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将勒贾斯一战后经过约十天,水明与蕾菲尔通过国境,来到涅尔斐利亚帝国首都的费菈丝•菲莉亚前。
水明步行于铺设着石砖的街道,望向差一点就要抵达的目的地。从此处略微仰望,能看到在厄斯泰勒简直无法媲美的、宛如耸立于苍天般巨大且装饰独特的城门。
这道城门比梅特尔和格兰特市的更加高耸,外围也坚固无比,可见涅尔斐利亚的国力非同小可。都市範围也比厄斯泰勒王国首都梅特尔大上将近两倍,城墙外的廉价旅社和市集也不少。
如孙子兵法所言,当一个地方相当于邻接三个国家以上的要冲之地,往东西与南方延伸的街道经过整顿而得以畅行无阻,也因此会比其他国家更为繁荣。
原本水明打算暂时滞留格兰特市,然而才没过多久便来到涅尔斐利亚自然有他的道理。原因当然就是落在走在身旁的蕾菲尔•葛莱齐斯身上。
与基于某种企图而率领众多军队準备攻打厄斯泰勒领土的勒贾斯一战,将其打倒后,她却因精灵力使用过度,导致身体缩小为小学生程度的幼女。
正因为如此,蕾菲尔彻底丧失战斗能力,被她当作武器,刀刃长度近五尺的大剑也拿不动,结果根本无法只身前往涅尔斐利亚帝国。
基于前述理由,水明便早早从格兰特市动身,陪同蕾菲尔跨越国境来到此处。
况且她身上还有诅咒。旅途中甚至数度发作,儘管每次都需要水明照料并施展抑制诅咒的魔术,但内心总有某种挥之不去的悖德感在发酵。
「……唔。」
每每回想起来,视线就不禁四处飘移,脸颊和心脏都热烫不已。明明没做什么坏事,却依然觉得自己在做坏事。
假如被谁目击那种状况的话——虽说是在施加魔术,想必仍无法避免被指责为萝莉控吧。即使蕾菲尔的实际年龄较为年长,而且自己根本就不是萝莉控,大概也难逃责难。
不过,包含前述理由在内——
(再怎么说也没办法就这么抛下她不管。)
这果然不在自己的选项内。除了无法放任失去战斗能力的她只身去旅行外,要是不管她身上的诅咒,某种对她而言,不幸的事也确定将会发生。目前只有自己能抑制诅咒,在找到能让她的身体恢複原状并解咒,或是能确实控制诅咒的方法前,大概都要与她同行。
(施加诅咒的魔族吗……结果还是非得打倒那家伙不可吧。)
水明凝视着蕾菲尔,这些想像的朦胧轮廓逐渐成形。
勒贾斯之外的其他女魔族,印象中是被称作睡魔,在原本世界里应属于梦魔的魔性物种。根据欧洲传承的记载中,她们是会趁男人熟睡时与其性交,藉此夺走此人精力直到榨乾为止的恶灵。是投射众多人类慾望,才得以获得实体的物种。在异世界果然是被分类为魔族吗?
虽说解除诅咒的方法是必须处理掉那名睡魔所持有的同一性媒介,然而该媒介既然在睡魔手上,把目标定为打倒施加诅咒的本体才是最确实的方法。如果破坏媒介后,对方又製造出新的就没辙了,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断绝祸根。
没错,都走到了这一步。即使耽误到自己回归原本世界的目标,也要帮助她直到最后。
「水明,怎么了吗?」
「嗯?没事……」
「呵呵,难道是看我这模样看到入迷了吗?」
蕾菲尔露出游刃有余的表情说出这番话后,当场旋转了一圈。质地良好的童装上搭配的装饰随风飘扬,只见蕾菲尔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对总是表现出淑女风範的她来说,这是罕见的孩子气举止。
也就是说……
「看来你好像很中意那身打扮呢。」
「咦,才没有……嗯。」
水明窃笑着回嘴后,蕾菲尔当场面红耳赤地低头,简直像被发现在逞强的孩子。讲明白点,其实就是大人穿着小孩的服装却感到很开心,羞耻感似乎是欲盖弥彰。
蕾菲尔穿着的服装当然并非以往的骑士服,而是在格兰特市购买的。
儘管基于本人意愿和为了能旅行至涅尔斐利亚而需要方便活动的服装,却因为购物时,店员不肯让步,因此她目前的服装是别出心裁的可爱设计。儘管蕾菲尔直到最后都大喊「别当我是小孩!」、「我是堂堂的大人!」或者「居然说我可爱……我、我对可爱的衣服也不是那么感兴趣……」等等,却又不能一直和店员斗嘴,结果还是配合店员的推荐并买下看起来比较合适的服装。
蕾菲尔边随意移动视线边询问。
「……有这么好看吗?」
「是啊,虽然店员早就说过了,但真的很可爱。」
「可、可爱吗……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觉得高兴。」
【插图】
儘管语气冷淡,脚步却显得轻快。看来被称讚可爱,内心还是感到很高兴。就和男人被异性称讚帅气时会喜上眉梢是一样的道理。只要受人讚美,不论是谁果然都会开心。看见她雀跃的态度,水明内心也随之温暖起来。虽然他不清楚开心的理由是否是变小的缘故。
(虽然正常聊天时,怎么看都是平常的蕾菲尔。)
水明重新背好背上的大剑,望着边哼歌边漫步的蕾菲尔。总觉得她自从变小后,情感似乎也变得丰富起来。这并非指她原先缺乏感情,硬要形容的话,之前她给人的感觉应该算是文静,因此水明才觉得现在她孩子气的模样格外醒目。或许是因为身体变小导致肉体牵动精神状态吧,但真相仍不清楚。
不过如此一来,怎么看都像是与年龄相符的孩子在斗嘴。虽说真是这样其实也无所谓。
当水明仍在思索此事时,蕾菲尔忽然停下脚步,转变为不适合稚嫩脸庞的严肃神情并转头望向他。
「对了。话说回来,水明。关于我身体变小这件事……」
「对喔,之前我说过要向你解释,结果忘得一乾二凈了。」
「我也满脑子其他事情而无暇请教你。」
由于蕾菲尔露出与先前态度相去甚远的严肃表情和声音,水明才想起此事。在抵达此处前实在发生太多大事,才会忘记答应过要解释为何她会变小。
蕾菲尔变小的原因,在下山前他曾彙整出某种推测。
水明眉头紧蹙并搔起下颚,脑中开始整理起该如何起头。
「好啦,该从哪里说起好呢……这个嘛,我原本住的世界有一种见解,就是人类肉眼所见的一切,全都是反映出眼前所见之物本质【idea】的模拟影像。其本质被视为理念,而眼前所见皆为理念的模拟影像或者理念的幻影,这种见解就称为理念论。」
「理念论?」
「没错。」
「我、我想想……我眼前所见的……」
当水明对蕾菲尔反问的内容颔首后,蕾菲尔开始于脑中咀嚼并思考起刚才的解释。水明心想,对这类概念不齐全的世界来说,这说法可能还是太难懂。那么又该如何详细解释到简单易懂的程度呢……
「举例来说,就是目前蕾菲尔看见我之所以会是这副模样,是名为八键水明的理念让蕾菲尔的视觉反映出视觉化的八键水明,而其他感官也都是由理念提供情报,好让感觉器官产生这种认知。」
「你说理念是本质吧?换句话说,我们所见之物的本质与影像会有所不同……是这个意思吗?」
「大致上来说没错。」
「那么照你的说法,既然我们肉眼所见是那个叫理念的玩意儿让我们看见的,那么大家看起来不就该都长得一样吗?」
「因为理念潜在性地包含不同个体的特徵,所以认知到对方时,每个人的外表看上去才会有所不同。所以我和蕾菲尔看起来才不会是同一个人,周遭的树木或岩石或建筑物也才各有不同。」
「……从大自然诞生的物种我懂,毕竟万物都有灵魂。但人造物该如何解释?人类只是创造外型和赋予物品不同功用,并非在製造那个理念吧?」
「你说得对。人类在製作物品时,并没有意识到是在製造理念。然而,人类在製作物品时却会思考『这么做好了,那么做好了』,赋予製造出的物品五花八门的特徵。或许很像在牵强附会,但这种行为就是在替物品灌输灵魂,也就是创造出理念。那形而下的产物——简单来说,就是在坚定的意念与概念下,创造出物品的行为本身,就等于人类在製造理念。」
「虽然人类製造物品的场面我只稍微看过,而你的意思是,实际上他们是在创造出该物品的特徵,所以外观看上去才会各有不同?」
「说得对。」
水明颔首答覆蕾菲尔的提问。心想看来她似乎消化了一些。
接着她露出过去未曾见过的严肃表情。
「可是啊,水明,如果用你口中的理念论来解释我们的一切,实际上全都会变得很乏味喔。这样岂不是变成只是看见写在纸上的人或物的特徵之后,每个人就擅自认知成那种外型而已吗?」
这句写在纸上实在是形容得相当巧妙,颇有一语中的、令人惊艳之感。第一次谈论到这种话题时,确实会有这种彷佛听到极端理论的反应。
没错——
「是啊。我们居住的世界,连待在这里的我们本来就是那种单薄的玩意儿。无论是视觉、听觉、嗅觉、触觉都纯粹只是误认个别本质【idea】下的结果,我们看见的景象全都是虚幻不实。」
「虚幻不实……」
看来蕾菲尔无法接受这说法。不,肯定无法接受。毕竟肉眼所见的景象与存在的物体,以及自己这无庸置疑的个体确实在此处。那副束手无策到词穷语塞的模样,简直像自我遭到否定似的。
「不过,这只是譬喻而已,你没必要想太多。」
「别说蠢话了,水明。这项理论能替我解惑吧?可不能只当成譬喻听过就算。」
「你要这么说的话倒也没错。但这终究属于自然哲学的範畴,我想没必要过于介意……那么,有听懂吗?」
「这个嘛,就当作是我大致上有理解吧。不过,这话题和我变小有什么关係?」
听过蕾菲尔的提问后,水明将双眼一度闭上,接着睁开眼睛说道。
「讲到这里就简单了。假设存在于世间的一切,都是你刚刚说的写在纸上的东西。然而,圣灵和人类间的孩子蕾菲尔却特别杰出且强悍;换作是普通人类,因为是依赖肉体与灵魂的生命体,前述要素若是四分五裂甚至欠缺的当下,就会造成肉体有缺陷或灵魂有缺陷的致命问题,但蕾菲尔的情况则是,由于是圣灵的力量佔据大半的存在,除了肉体和灵魂外还有圣灵这项要素在,所以即使因为某种理由导致圣灵消失,肉体和灵魂也依然能保持健全。但想当然耳,构成理念的要素减少这点不会改变,因此存在才比平常更为稀薄。」
「包含我自己在内,你和其他人的感官所看见的理念形象,是在配合我目前存在变稀薄的情况,所以才是现在这样?即使圣灵的力量减弱,肉体和灵魂也没有影响,但有某种变动却是不争的事实。」
「对,所以我认为蕾菲尔才会变成这种形态。」
现在蕾菲尔的身体缺少圣灵,整体并不完全。正因为欠缺理念的情报,而情报欠缺的部分必定会成为传达——即表现给他人看的状态。然而,蕾菲尔的情况却非受伤或因疲劳而显得气色不良等等肉眼能认知的情报状态,因此蕾菲尔这具并非受伤或损耗体力的身体,在认知到她的不同个体眼中,不得已只好转变为幼女,这种损失不协调情报的模样。
听闻水明这番话的她双臂环胸地低吟。
「居然连解析这种情况的知识都有,你原本住的世界还真是不得了的地方。不过,你是从异世界被召唤来的事也让我很吃惊。」
「是啊,这是我今年最不幸的遭遇。」
水明露出沮丧的表情说道,蕾菲尔则为他的机遇莫名露出苦笑。
「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居然不是拯救世界的勇者,实在很讽刺。」
「我倒觉得也没那么厉害。」
「那样还不厉害?」
「我只是打倒了一大堆虾兵蟹将而已吧。身为魔术师,那点小事实在不足以自豪。」
「在我们这个世界里,也有奉行这种以力量为信条的魔法师。我认为基本上只是你的理想太过远大而已。」
「……理想啊,或许你说得对。」
水明脑海中冒出体现该理想的男子身影。或许自己的确是因为看见那名男子的背影——看见父亲的背影,追寻的目标或基準才会比平均更高,这也证明水明对父亲的崇拜正是如此强烈。
另一方面,察觉到对话含意的蕾菲尔提问。
「顺便问你一下,你的父亲也能办到同样的事吗?」
「嗯?爸爸要打倒那点数量的敌人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勒贾斯也是?」
听闻此问的水明暂时陷入沉思。如果是父亲,他究竟会怎么做呢。论点当然不在于他是否能打倒勒贾斯上,而是以能打倒为前提思考。儘管勒贾斯既强壮又顽强,但即使正面迎战,想必父亲依然不会皱半下眉头。
因此……
「他的话,大概一记拳头就能打飞勒贾斯吧。」
「你说、一记拳头?」
「是啊。」
水明对表现出惊愕态度的蕾菲尔颔首。
父亲虽说是魔术师,却在很久之前就必须在战斗中坐轮椅。不仅不良于行,也并非肌肉发达的身材,儘管并不具备足以媲美勒贾斯的体格,却拥有声称是从前锻鍊出的打架技巧,实际上则是搭配魔术的体术,只要不是很麻烦的情况,父亲通常都会正面迎战对手。
没错,只要牵扯到战斗,其自傲的能力高段到令人畏惧。他经常在坐轮椅的状态下施展魔术,期间虽说仅有数秒,却能悠然站立并抓准对手的意识空档钻入怀中,使出战斗技术中唯一有命名的,名为「震电」的正手拳,贯穿对手身体正中央,令其化为粉尘。
在使出震电后,父亲必定会凝视自己的拳头并如此说道。
——嗯,看来我的拳头还没退步。
「如果是那个人,应该能办到吧。老实说那份强悍,简直到了有病的程度。」
如果是父亲,绝对会这么做。如果是那个人,自己耗费时间才发现的魔族特性想必也能立刻察觉,并运用现代魔术理论立刻编组出对魔族有效的攻击。老实说不仅花费多余时间,甚至被打成像一条破抹布的自己实在无地自容,这也说明父亲正是如此强悍。连行动不便都有如此程度的实力,实在很难想像能自由行动的父亲会有多强。
「就连魔族的将领都能如此轻易收拾……?」
「很有可能。说真的,为什么他能这么强呢?不过即使想问也问不到了就是……」
没错,水明已经没机会问出个中缘由。父亲死了,那日就在自己面前丧命。为了引导自己迈向他才走到一半的道路而亡。
「该怎么说呢,我感受到了这里和你原本住的世界之间有天壤之别。」
「这也没办法。首先那里和这里的文明进程就有所不同,只要技术发达,自然住在那边的人类强度也会随之改变。虽然蕾菲尔是例外就是——」
「你这是在挖苦我吗?」
「最后靠一柄剑就胜过勒贾斯的人不是例外是什么,你身怀的力量简直就像魔术师的天敌。」
水明于内心深处再深处错愕地感叹,毕竟蕾菲尔的圣灵之力,即使在原本世界看来也属于规格外。以此为分界,水明仰望起漫无边际的蓝天并说道。
「希望我总有一天也能成为那种程度的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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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边眺望形形色色的来往人们,同时穿越通往帝都费菈丝•菲莉亚的街道,最后总算抵达城门前,为了能进入市内得先到勤务室进行入市检查,两人为此正在排队。
因正高挂于头顶的艳阳散发出刺眼的白光而感到厌烦的水明,手挡在眼睛上方遮阳并环视一圈城门与城墙,不经意地问了蕾菲尔一句。
「事到如今才问可能太迟了,这个涅尔斐利亚帝国到底是怎样的国家?」
蕾菲尔听见这道迟来的提问,顿时哑口无言并眉头紧蹙地答覆。
「还真是迟来的问题。我们进入帝国领土内都经过不少时间啰,你还没能掌握这个国家大致的状况吗?」
「我只有不管走到哪里都差不多的感觉。说到和厄斯泰勒的不同处,就只有人变多了一点,还有商品种类变丰富而已。」
水明学起欧美人耸肩。毕竟他是现代人,难以区分也是理所当然。从蕾菲尔的角度来看,或许早已掌握一路上的廉价旅馆内部装潢或村落状态等众多资讯,但对从现代日本过来并见识过许多发达文明的水明而言,或许会对异世界的事物感到新鲜,却无法分辨其中区别。即使能区分,顶多只有穿着的衣物设计上的不同——
「你不是在厄斯泰勒的书库调查过了吗?」
「我知道的只有写在书本上的知识,我想问蕾菲尔的印象。」
「我对帝国的印象吗……」
水明的发言令蕾菲尔暂时陷入沉思。毕竟没什么比这个世界居民坦率的意见更适合当作判断材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