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接下来轮到第五位男客。
在我的家乡,有个关于蛇的怪谈。虽说蛇和怪谈之间的关係向来密不可分,被蛇纠缠或蛇妖作祟之类的奇闻也不胜枚举,不过我接下来要说的,倒和这类怪谈略有不同。
我老家在九州的片山里,因为邻近山区,气候温暖,有很多种蛇。不过大多是常见的日本产黄颔蛇、赤练蛇、菜花蛇或钻地蛇之类的,极少对人类造成生命威胁。虽然偶尔听说有人被蝮蛇咬伤,但当地却没有沖绳波布蛇之类的可怕毒蛇。蟒蛇中倒是有体型很大的。最近几乎已经难得一见,不过听说有人看过长达一丈五尺乃至两丈的巨蟒,在地上悠哉蜿蜒。
姑且不论蛇对人类是否有害,大多数的人对它没甚么好感。当地人因为从小就和蛇比邻而居,所以厌恶的程度没有其他地方的人来得严重,也不那么害怕。即使如此,当地的居民对蝮蛇和蟒蛇还是心怀恐惧。蝮蛇是种毒蛇,人们怕它是理所当然,但从没听说有人因为蝮蛇而丧命或残废,因为自古就知道如何治疗蛇毒,即使被蝮蛇咬伤也都能及时施救,大多都能将受害的程度降到最低。尤其因为蝮蛇特别讨厌深蓝色染料的气味,所以当大家必须进入蝮蛇藏身的山林时,就会穿上深蓝色的绑腿或布袜套,同时以树枝代替手杖,沿路扑杀遭遇的蝮蛇。外地虽然有人以捕杀蝮蛇为业,在老家却没有人以此维生。也没人食用蛇肉或蛇酒。大多在扑杀之后就此丢弃。
除了山林之外,蝮蛇还会在乡间出现,经常遭遇蝮蛇的人会将手巾对摺,然后故意在蝮蛇面前晃弄,试图激怒它,生气的蝮蛇会一口咬住手巾,之后只要用力一抽,紧咬手巾的蝮蛇排列有如白髮般细密的牙齿就会被顺势拔下。失去毒牙的蝮蛇如同没有武器的军人,下场可想而知。所以当地人害怕蝮蛇,却不如外地人严重。因为蝮蛇虽然危险,却非常容易制服,所以并不拿它当回事。如果有人说怕蝮蛇,可能还会遭人嘲笑。
但一提到蟒蛇,情况可就完全不同了。体型巨大的蟒蛇能够吞下家畜。有时连小孩子都难逃一劫。再加上捕捉蟒蛇十分困难,不像蝮蛇一样容易处理,大家对蟒蛇非常恐惧。自古以来因为这样的恐惧而产生的传说不断流传,村人的惧怕之心更是有增无减。因此,不知从哪一代开始,每年农曆四月初,差不多是蟒蛇开始活动的时候,村里都会盛大举行蛇祭。长长的青竹上用草叶编成大蛇的模样,大伙儿一边唱歌,一边拖着,拖到附近的大河里放流。据说只要将青竹上的草叶放进护身符里,就不会遇见大蛇或被蛇纠缠,所以妇孺无不争先恐后拔取草叶。自古以来,村子里每年都会举办这个祭典,由此不难得知蟒蛇危害之严重和人们对它的恐惧。
在此其中,村里仅有一个人不怕蟒蛇——不但不怕,蟒蛇见到他还得退避三舍。这个人的本名叫吉次郎,但是大伙都管他叫蛇吉。他是捕蛇人蛇吉的第二代,四十年前,他的父亲吉次郎不知从何处辗转迁移到我们村里,平日以修补草屋屋顶维生,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成功地帮人驱赶蟒蛇,从那之后,每年夏天捕捉蟒蛇便成了他主要的经济来源。吉次郎过世后,他的儿子接下了修理屋顶和捉蛇的工作,技术比起先代有过之而无不及,二代蛇吉因此深受村人信赖。他和年近六十的老母住在一起,和大伙一样过着平凡的生活,没多久他放弃维修屋顶的工作,仅以捕捉蟒蛇为业,只在夏天工作,整个冬天几乎都是睡觉度日。
至于他用甚么方法抓蛇呢?听说有两种。其一,在蟒蛇经常出没的地方挖一个很深的洞,然后在里面烧一种草药。蟒蛇闻到味道,就会从草丛爬出,掉进洞里,洞的深度正好能困住它,而且草药的味道可以麻痹蟒蛇,接下来要杀要刚就全看蛇吉高兴了。不过他对草药的成份三缄其口,对谁都不肯透露。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只要弄到药方,任谁都可以抓蛇,蛇吉的本事也就不足为奇,但第二个办法就非他不可了。如果突然有人来报发现蟒蛇,临时挖洞烧草药似乎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那该怎么办呢?这时候蛇吉会带着一把斧头,腰上绑上一只麻袋,麻袋里则装有赭红色的药粉。首先在蟒蛇行经的路径撒上一道药粉。之后在距离四五间【注:长度单位。一八九一年日本将一间的长度订为六尺,约一·八一八公尺。】的地方撒上第二道。最后同样在四五间外撒上第三道。设下三道防线后,就静待敌人出现。
「我一定会在第二道之前便将它解决。如果让它越过第三道防线的话,我就小命不保了。」
这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只要蛇吉手持斧头往第一道防线一站,蟒蛇就会目露凶光直扑而来,但在第一防线,蟒蛇往往会略作犹豫,蛇吉便趁机沖向前去劈断蛇身。如果蟒蛇毫不犹豫地冲破第一道,蛇吉便会面向蟒蛇迅速退到第二防线,守在那儿。即便蟒蛇先前冲破第一防线、坚持到这儿了,多少还是会踌躇不前,只要它一停止动作,蛇吉的斧头便会毫不留情地直直砍下。如他所言,大多数蟒蛇在第一防线前就一命呜呼,就算出现硬闯敌阵的家伙,也通常过不了第二道。话虽如此,一遇到危急情况,非得有鸟飞蛇窜般的矫健身手才能火速退到第二防线,也难怪众人会给他取个蛇吉的外号了。
不过,有一回出现一条闯越第二防线的巨蟒,围观众人都不禁手心冒汗,蛇吉的脸色也变了。他发现苗头不对,赶紧退守第三防线,没想到蟒蛇却顺势跟了上来。
「完了!」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
蛇吉每回出门抓蛇,总是脱得赤条精光,只在下半身穿一件深蓝的棉短内裤。今天也是同样打扮,眼见蟒蛇即将突破第三防线、自己性命危在旦夕,蛇吉迅速脱下短裤,口中念念有词,上下跳着,用力将内裤撕成两半,这时候,没想到蟒蛇的血盆大口也跟着裂开,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蛇吉好像被榨乾似的,疲惫倒卧在地,在众人照顾下好不容易才醒过来。
从那之后,人们对蛇吉更是充满敬畏之心。他所撒的药粉是一种秘方,不消说,当然是对蟒蛇下毒。众人知道他扑杀蟒蛇的原理是趁它们中毒之际动手,但这次的场面却让人无法理解。在九死一生的紧要关头,口念某种咒语的他撕裂内裤后,蟒蛇竟然也跟着裂成两半,这简直是一种魔法。大伙也知道,就算开口问,他也不可能透落个中缘由,所以也没有人想追根究柢,不过村民却开始窃窃私语。
「蛇吉不是人。他是蛇精。」
最后甚至有人如是说道。
二
无论蛇吉是人类还蛇精,他的存在对村民而言都是一种福气,所以没有人因此对他产生反感或敌意。或许也因为担心惹毛他不知会招来甚么祸端,所以村民对他的尊敬有增无减。就在撕裤杀蛇事件的半年后,蛇吉的母亲骤逝,村民纷纷前来弔丧。
母亲过世后,蛇吉只剩自己一个人。他也已经三十二一岁了。原本早该讨媳妇的,但或许是因为蛇吉这个外号吧,不要说是自己村里,就连邻近村落也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他虽然备受村民尊敬,而且只要蟒蛇存在一天,生活也绝对无虞,但只要一提到要和他结为亲家,大伙就有些裹足不前,所以他才会到这把年纪还孤单一人。
「以前我娘还在的时候,我从来不觉得有甚么不方便,她死后我才觉得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实在孤单。别的先不讲,光是要料理三餐就够让我头痛了。您能不能帮我找个合适的对象?」
有一回,他到村长家这样拜託。
村长也觉得他可怜。大伙虽然在背后说三道四,不过这么多年来,他也帮了这个村子不少忙。平日行为也算检点。因为母亲过世,起居出问题才来求自己帮忙谈门亲事,这也是人之常情。于是他答应会帮忙想办法,当他找来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商量此事时,大伙都有点同情:
「讲起来,这男人还挺可怜的。」
说归说,还是没人愿意把自己女儿或妹妹嫁给他。就在村长束手无策时,某人灵机一动:
「那这样好了。前些日子重助家里来了一个远房亲戚,年纪大概三十五六。听说原本在茶馆里当妓女,要不要去找重助商量商量,把他们俩凑一对……?」
「不过听说那女人身染重病,连重助都伤透脑筋呢。」
另一人开口说道。
「不过至少有这么个人选,还是把重助找来问问吧。」
村长立刻找来重助。重助家贫如洗,光是养活一家四口就已捉襟见肘,如今又多了一个表兄的女儿来吃閑饭,更是让他抱怨连连。说是某人的女儿,今年也已经三十七岁了,年轻时行为不检,辗转各地茶馆出卖灵肉,如今才会身染梅毒。而且是因为无法继续工作,只好前来投靠亲戚。她如果身强体壮也就算了,却奄奄一息卧病在床,除了给人添麻烦外,甚么忙也帮不上。重助将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村长。
「卧病在床的话就伤脑筋了。」
村长皱着眉说。
「其实是有一门亲事……」
「像她这样的女人,有人愿意娶吗?」
重助满脸不可思议。
「我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我是在帮那个吉次郎找媳妇。」
「啊,那个蛇吉啊。」
管他是蛇吉还谁,只要有人愿意将侄女娶回家去,重助绝对举双手赞成,他不断拜託村长。但因为重助的侄女仍然卧病在床,村长很难向蛇吉交代,于是村长告诉重助,等他侄女病情好转再说,就让他先回去了。
半个月后,重助又来到村长家中,表示侄女的病已经完全痊癒,希望村长帮忙作媒。看得出他迫切想将家中的烫手山芋送出门去,所以村长对他所说侄女已经康复一事,持保留态度。就在村长不知该如何答覆时,正好蛇吉上门询问,帮忙找对象的事情有无眉目了?村长心想,有人想嫁,有人想娶,双方当事人如此凑巧共聚一堂,或许正是一种缘份,便坦白将来龙去脉告诉蛇吉,没想到蛇吉一口答应了。他不仅知道对方大自己五岁,也知道对方因在茶馆卖春而身染重病,却还是愿意娶她为妻。如此一来事情就简单了,尽皆顺利进行,在那之后不到半个月,蛇吉家中就多了一个名叫阿年的年长妻子坐镇。
但是,村长担心的果然没错,阿年尚未完全康复。她虽然勉强起身干活,但脸色苍白,整个人瘦骨嶙峋有如幽灵。因为是自己牵的线,村长非常希望她能够儘早康复,没想到过了一个月,阿年的病情逐渐好转,脸色也像换了个人似地健康红润。
「搞不好是蛇吉给她吃了烤蛇肉!」
甚至有人私下这么说。
事实如何没人知道,不过阿年确实已经恢複健康。村长看她和比自己年轻的丈夫过得和乐融融,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头。其实,两人的感情此外人想像的还要融洽。在男欢女爱的慾海中打滚多年的阿年,不知为何对蛇吉充满了浓烈爱意。蛇吉当然也深爱妻子。就这样共同生活了三年之后,蛇吉终于将自己工作的秘密告诉妻子。
他家后方有一栋低矮的小屋。房屋坐南朝北,加上四周林木茂密,所以即使是大白天,屋内还是十分阴暗,全年潮湿。阿年在小屋的角落发现两三朵从没看过的蕈类,问起时,蛇吉告诉她,那是抓蛇用的葯。他对阿年说明,把几条大大小小的蛇杀了之后,尸体埋在土里,两三年后就会长出一种蕈类。将阴乾的蕈切碎,混进同样切碎的女人头髮,再加上另一种葯混合提炼即成。而且只要燃烧这种葯,产生的味道可以引出蟒蛇。不过蛇吉却不肯告知添加的药物种类。他上回杀死巨蟒时所撒的葯,也是在这种荤药粉中加了其他的东西。不过就算知道药粉的秘密,想猎杀大蟒蛇也不是容易的事,阿年也就没再继续追问。
蛇吉夫妻感情和睦,生活无虞,日子幸福圆满,但蛇吉不知为何最近愈来愈没有精神。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叹气。阿年担心地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又说没事。但某天却主动说道:
「看样子我再做也没多久了。」
阿年虽对蛇吉的工作没甚么意见,不过她也知道,一旦年纪大了,蛇吉就不能再继续干这行。她心想得早做打算,看是要赚点钱转行作别的生意,还是要买块地种田都行,总之必须为日后的生活另作安排。她和蛇吉商量,蛇吉点头说:
「我是无所谓,不过可不能让你饿着。我看我还是趁现在多赚点好了。」
他又说:
「村里的人都知道,在我娘死之前,我曾经碰上一条可怕的大蟒蛇,差点就没命了。当它若无其事闯过第三道防线时,我真的慌了手脚,但我突然想起我爹的遗言。他在病危时曾告诉我,他死后如果我遇上要命的大麻烦,只要呼唤他的名字之后开始念咒,他就一定会来救我。他还嘱咐我这方法只能用一次。我当时就是想起这件事,才会糊里糊涂脱下内裤,一边叫着我爹的名字一边念咒,然后把裤子撕成两半,没想到那条大蟒蛇也跟着裂成两半,就这样死了。连我都不清楚自己为甚么会撕开裤子?大概是我爹要我这么作的吧!当天回家之后,我把事情告诉我娘,她虽高兴,却也叹了口气。她说,这愿望一辈子只能用一次,你爹已经实现约定了,以后也无法再出手救你了,你一定要更加小心才行呀。当时我虽然不觉得如何,现在想起来却有些不安。如果我还单身的话也就算了,但为了你,我还是得小心点才行。」
阿年因为丈夫凡事都为自己着想而感动不已。
三
两人婚后的第四年夏天,隔壁村出现了一条大蟒蛇,在田里到处流窜,村民怕得没人敢下田工作。再这样下去的话,田里势必会杂草丛生,村民便聚在一起商量该如何赶蛇,最后决定麻烦蛇吉出马。并表示只要能顺利赶走蟒蛇,就会奉上一两金子和三袋米,但蛇吉却婉拒了这项要求。
邻村的村民实在走投无路,只好找上蛇吉的村长,要他帮忙说服。村长同情邻村的遭遇,叫来蛇吉亲自拜託,他还是加以拒绝,说对这次的工作没兴趣,请村长见谅,但村长不肯就此打退堂鼓。
「你不也是接生意的?有一两金子和三袋米为甚么不赚?何况我们也得敦亲睦邻呀。你应该还记得,五年前我们村子闹大水时,人家也来帮了不少忙,大家得互助合作嘛!人家有难,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如果其他人能做,我也就不烦你了,就是因为只有你才行啊。拜託你去看看吧!」
被村长这么一说,蛇吉也无法固执己见。他终于勉强答应,回家时却是一脸沮丧。第二天早上準备出门时,他甚至含泪向妻子道别。
邻村村民见到蛇吉十分高兴,立刻将他带往村长家中热情款待一番,蛇吉依照惯例开始準备抓蛇,但从他进入村庄后,蟒蛇就再也没出现过。有人说这是因为蟒蛇知道蛇吉驾到,只好逃命去了。蟒蛇既然不肯出现,蛇吉只好想办法诱它现身,他找到蟒蛇出没的地方后便开始挖洞,然后在洞里燃烧他的秘方,却毫无功效。洞里连条小蛇的影子也没看见。
村民因为要请他来一趟很难得,便求他多留几天,蛇吉在邻村待了好几日,大蟒蛇还是迟迟不肯现身。洞穴里也无有动静。
「我再不回家,家里人会担心,我还是先走好了。」
到了第十一天早上,他告诉村民一定得回家了。
村民因为留不住他,只好说,如果蟒蛇有动静,再麻烦他跑一赵,然后送了两步礼金。因为虽然没能抓到蟒蛇,但蟒蛇确实在蛇吉到来之后就不见蹤影,尤其还让他在村里多留了十天,总不能让他空手而回,于是便以两步的礼金聊表谢意。
「很抱歉没帮上甚么忙,因为是各位的好意,我便不客气收下了。」
当他拿着礼金正準备离开,有个村民匆忙跑来说,有人在山边的草丛里发现大蟒蛇了,在场众人闻言脸色大变。
「要是再晚一步的话,吉大爷就走了!那就麻烦您了。」
蛇吉原本就是为此而来,所以当然无法犹豫。做好準备之后,他和来报的人一同前往发现蟒蛇的地点,果然有条大蛇蜷着身体,上半身暴露在草丛外。蛇吉拿出準备好的药粉,在地上呈川字形撒上三道防线。他走上第一条防线时大声喊叫,正在睡觉的蟒蛇闻声睁眼抬头,吐着火焰般的蛇信朝蛇吉窜来。这条巨蟒轻易就闯过两道防线,一转眼又毫无惧色地突破了第三道防线。
蛇吉没有像上次一样念咒。也没有脱下内裤。他举起手中的斧头对着敌人直劈过去。虽然正正砍中了蟒蛇,但蟒蛇的气势却没有因此稍减,强壮的尾巴卷上蛇吉的身子,由左脚往腰胸部位缠去,最后人脸和蛇头甚至紧贴对峙。事到如今只能贴身肉搏了!蛇吉把斧头往旁一丢,两手使劲勒住蛇首,蟒蛇也拚命缠着他的身体不放。
在场村民屏气凝神看着眼前的人蛇大战。蛇吉制住了蟒蛇的要害,所以情况对他比较有利,大蟒蛇的喉骨被勒断后,逐渐欲振乏力了。
「砍它尾巴!」
蛇吉大叫。
围观人群中跑出一个胆大的年轻人,以锐利的镰刀砍断蛇尾。眼看尾巴被斩断、喉骨遭勒断的蟒蛇渐渐无力挣扎,又有五六个人手持各式武器冲上来,大蟒蛇就像遭到蚁群攻击的蚯蚓一般曝尸在晨曦中。
与此同时,蛇吉也跟着昏倒在地。
众人将他抬至村长家中,做了种种急救照护,蛇吉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身上虽然没甚么外伤,但他变得非常虚弱,根本无力起身。
看到蛇吉被人用门板抬回来,阿年忍不住放声大哭。村里的人也吓了一跳,赶了过来。因为自己强迫蛇吉接受这份工作才导致如此结果,村长格外愧疚难当,他一边安慰阿年,一边照顾蛇吉,不料却听见蛇吉梦呓般地大叫:
「我没事了!你们走吧!都走吧!」
蛇吉不断如此叫着,村长想说不要违背病人的意思,便要大伙先行离开,只留下亲戚重助,同时交代阿年如果情况有变,定要快来通知,便和其他人一同离开了。那一天是六月中旬,早上天气还不错,但是一到下午却开始转阴闷热,晚上就下起雨来。
阿年和重助默默坐在病人榻旁。下雨的夜晚愈见寂寥,雨声中隐约可闻阵阵蛙鸣。
「重助,你也回去吧。」
蛇吉呻吟地说。
两人互看了一眼。蛇吉又说道:
「阿年也走吧。」
「你要我走哪里去?」
阿年问道。
「去哪儿都行。你就和重助一起走吧。别再折磨我了。」
「那……我走了。」
两人对看了一眼,点点头,站起身来。共撑一把伞,在阴暗的雨夜中走了四五间后,又折回来,偷偷站在门口往屋里看,但里头一点声音也没有。两人又互望一眼,蹑手蹑脚走进屋里,发现被窝好像空壳一般,蛇吉不见了。
此事又引起村民骚动,大伙分头四处寻找,就是找不到蛇吉。他就这样捨弃了从小居住的房子和最爱的妻子,消失得无影无蹤。从他告诉妻子无法继续捕蛇的工作、再三婉拒到邻村帮忙的种种情形来看,他似乎早就预见自己的命运。但他究竟死了,还是藏身某处?这些都已经成为永远解不开的谜了。
不过,大多数村民相信蛇吉已经死了。他们认为:
「他果然不是人。他是蛇,是蛇精。因为不想让人看见死状,所以才躲到山里去了。」
如果他是蛇精,那他父母也是蛇了。哪有这种事!阿年完全否认。但是,丈夫为何要远离人群,趁自己离家时失去蹤影?她也不明所以。
听说这是发生在江户末期,文久年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