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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作者:朝井辽 字数:8129 更新:2022-11-09 07:18:49

如果大海是分母,而天空是分子,算出来的结果应该会大于1吧。隔着电车的车窗,我仰头望着忍住不哭的天空;随着动作耳机稍微滑动了位置,耳中的音乐于是流泻而出。

拇指稍稍使力,MD(注37)就像刚烤好的吐司般跳了出来。我取出一副全力唱完的样子的滚石合唱团(Thelingstoi),换上the HIATUS的出道专辑;从容地插入MD后,确认着按纽的触感才按下播放。

不过,我马上就按下了停止纽。他今天好像也搭了同一班电车。

「MD不是早就停产了?」

声音从比一般男生还矮的地方传来。现在只有风人会对我的「MD最棒主义」认真地给予意见,所以我其实还满谢谢他的。

「你怎么这么说啦。」

「因为除了你之外,我没看过有人在用MD……」

风人这么说着,然后掏出自己的iPod nano。「喏,这个多轻巧方便」,他一面说,一面开始操作。我调整了一下角度,望着CD封面从萤幕中一张张流畅地滑过;但因为拿着它的风人看起来并不酷,所以对我产生不了任何杀伤力。

这个重要的儿时玩伴,现在依然很平常地对我说话。随着电车摇晃,他的身体不断失去平衡。我觉得「能够平常地说话」这种感觉非常难得。可以不用在乎现在是不是要搞笑啊、还是要炒热一下气氛啊、气氛会不会很尴尬啊等等的,心跳次数也完全不会改变,能这样「平常地」对话的对象,实在非常珍贵。

之所以这么觉得,也是因为切身地感觉到这种对象明显减少了。

「因为重考到第二年,周围所有的人就都变得小心翼翼地。」

之前我曾经像吃饭时嘴巴里掉出饭粒的老爷爷那样碎碎念着。当时风人什么反应也没有,所以我就从旁边探头看了一下,发现他手里拿着跟朋友借来的GEE朝仓的漫画,正盯着一个帅到不行的帅哥。都已经大二了,竟然不套上书衣、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在电车上看少女漫画,这让我觉得风人一点儿也没有变。在风人的身上,我感觉不到男人味或女人味这种东西。这点从以前就是这样,让我感到安心。

竟然不鸟我。当时我那么想着,但同时也觉得感激。不回应我那句碎碎念,才是正确的做法。

在前往念到第二年的重考补习班的路上,我跟风人碰巧搭上同一班电车的机率其实并不高。但因为我们都会选择那节抵达时刚好紧接着通往验票口阶梯的车厢,所以如果搭上同时间的电车,就会在月台上碰到。

注37:MD是MiniDisc(迷你光碟)的英文缩写。直径为六.四公分,有矩形的塑胶外壳;尺寸比CD小、携带的便利性高,音质则比MP3档案更好。

西武新宿线经过的东伏见和上石神井,有着不同于东京的景色,让人心情非常平静。看似在站前商店街购物完的人们提着袋子,等待平交道的栏杆上升,几节黄色的车厢慢吞吞地从眼前经过。这幕宛如在马路上卖菜的复古景象,比在吉祥寺演唱西洋老歌的街头艺人更帅气。

我很怕搭电车。一搭上电车,就会想跑厕所。我会故意搭那种每站都停的电车,以便随时都能上厕所。而每当电车逐渐靠近高田马场站(注38),哪怕我其实有位置坐、或者其实并不想上厕所,都会开始坐立难安。我害怕这个城市。只要在这个由四肢发达、精力旺盛的大学生所构成的城市下车,我就会升起一种感觉,彷佛从前自己、风人与附近的朋友一同度过的日子,实在是错得离谱。

「风人。」

「嗯,干嘛?」

「你还在继续谈没有结果的感情吗?」

风人像是漏风一样,发出「呼哈哈」的笑声。「当事人还这么努力,你却说什么没有结果,这实在有点失礼吧!」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我其实很明白。在风人无力的笑容中,也包含了死心的心情。「再说,你还不是一样在谈没有结果的感情?」

「你的对象是小光?」

「你哩?堀田老师?」

忘了第几次碰巧搭上同一班电车时,我向风人坦甶说出自己的单恋。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得慢吞吞的,简直就像是拿着浇水壶、替快枯萎的花浇水似地。虽然心里并不觉得花朵会因此恢複生机,但仍一点一点、滴滴答答地浇着水。

我喜欢重考补习班的老师。他教的是日本史。所以我搞不好会重考第二年喔。因为我不想离开他。去年的我,像在说什么残酷童话的剧情概要似地说着。当时当然是开玩笑的,但没想到又再度全数落榜、一间大学也没考上。

我确定要重考第二年的时候,风人说:

「你又要在重考补习班里蹲三百六十五天啊,但愿今年的老师是个丑八怪。」

风人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哀伤。然后他就告诉我,他喜欢的人是同班同学,叫做小光。我迟迟无法爽快地点头。

「小光是女生。」

风人又补充了一句。啊,嗯。我这么应着,僵硬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们就像是百无聊赖地把麵包撕成小片小片那样,有一句没一句地向对方说着自己的事,烦恼着:为什么我们两人都喜欢上了不能喜欢的人呢?小光似乎有了心上人(据说对方也是风人的朋友),而我暗恋的堀田老师,他第一个小孩似乎就即将出生了。

注38:高田马场是日本着名的学生街,有大景的大学、专门学校与补习班等等。

今天也一定是这样吧,比起写在白板上的字,我会花更多的时间、盯着老师的无名指。就像系着腰带的腰部一样,只有那里突然变细了的老师的无名指,能让我原本就不够的专注力完全溃散。

电车明显地减速,即将抵达高田马场站的广播响起。我将差点滑下去的包包背带重新背好。

「代我向小椿问好。」

车门随着风人的声音开启。

我目送他单薄的背影离去,觉得他真是一板一眼。离开之前,风人总会说「代我向小椿问好」。而小椿则一次也不曾回头看我或风人,径自抛下了我们,大步前进。这个只比我早出生几小时、拥有全部我所没有的东西的姊姊,我最讨厌她了。

母亲自言自语说出的话。

像是打扫灰尘般那样、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却令人无法忘记。

高一开始成为读者模特儿的小椿,在高三上学期是学生会的书记,像扣衬衫扣子那样顺利地获得了推荐,于是理所当然地应届考上第一志愿的R大学。我在冬天的学校里,看到小椿以高八度的音调说「其实我对文学没什么兴趣啦,但推荐栏只有文学院或理工学院,所以我只好填了」的时候,为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姊姊这件事感到悲哀。在这个人的眼里,说不定只能看见留在教室里、念书念到很晚的学生身影吧。

我对世上有小椿这种说「其实我对文学没什么兴趣啦」的人感到十分气愤。我是打从心底想念社会学,于是报考了位于茨城的国立大学。从秋叶原站搭特急,足足要四十五分钟,再从那里转搭巴士。和大学同名的城市不像东京那么热闹,但是富有人情味,十分美丽;第一眼看到它的瞬间,我就想住在这个城市里。那所大学安静地伫立在十分辽阔、宛如自然公园般的地方,我非常喜欢这个简简单单、彷佛呈现了和平的地方。虽然跟我一起报考的朋友抱怨附近没什么玩乐的地方,但我觉得,光是新朋友、宿舍生活、读自己喜欢的科系,对我来说这样就够了。我和朋友一起摊开地图,说「我想在这里的麦当劳打工,而你在这里的萨莉亚(注39)怎样?」如此地恣意想像着。

我以十二分的差距在第一志愿的学校落榜,也没有考上大学院校评鑒不怎样、用来当作备胎的私立大学。那时,小椿将头髮染成粉红棕色、烫得又蓬又卷,一下子就变成了女大学生的模样。母亲一面将上髮廊的钱递给回到家的小椿,一面低声嘀咕着:

「虽然是双胞胎,但如果把小椿当分母、小梢当分子,大概不会等于1吧。」

因为认真玩社团所以从没打工过的我,第一次想到关于商己赚钱、去染头髮、烫头髮这类的事。我想像着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觉得有点开心,但又同时觉得羞耻。我在脑海中解读着母亲的话。小椿那头像是蕴含着风的绒毛般、轻飘飘的粉红棕色头髮,还有她深邃的双眼皮,我都非常讨厌。非常讨厌,但,又感到羡慕。

注39:Saizeriya,日本的义式连锁餐厅。

不会等于1。但是,光听母亲的这句话,不晓得是大于1还是小于1。所以,我想补上自己的话。

话说回来,这世上有把某些事物当作分母和分子之后,会变成「1」的东西吗?天空和大海、笑容和眼泪、梦想和挫折。

我的单恋和风人的单恋。假如会等于1的话,大概就是这个吧。

「堀田老师。」

我的目光扫过他抱着档案夹的右手臂上浮现的血管,叫住走在前面的老师。老师回过头来,以少年般的调皮眼神看着我,此时我真希望自己变成小椿。

「是柏木啊,怎么啦?」

老师总是将有着滚石合唱团醒目i的档案夹夹在腋下。两个月前,为了庆祝我的朋友们考上学校,我也请老师露出那种表情、跟大家一起合照。老师淘气地将双手手掌抵在脸上,吐出舌头;我若无其事地移动手机,避开他左手的无名指,然后拍下照片。

去年,我身边有着许多伙伴。但没有半个伙伴选择「重考第二年」这条路。即使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大家也都离开了这间重考补习班。

「档案夹还是滚石合唱团的耶。」

「是啊。还是很酷吧?」

「话说回来,我已经说很久了耶,请快点带CD来啦。」我很久之前拜託老师借我CD,但老师却迟迟没有带来,所以我才能像这样对他说话。

「噢,对喔,我答应过你了。抱歉、抱歉。」

老师差不多是二十六、七岁,兴趣似乎是慢跑和足球。一年四季肌肤都很黝黑,看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

乍看之下,说他是学生也说得过去,但其实他的孩子似乎就要出生了。那是和他从学生时代起、交往六年的太太之间,期待已久的孩子。

「你不听绿洲合唱团(Oasis)或呛辣红椒合唱团(Red Hot Chili peppers)吗?」「It"s too bad!还是滚石合唱团比较赞吧?」

「老师的英文很破,可以别说英文吗?」

老师以粗粗的手指「咚、咚」地敲了敲档案夹。「啊,柏木,你申论题要再加油喔!」他突然板起老师的面孔。

像是埋在毛细孔中的胡碴,给人的感觉很man。他老婆能抚摸这种阳刚的下颚,让我羡慕得要命。我觉得既羡慕又讨厌。

我满脑子里只想着「既羡慕又讨厌」。

「不管怎么写,我的申论题就是写不好。」

「我跟你说,特别是H大学,申论题可是一堆唷。」

「我知道啦,前一阵子才刚落榜。」

我酷酷地说。但老师好像有点严肃地看待我的玩笑话。「说得也是喔。」说完,他轻轻笑了笑。老师笑着带过的技巧实在很逊。

堀田老师之前曾对我说:「凭你的实力,重考一年如果还以同一所大学为目标,实在太可惜了。既然拚了一整年,就要以H大学为目标!」如果是H大学的社会学院,你就能学到日本最顶级的知识喔。他这么鼓励我。之前我很喜欢茨城平和的街景,去了一趟H大学,又马上喜欢上了H大学所在的城市。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单纯。搞不好,只要是老师说的地方我都会觉得不错也说不定。

两个月前,我又以十二分的差距从H大学落榜。我语气一派轻鬆地对老师说:「我又跟去年一样,差了十二分耶。」当时老师也跟刚才一样,笨拙地用笑来掩饰过去。在我準备私立大学考试的冲刺期间,老师左手无名指上就开始闪烁着光芒,如果将那些因此分散的专注力搜集起来,搞不好能让我多得十二分左右的分数。

「明年一定没问题。假如明年又落榜的话,简直就像考试考出兴趣一样嘛。」

「为了考上H大学而重考两年的人多得是。换作是我,也会不惜重考两年,进入H大学就读。」

而且那么一来,我就会更有异性缘了喔。老师笑着说。或许是为了鼓起重考生的干劲,他经常说「虽然是重考,但只要考上真心想念的大学,一切就值得了」这种话。不过,他和在退而求其次去念的大学遇见的女友结婚,所以没什么说服力。

「柏木,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老师忽然说道。

「你竟然记得学生的生日啊?」我佯装平静,但还是忍不住用力捏紧了T恤的下襬。

「因为去年我听见你们在唱歌啊,吵得要命。」

连在挺远的楼层,都听得见那群五音不全的家伙的声音唷。老师说的话,这次成功地让装酷的我笑了起来。今年虽然没有考上第一志愿、但考上了当作备胎的私立大学的补习班朋友们,去年在教室里替我庆祝了十九岁的生日。

「生日真是值得庆祝。」

我一面应道「是啊」,一面注视着自己在走廊上拉长的影子。

依照大学区分的长方形偏差值(注40)表,以62或65之类的数字表示。我不想沦落到比小椿念的大学的学院更底下的栏位。我紧抓着这种念头,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即将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迎接二十岁的来临。

注40:个人成绩偏离团体平均分数的数值,数值愈高表示成绩愈好。

小椿念的大学,和我以后要念的大学。假如将它们分别当作分母和分子,会等于1吗?或是能够大于1吗?

「掰啦,申论题加油喔。」说完,老师重新抱好滚石合唱团的档案夹,迈步离去。我这样望着他的背影,已经持续了一年以上,而在这段期间内,老师背负起了我绝对看不见的事物,像是家庭、心爱的人等等这些我还不晓得该怎么称呼的事物。但如果那些东西是分子的话,无论分母如何变化,结果也会轻易地大于1。

目送着愉快地讨论要打什么工、要参加什么社团的朋友们一一离开,而我留在原地,即将再度迎接夏天的到来。彷佛跨越水平线似地跨出一步,从十九岁变成二十岁的,一生只有一次的夏天。

这里有许多在我身后三百六十五步、闪闪发亮的灵魂,我经常会被他们胖到而险些摔倒。

我和小椿是双胞胎。不过,我的眼睛较小一点、鼻子较塌一点、嘴唇较薄一点、身材较胖一点。身体上的所有部位,我都略逊于她。小椿从高一开始当读者模特儿,有一段时间,在版面中被冠上了超级女高中生的称号。她加入了学生会,靠着推荐应届考上第一志愿的大学,男友一个换过一个、从来没有单身过。我是从朋友的朋友口中,听到她男友一个接着一个这种小道消息,简直像是在听艺人的八卦,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我、小椿和风人,从幼稚园到高中一直都是同校。进入幼稚园之前,我们就已经在同一个公园玩耍,所以情同手足。我们叫风人「风仔」,风人叫我「小梢」,叫椿「小椿」。

小学低年级时,因为是双胞胎,所以受到大家众星捧月般的对待,我们也因此而感到满足。在学校里,我们经常两个人一起行动,而我老是得把讨厌上体育课、想躲在保健室的小椿拖出来。「人家讨厌运动嘛!」这么主张的小椿让我有点看不下去,于是有几次,我假扮成她去上体育课。「小梢今天请假。」那个时候即使我这么说,身边的人也不会察觉,不过,唯独风人每次都会看穿.,于是我假扮小椿穿帮时,就不得不把营养午餐的布丁给他吃。风人的朋友并不多,但我递出布丁时,他会像是受到全家人疼爱的猫咪那样,露出比任何人都更亲昵的笑容。

我还记得在成为国中生之前,风人曾跑来跟我说:我觉得你们叫我「风仔」很丢脸,所以我们不能常在一起玩了。正值青春期的他或许是认为:男生得跟男生玩、女生得跟女生玩。风人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一定很烦恼、很受伤吧。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有些落寞。

女生会比男生更早变成大人。内心的想法突然间就像大人一样,于是,也跟想法跟自己一样的朋友玩在一起。

我觉得在校园里跑来跑去很开心。我喜欢跟男生玩躲避球,跟活泼的女生骑单轮车竞速,挑战吊单杠连续翻转的纪录之后、闻着手掌中的铁臭味而皱起眉头。

小椿则喜欢在教室的黑板上涂鸦,跟同学互相交换国中生和高中生在看的杂誌和漫画,从小五就将「国一生第一次的春季彩妆」付诸实行。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和小椿再也没办法互换身分了。升上国中之后,学校不再提供营养午餐,我也没有布丁可以给风人了。

我国中时加入了田径队,因为长跑天分获得顾问老师的赏识,成为一五〇〇公尺的选手。令人意外的是,风人则加人弓道社这个运动社团,我们两人于是经常一起搭同一班电车回家,感情跟以前一样要好。升上国中之后,风人还是不擅长交朋友,而我跟他说「要是你身边有许多朋友,那才奇怪呢!」,然后轻轻拍了拍他单薄的背部。大部分的时候,我就过着和田径队队友一起把肌肤晒得黝黑的每一天,一点也不把晒太阳会形成的晒斑、或膝盖擦伤很难看这些事放在心上。

小椿可以跟朋友聊睫毛的方向和长度聊上好几十分钟,每天好像都忙着掌握如何预防紫外线、以及不被老师发现的眼线画法。我对辣妹文字(注41)或如何将裙子折得漂亮完全不感兴趣,也搞不懂明明不是生理期、游泳课却想请假的小椿在想什么。

不过,小椿会用比我更「真是搞不懂耶」的表情看着我。

即使小椿和风人不期而遇,好像也不会特别跟对方说话。小椿的身旁,总是有一群以捨弃处女为主轴、大声讨论着各种事情的伙伴。她们踩着平底鞋的后跟,毛巾在腰际甩来甩去,用双眼皮定型液来固定眼皮:明明和我们念着同一所国中,但她们却总是看起来非常忙碌。她们好像也没有加入社团,当我和队员们在田径队的社团办公室换衣服时,她们尖声说着「準备KTV的折价券〜」的声音,从门外清楚地传了进来。

风人的身旁,总是有几个像是直接套上比自己的身体大上两圈的学生服一个头矮小的男生。擦肩而过时,即使我「啪」地拍打他的背,风人也不会像以前一样跳起来。和小椿交情不错的男生,身上穿着不知从哪里弄到的、款式特殊的学生制服,或白或红或彩色的衬衫下襬没有扎进裤子,以髮夹固定长长的浏海;他好像会在原本无法进入的屋顶抽菸,而小椿那一群人也经常进出屋顶。

我看着妆愈化愈浓的小椿,心想:

小椿不希望别人认为她和风人是朋友。她想要捨弃和风人曾是朋友的过去。

虽然我不知道小椿在说些什么,但她的一切都在说着「你和我所处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

但小椿并没有察觉到这一切。风人隐约察觉到了那种氛围,于是自己主动退开了。叫我们别再叫他「风仔」的风人到底有多体贴,小椿今后也一定是毫无所知、继续过着她的生活。

注41:传手机邮件时,将文字拆解、变形的文字玩法;将平假名、片假名、汉字拆解成几个部分,如有必要,就置换成形状类似的其他文字、符号,譬如「终」变成「糸冬」,能够呈现出可爱、温馨感。

我们已经无法互换身分了。我再也不会递布丁给风人了。国中的最后一个夏天,我只差〇.〇九秒,就能挤进一直设为目标的县运一五〇〇公尺的决赛,而那个夏天就在这份饮恨中结束;直到最后,风人还是无法成为弓道社的团体赛成员;国中最后一个夏天,小椿将她的第一次献给了隔壁市的高中生。

我在回家的电车上寻找着风人的身影,但始终找不到。我在自习室待到了补习班关门的时间,竟然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让我吓了一跳。补习班即将关门的音乐响起,我尽情伸展着身体的肌肉,终于觉得今天念的内容有好好地记在脑海中。

我想在回家前向堀田老师打声招呼,但却找不到他。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在回家的电车上,寻找风人的身影。

风人单恋小光的心情,和我单恋老师的心情,一定是1比1的,所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会感到安心;并不是会因此变得怎样,而是一种遇见共犯的心情。

月亮体贴地照亮了从车站到家里的路。像这样走在夜路上,我便会想起第一次和朋友参加花火节的兴奋心情;想起杜团活动结束后的回家路上,以傍晚的天空和空气的气味猜想明天的天气的事。在那个时候,每天都有小小的新发现,我、小椿和风人,大家都生活在同样的世界,而不是生活在以偏差值区分的表格里。发现一样的事物,知道一样的新事情,害怕一样的事物,迎接一样的早晨。

如今,也一样过着一天二十四小时。

马上就要二十岁了。但即使是二十岁,独自一人在重考补习班度过的我,眼前面对也是跟以前同样的二十四小时。

不知不觉就在补习班的自习室待到晚上才离开这件事,让我感到非常安心。我们曾经有着大把大把不知道怎么打发的时间,但那些充斥着高田马场站、顺利成为大学生的人,一定也跟我们一样吧。像这样专心念书、不用接触那种空间的每一天,总是让我感到十分安心。

小椿,你看天空,明天是晴天唷〜

咦!那不就得要跑马拉鬆了吗,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你放心啦,小梢会连你的分一起跑。

我办不到办不到办不到办不到啦~

回到家的时候,父亲还没回来、而母亲正在洗澡,客厅里半个人也没有。

只有我说「我回来了」的声音,滚落在没有其他脚步声的地板上。今天桌上也準备着一点宵夜。从小用到大的浅底白盘上,覆盖着一层保鲜膜。每次看到绷紧的保鲜膜的时候,我就会再度体认到自己是个尚未独立的孩子。

客厅的灯光在绷紧的保鲜膜表面,亮晃晃地游走。用微波炉加热三十秒,然后将充满水滴的保鲜膜丢进流理台角落的三角容器。我每天都像这样,持续消耗着同样面积的保鲜膜。

「咦,你回来啦?」

客厅的门打开,耳边传来宛如果肉饱满的樱桃般的娇嫩声音。「今天的晚餐是什么呀?」小椿明明没在念书,每天却都到很晚才回来。说不定大学生都是这样吧,但现在的我,想不到除了念书之外还能因为什么事而熬夜。

我回头说「今天是竹荚鱼乾」,才说到一半,就顿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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