较安静沉稳的人,我俩之间谈话虽然很少热络过,但当下气氛总是平和自然。记忆中,我还曾和母亲看着妹妹模仿偶像歌手的样子开心大笑过。母亲是从何时开始变成那样的呢?印象中,是在国中一年级的秋天。
某天,同班同学的吉川步美嘲笑我像个幽灵。她说之前电视上的灵异照片特别节目中,有张灵异照片上的鬼魂跟我很像。我一开始虽然对此毫不理睬,但是每天被幽灵、幽灵这么叫着,便开始感到厌烦。除了体育以外,其他成绩明明沾不上我的边;你要是那么喜欢恐怖的东西,我就让你吓个半死。
我自学校返家后,从抽屉拿出笔记本跟美工刀。我将食指抵在刀尖上,暗红色球状物从指尖渐渐膨胀,我将球状物弄破,在笔记本上写下「吉川步美」四字。在她名字旁边我还多写了十几个「诅咒」一词。我用食指写下的字迹虽然有些模糊,但应该没问题吧。待上头血书乾燥后,我拿出尺来把纸割下来,装进牛皮信封袋里。
隔天早上,第一个进教室的我把信封放在吉川步美的课桌上。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了一下后,吉川步美来学校了。她马上发现自己桌上有个信封,歪着头打开信封袋里头的纸条。在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全班都听得到她的尖叫声,她马上就把纸条丢了。班上同学随即聚在吉川步美身旁,整起事件演变成我预料之外的大骚动。
吉川步美整个人吓到全身无力,跌坐在地上发抖。我可没想到这会那么有效果。其中一位女同学捡起纸条,走到我面前。
「这个是黑羽同学你写的对吧?」
班上所有人都跑到吉川步美旁边,只有我一人没事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会被发现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隐瞒这件事。我点点头,回答她的提问。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你看步美都哭了。」
「因为步美同学她好像很喜欢可怕的东西。」
「就算这样,你用红色颜料写那种东西给她看也太过分了。」
「那不是颜料。」
我伸出贴着OK綳的食指给她看。她一开始还不理解,一脸茫然。随后她弄清楚我手上为何贴着OK綳后,马上用手遮住嘴巴,面色铁青。
一旦知道那张纸是血书,教室里立即充满女孩子的尖叫声。
第一节课变成自修课,我被导师带到校长室去。当我在校长室稍待片刻后,母亲脸色大变地赶来学校,看来学校打电话到家里通风报信去了。当校长拿出纸条给母亲看时,她的表情僵硬,目不转睛地凝视我写下的文字。
不过是个血书,为何要吓成这样?结果,当天我马上被赶回家。我跟在母亲后面离开校长室,她好像无视我的存在,独自一人默默地于走廊向前进。我快步跟上前,摸了母亲的左手。在那一瞬间,母亲吓了一大跳,并以嫌恶跟惧怕两者交织的神情低头看着我,手心里自母亲传来的温暖也烟消云散。后来直到回家,母亲在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我不会忘记母亲那天的表情。眼睛瞪大到极限,看似即将高分贝惨叫的扭曲嘴角。做人母亲的,被自己亲生女儿碰那么一下,会做出那种表情吗……
现在回想起来,我跟母亲间的关係,打从那天就开始瓦解了也说不定。难道现在已无法修补我俩的关係吗?
六月六日
我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在路边看到死猫的尸体,看来是被车子辗毙的。尸体一眼开开,彷彿满怀怨愤地望着天空。这只猫在死亡的瞬间,想着什么呢?
是在恨辗毙自己的司机吗?我在死亡的瞬间,会想着什么呢?是恨这副得了癌症的身体而死吗?话说回来死亡是什么?是指意识跟肉体分离的状态吗?还是意识消失的状态?
这题答案因人而异。有人会回答死亡是意识前往天国的状态,也有人会说死亡便是意识的重生。你们明明没死过一次,为什么会知道答案呢?如果意识能够重生,不能保有现今记忆的话也没有意义。
我想重生,我想重生让自己有个更健康的身体……
七月五日
当我想到图书馆一趟时,外头却开始下起雨来。因为每逢下雨我就头痛,所以我讨厌雨天。难道梅雨季节就没有结束的一天吗?我原本都準备好要出门了,现在只能死心回房。晚餐过后,父母叫我过去一趟。我进到客厅,发现玻璃桌上摆满了许多小册子。母亲坐在沙发上,以笨拙僵硬的笑容将小册子递给我。那是隔壁县市某问私立高中的简介。
「我想比那子你的成绩,应该能够进这间学校才对。家里附近的公立学校还是不够好对吧?而且从这间高中毕业的,考上东京大学或京都大学的也不少呢。」
我沉默不语,母亲则继续说下去。
「虽然可能没办法每人从家里直接上学校,但这高中也有女宿舍喔。」
「要通学的话也没关係,爸爸说可以搭计程车去上学。」
「寒暑假你可以回家来,比那子你要的话,放连假时回家也没关係。」
母亲就像推销员一样,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当我说想上本地的公立高中时,母亲则是一脸失望落寞。
「是、是吗?如果比那子你那么想的话也没关係啦……」
母亲赶快把小册子收起来,父亲在一旁则是三缄其口,不发一语。
父亲并不太把自己的情感表露在外。他既不饮酒、吸烟,总是在家里静静地看电视。连父亲也想把我从家里赶出去吗?我回到房间后,头变得更痛,痛到像是被人槌打一样。为什么只有我得承受痛苦?
七月七日
我做了个恶梦。梦到自己躺进棺材里,连半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意识却非常清楚。我从小窗格看得见白色的天花板,也能闻到淡淡的线香味,也能听见诵经声。我拚命地想要发出声音,但是嘴里好像有棉花般的东西塞着,害我说不出话来。我想用舌头把棉花推开,但舌头却一动也不动。那时,我看见母亲前来把棺材的盖子盖上,母亲露出洁白的牙齿幸福地笑。盖子盖上后,棺材开始震动,看来是要把我搬到哪去。我听见一个大嗓门的男人在说话,但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金属摩擦声让人感到不舒服。我的身体依然动弹不得。
视野也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我以为这段让我无法自由行动的虚无时光将持续下去。
道就是所谓的死亡吗?
正当我在思考该问题时,耳边传来的风声不停在我耳边作响。不久后,部分棺材盖掉到我身上,当然上头包着橘红色的火焰。原来如此……我被火葬了。
随着身上的白色衣物燃烧,皮肤也变黑。我既不觉得烫、也不感到疼,但我意识非常清楚。嘴里那团像棉花的东西也着了火,火焰在我眼前熊熊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从某处传来男人的声音。
「不会吧!×××。为什么烧×××!这不可×!」
「不,这×××太奇怪了。」
「总而言之,××先在这边等。事到如今×××××。」
「哇哇哇×××!」
「别鬼吼××!都已经烧××××××了!」
这些声音是怎么回事?他们在怕什么?我的耳朵好像被烧掉了,所以听不太清楚。几时之间也看不见了。到底怎么了?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也没有嗅觉跟触觉,唯独意识还清清楚楚,这还有什么意义?我突然对自己的意识感到可怕,要是我的意识就这么持续下去,会变得怎样呢……我会以看不见、听不见、说不了话,只有意识清楚的状态下活在永恆无尽的时空吗?我正打算张开毫无知觉的嘴巴大喊时,我醒了。一知道这只是场梦,我深深地叹了口气。额头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汗珠。这梦境还真是异常真实,现在嘴巴里好像还留有塞过棉花的感触。话说,死亡就是那样?如果那就是死亡,那我绝对不想死。我不想再次体会那种令人发狂的感觉。
七月九日
晚餐过后,妹妹佳奈来到我房间。佳奈把书桌前的椅子反转过来坐着。她两手靠在椅背上,以一股无法让人想像她只有十四岁的冷酷眼神看着我。
「姐姐,你要睡了吗?」
面对佳奈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我自然地点点头。现在时间已过了午夜十二点。
我平常都是在这个时候就寝的,所以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为什么她会选在今天问我这个问题?
「喔~真是一派轻鬆。真不愧是之前全学年成绩第一的人。原来你不必为了期末考特地读书呢,我可是现在才準备开始用功的说。」
看来她对我打算就寝一事感到不悦。佳奈她确实一直都很晚睡,但她并非在读书而是在看杂誌或跟朋友互传邮件聊天。看来她今天真的打算念书,但你可没那个资格抱怨我。
「而且姐姐你太卑鄙了,每次考试前都没在看书。」
「每次看你都只是随便翻一下教科书,也不太做笔记。」
「你要是这样就记得住上课内容,考试根本轻而易举对吧。」
佳奈深锁她那端正秀丽的眉间,继续抱怨。
正如佳奈所说,我的记忆力不错,汉字或英文单字只要看过一次就能背下来,历史年表、日本史、世界史我都能马上熟记。我知道这对考试很有帮助没错,但光靠这样可当不了学年第一名。数学不能只背公式,必须思考题目该套哪个公式,连国文也有许多题目不能光靠背诵。
就算如此,我也能在该科目取得好成绩。再者,佳奈你也没如此用功到有资格抱怨我的地步吧?你连拿手科目要考八十分以上都很勉强了,还来抱怨我?不可置信。要是佳奈一直认真读书的话,应该多少能理解才对。但你不是一整天都在玩吗?或许我真的有读书向学得天分,而我活用此天分来考取好成绩,可能比起其他人还来得轻鬆也说不定。
但是,佳奈你也有足以令人称羡的美丽外貌不是吗?
打从佳奈还小,她的美貌足以让她受到许多特别待遇。我跟佳奈在一起,祖父总是只抱着佳奈。亲戚聚在一起,每个都对佳奈的美貌讚誉有加,就连亲生母亲都特别疼爱佳奈。就算佳奈成绩再怎么差劲,母亲从来不为此动怒;甚至有一次她数学考了八十分,家里还特地为此庆祝……你都受到母亲如此宠爱了,还有什么不满吗?就在我默不作声时,佳奈故意叹了口气说。
「不过,就算再怎么会读书,无法长大成人也没意义呢。」
无法……长大成人?
「姐姐你从以前身体就不好对吧。在现代罹患癌症的生存几率虽然比以前还高,但你还能撑超过五年吗?」
佳奈一边窃笑,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
「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姐姐你好可怜,你竟然一直拘泥于毫无意义的成绩上。都国三了还不交个男朋友,啊我说错了,是交不到。别提男朋友了,你连普通朋友都没有呢。」
我感觉身上刺进一小根针。
「好啦,你这次也好好加油抢下全学年第一的宝座吧,虽然不会有人因此开心啦。」
佳奈一脸得意,走出我的房间。正如佳奈所说,我没有朋友,也不知道怎么交朋友。有人可能会说:「你就随便去找人攀谈就好啦。」你的意思是不管理由,找人聊天就好了吗?这我不懂,毕竟我跟流有同样血液的亲妹妹关係都已如此险恶。
七月十日
我看到佳奈把我的笔记本丢到垃圾桶里,看来昨天说了那么多还不足以发泄她心头郁闷。我将笔记本从垃圾桶拾起,内页完全湿透了。佳奈之所以这么讨厌我,会是那件事的缘故吗?
在我还就读小学五年级的夏天,佳奈班上突然流行起收集蝉壳。佳奈一看到形状完整漂亮的蜕壳,就会开开心心地把蝉壳收进饼乾盒里,如此行为在我看来相当不可思议。跟字面意思相同,收集那些空壳有什么意义呢?而且只有空壳,也听不见蝉叫声不是吗?
虽然我不觉得蝉叫声听来悦耳,要收集蝉的话,还是收集会叫的比较好。于是,我为了佳奈去抓了活生生的蝉。
星期日早上,我拿着捕虫网前往住家附近的树林。我一抵达树林,便发现树上有只油蝉。我从后方靠近,眼明手快地用捕虫网困住油蝉。蝉像是发了疯似地叽叽叽狂叫。我打算把蝉装进我带来的金属饼乾盒里,它却捉住一瞬间的空隙,从我手中脱逃飞走了。对喔……蝉会飞呢。
只有小学四年级的佳奈,会比我更粗心让蝉飞掉的可能性相当高。
等我又抓到新的油蝉后,便把蝉的翅膀扯掉。但是没翅膀,蝉依然想用它的六只脚从饼乾盒逃出来。我把蝉的六只脚也拔掉了。没了翅膀跟脚的蝉,打越来就像一颗大杏仁。我有点担心蝉会不会就这样死去,当我以指尖轻轻碰一下后,蝉马上叽叽叫了起来。看来这样就没问题了,佳奈不必担心蝉会逃走,也能享受蝉叫声。我持续捕蝉,直到太阳染成一片橘红。
当我回到家,父母亲不在,佳奈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我把饼乾盒递给佳奈,佳奈一脸不可思议地打开饼乾盒的盖子。她一开始还不知道里头装了些什么,当佳奈发现里头满满都是没了翅膀跟脚的油蝉身体时,她大声尖叫,丢出盒子。只剩下躯体的油蝉因盒子的震动一起出声鸣叫。由五十只以上的油蝉大合唱,响彻整个客厅。佳奈好像以愤怒的表情对我说了些什么,但是全被蝉叫声干扰,我并没有听清楚。但是从她的态度来看,我知道佳奈并不喜欢这份礼物。
佳奈跑离客厅,奔向二楼的房间后,我在庭院里挖了洞,把蝉全部都埋了。我把土盖在蝉上时,偶尔还听得见叫声。到了隔天早上,叫声完全消失了。至今我依然不懂,佳奈当初为何那么生气。但是,我俩之间的关係从那天开始走样,是不争的事实。我明明为了佳奈抓了那么多蝉,还把翅膀跟脚都拔掉的说……
七月二十九日
我为了买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到了购物中心一趟。在里面逛了约两个小时,买了一个尺寸比较大的马克杯,因为母亲她喜欢喝咖啡。土色而坚固的马克杯,带有一种沉稳的气息,我认为这很适合母亲使用。把手部分比较大也是我选择购入的原因之一。请店员做礼品包装后,付了钱。虽然这杯子超出我预算一千圆,但是也没办法,这个月就先别买书吧。
我回到房间后,把礼物先藏在书桌最下层的抽屉。明天等我把礼物交给母亲后,她会不会感到高兴呢?
七月三十日
我不懂,为什么佳奈买得起像手提包如此高价的礼物?我上网查了一下,那手提包价格约在一万圆上下,总是把零用钱花光的佳奈不可能买得起。母亲对我送她马克杯也感到相当高兴。
可是,当母亲收到佳奈送的手提包时,表情看来比我送她马克杯还要开心。母亲那喜极而泣的脸总是望着佳奈。从我手上接过马克杯时,是她唯一看着我的时候。我希望母亲当场把马克杯拿来用,她却把杯子放在厨房最高的架子上当成装饰品。结果,母亲今天依然拿着她用惯的白色马克杯喝咖啡。
八月三日
今天一整天都在图书馆内度过,我喜欢在安静的图书馆内看书。我回家时还顺便借了两本超自然现象的相关书籍,书看起来好像很有趣。我一回家后,看到母亲在客厅喝咖啡。她并没有用我送她的马克杯,是因为她很珍惜那马克杯吗?
八月五日
我知道佳奈为何买得起手提包送母亲了,因为父亲有额外给佳奈零用钱。她好像哭着跑去跟父亲说她没钱买礼物送给母亲,但是她拿着父亲给的钱买礼物并没有意义。这样一来,那个手提包像是父亲送给母亲一样。母亲收到那种东西竟感动地痛哭流涕。我送的马克杯并不像佳奈的手提包一样虚伪不实。我虽然没有打工,但那可是我把零用钱一点一滴存下来买的。希望母亲能拿把马克杯实际拿出来用,不要再把杯子放在架上。要是母亲拿着那个马克杯喝咖啡,我想我应该能毫无顾虑地找她说话。
八月八日
我看见佳奈又向父亲讨取零用钱,看来她时常如此,难怪她能买下那么多化妆品跟首饰。我从以前开始,都觉得父亲对我们毫不关心,看来这想法是错的。父亲不关心的不是我们,而是我。母亲今晚又拿了别的马克杯喝咖啡,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
八月十一日
今天母亲那边的亲戚前来家里拜访。此行目的应该是为了谈论中元节相关事宜才对,但阿姨却一直在讲自治会的坏话。那群还是小学生的表弟在家里到处跑跳嬉闹,敲了我房间门后,立刻发出怪声跑掉。这种行为哪里有趣了?母亲订了寿司外送当晚餐,期间阿姨则继续发牢骚。
「传览板每次都很晚才来,因为×××那家每次都拖拖拉拉的。」
「那边可没有做垃圾分类,我之前还在可燃垃圾中看到鲔鱼罐头的空罐呢。」
「一起打扫公民活动中心是天经地义的事,但那一家却一次郁没来过。」
要是那么有意见,你大可不必在这发牢骚,去跟本人讲便行,光是抱怨并无法解决问题。阿姨那尖锐的声音让我莫名不悦,我只好回房里去。表弟依然在走廊上嬉闹,都已经是高年级生了,却还这样吵闹,真不可置信。
因此我也无法集中精神看书。
为了喝水下到一楼时,一楼傅来阵阵咖啡香气,应该是大家聚在一起喝咖啡吧。放在厨房架子上最上层的土色马克杯也不见了。母亲她终于用了我送的马克杯……我透过门缝偷看一下客厅。
刚刚还在嬉闹的表弟如今乖乖地坐着,喝上里头加有大量牛奶的咖啡。
我一移开视线,便能看到母亲的背影。母亲脸上绽放着微笑,用着白色马克杯喝咖啡。我的思路在一瞬间停止,为什么母亲是用白色马克杯喝咖啡呢?
土色的马克杯已消失在架上才对,但为什么……这时客厅响起阿姨尖锐的笑声,她的右手拿着土色的马克杯。
阿姨那红得不自然的嘴唇与马克杯相碰,啜饮咖啡的声音听来相当刺耳。
我已记不得她们当时的对话内容,我被眼前马克杯遭受阿姨嘴唇玷污的光景震慑住。母亲并不在意那是不是我送她的马克杯。只是马克杯刚好不够,才把我送的马克杯一起拿出来用。因为她对我送的杯子并不抱有任何感情……模糊的视线中有着佳奈喝着咖啡的身影,她眯着眼,露出满足的笑容看着阿姨手里的马克杯。
原来如此……只有佳奈知道那是我送给母亲的礼物。唯独那么讨厌我的佳奈……我压抑从心头涌上的笑意踏上阶梯。
一回到房间我放声大笑,那么执着于马克杯的我看来真是愚蠢。我不记得我到底笑了多久时间。
我不需要母亲、不需要妹妹、不需要父亲。我也不需要朋友。我要独自一个人活下去。
八月二十一日
上学的日子,级任导师称讚我在期末考上获得全学年第一名之事,我能感受到同班同学那嫉妒的视线。平常在班上我总是被无视,有关排名时我才会备受瞩目。
感觉身旁围绕着一股污浊的空气。
回家后佳奈又来挖苦我,看来她不知道又从哪得知我这次成绩又是全学年第一了。一开始她只是针对学习成绩攻击我,后来却变成说我坏话的批斗大会。
「姐姐你太瘦了,整个人好像木乃伊。」
「姐姐你绝对交不到男朋友。」
「姐姐你的眼睛看来好像骷髅头,噁心死了。」
她看我饱受批评还是一脸镇定,便不悦地上楼。
最后还留下一句话。
「你看到阿姨喝咖啡的时候,明明就快哭了!」
佳奈撂下这句话,让我心跳剧烈的加速。她知道我那时候躲在走廊上看客厅里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