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午后
软绵绵的白云浮在蔚蓝晴空中。
「好舒服!」
「好像很好吃耶!」
乾爽的风令人心情舒畅。
这是「绿之丘」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也是太阳在空中高挂最久的日子。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地处昼短夜长的北方大地,每年夏至这天都会放假,刚好就在暑假开始之前。每个人都照自己的步调,悠閑地度过这一天。
理濑与忧理选择带点心与书到「叹息墙」附近的草坡,看着眼前染上鲜绿色、生气勃勃的湿地,心情也变得开朗。
亚沙美的死照例被当成意外处理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喧腾一时,但因为理濑的彻底无视,谣言也就立刻降温、止息。虽然难免仍会听到一些閑言閑语,但现在大致已算太平。
翻了个身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整个人彷彿被吸入那片穹苍。
理濑好久没这么轻鬆了,就连散在草地上的秀髮彷彿都能感觉到阳光的照射。自亚沙美死后,理濑便为失眠所苦,不管多累就是无法熟睡。明明决定无视那些流言蜚语,却也明白自己敏感得无法不去在意,整个人就这样瘦了一圈,连裙子都得在腰际反折一次才穿得上。
这种有如身在牢狱中的日子究竟还要持续多久?
——还不能让你离开这里。
脑海浮现校长说过的话。理濑发现自己的人生竟掌握在这男子的手中。
——要靠你自己发现。
还有这句话,他要我发现什么?是失去的自我?
「好了,各位。宝物就藏在这里,在各位今晚落脚的这座广大城堡中——」
身旁是一如往常背诵台词的忧理。她手里拿着一本看起来很旧的剧本。
「什么时候要演?」
「万圣节。」
「十月啊……」
「真是的!这间学校的活动可真多。就算知道大家的日子过得很无趣,但这些活动也未免太多了!」
「可以累积经验,多学一点啊!」
「还真是太感谢了。」
——不论哪一种类型的女孩,你都能演。
理濑凝视天空,耳边再度响起校长的声音。
真的吗?我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若真是如此,这就能说明奶奶与哥哥们为什么会那样对我,还有校长那充满狐疑的眼神。我以前一定曾演过各种女孩欺骗他们,结果让他们觉得现在的我或许也是装出来的。真难相信自己竟有如此淘气的一面。不过问题是,现在的我根本没想过要演谁。
「啊!好累!这剧本也不是很糟,但实在没办法用。」忧理将老旧的剧本扔在草地上。
「真的很旧。」理濑翻着泛黄的剧本说。
「万学节的活动内容是很早以前就决定好的,举办化妆舞会,所有学生参与寻宝游戏,找出藏在各处的礼物。我们负责活动的筹备事宜,基本上不算演出,真正目的是在娱乐大家。」
「是吗?与万圣节相比,我觉得寻宝游戏比较像复活节会进行的活动。」
「可能是因为这里有来自各国的学生,所以活动内容也比较多样化吧!」忧理朝天空打了一个呵欠,接着大叫,「约翰!要不要过来这里喝茶?」
正在树丛另一边专心作曲的约翰,随即窸窸窣窣地往这儿移动。
「灵感一直没来,脑筋都快打结了。」约翰轻叹。
「唉呀!原来天才作曲家约翰也会有这称时候?」忧理戏谑地说,起身将带来的保温瓶放在三人正中央。
「只是一时不顺。」约翰一脸不悦。
「这又没什么不好,正所谓危机就是转机嘛!」忧理哈哈大笑。
如今的忧理与约翰相处得十分融洽。因为亚沙美的死,许多无中生有的谣言四起,约翰明白理濑得与自己保持距离,也贴心地不在人前对理濑做出太亲密的举动。
「理濑,你瘦了。」约翰若无其事地说。
理濑无奈地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回应。
「还不都是你害的,被万人迷喜欢上真惨。」忧理张大嘴,塞进了一个司康饼。
「别这么说嘛——喂,忧理,一般人吃司康饼时,都是撕成一小块吃的吧!」
约翰不屑地看着已将一大半的司康饼塞进嘴里的忧理。忧理毫不在意地大口咀嚼。
「真是的!到底是谁把她推下去的?这件事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意外,那扇窗还蛮高的,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从那里掉下去,更何况亚沙美的个子又很娇小。」忧理拂去掉在裙子上的饼乾层说。
「因为她一直死缠着我,我只是对她说,我讨厌太缠人的女孩子。」约翰笑着说。
「什么?」
忧理与理濑看向约翰。
他绽开天使般的笑容,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齿。夏日阳光映得他的浅色头髮闪闪发光,但不知为何,他也给人一种舞台转暗时的深浓黑暗的印象。
「是我推的。她掉下去时还一脸惊愕呢!」那双亲切的茶色眼眸十分沉稳。
忧理与理濑顿时面面相觑。
「本以为这样就能与理濑好好在一起了,没想到竟招来反效果,还真是讽刺!」约翰咬了一口司康饼,发出轻脆的啪嚓声。
一瞬间,似乎有一阵冷风吹过斜坡。
「喂!我开玩笑的,你们当真了?」约翰皱眉说。
忧理和理濑总算鬆了口气。
「真是的!别吓我们!」
「对啊!吓死人了。」
两人分别大叫,抚着胸口。
即使如此,理濑感到的那股窜上背脊的凉意仍挥之不去。为什么眼前的约翰会让自己感到如此恐惧?她几乎就要相信,如果是他,他真的能带着天使般的微笑将那女孩推下去……
「笨蛋!这一点都不好笑!」忧理啪地打了一下约翰的头。
「虽说死者为大,不要说死人的坏话,但我真的很讨厌她,不但让理濑瘦成那样,也让我不能接近理濑。」
「也许亚沙美真的是自杀。被你甩了之后,她心有不甘,想藉此破坏你们,所以,现在这样也算达到目的了。那女孩是打从心底喜欢你,真的很嫉妒理濑。」忧理坏心地说。
「算了吧!」约翰耸耸肩,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们要怎么过暑假?」
「哼!你居然问一个『坟场』的人这个问题?」
「我没别的意思啦!」约翰慌张地挥挥手。
「为了专心创作剧本,我打算花一个礼拜去东京观赏舞台剧与电影。」忧理哼了一声说。
「理濑呢?」
「我想回家,可是……」理濑含糊地说。
「可是什么?」
「被校长挡下来。」忧理代她回答。
「啧?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提出暑期计画后,我就被校长叫去,说我不準回家。」理濑困惑地说。当被告知不準回家时,她其实非常错愕。
「又来了,他怎么这么奇怪?」约翰嫌恶地双手一摊。
理濑心想,因为校长知道,我如果回家了,就再也不会回来这里。对他而书,他应该会为此感到非常困扰,但理由我还不清楚。
「真的搞不懂那家伙都在想些什么。对了,约翰,你呢?」
「夏天是音乐祭的季节,我打算花一个月去一趟欧洲和美国。」
「真不亏是大富翁。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不一样!」
忧理和理濑感叹不已。
「要不要一起去?宽也会去,有女孩子同行比较好玩。」
「说得倒简单,光交通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啊!旅费当然全数由我负责。」约翰仍旧若无其事地天真笑说。
「天啊!拜託,这样叫人家怎么敢轻易接受啊!」忧理忿忿地说。
「会吗?如果是亲卫队那群女孩子,应该都会尖叫着立刻答应吧!」约翰一脸不解。
「别拿我们跟那些没常识的女人比!」
理濑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唇枪舌战,叹了口气。
约翰家真的好有钱。
脑海里突然浮现圣冷嘲热讽时的脸,与约翰面无表情的脸。
圣曾说过约翰什么,好像不是很好的事……
「没关係啦!反正这种事也只能趁现在做。」约翰突然回神似的低喃。
「趁现在?」
「我家很複杂,我的敌人不少。」约翰顿时紧紧抿唇,望向湿地。
「敌人?」忧理诧异地问。
「争夺继承父亲事业的敌人。」
「嗯。」忧理与理濑点点头。
「我的同父异母手足多到两只手也数不完。我父亲有许多不同环境下长大的小孩,而且打算让他们进行一场激烈的生存竞争。奖品是一笔非常值得争取的财产,不过,只有一个人能得到一切,其他人什么都没有。我父亲认为,小孩在成年前,不论砸多少钱培养都在所不惜。而我喜欢作曲的事,在父亲眼中看来,只是不值一提的兴趣或消遣。」约翰淡淡地说。
「看来你父亲的心肠也不太好。」
「还好吧!毕竟要经营庞大事业的人得有一定的手腕才行。」约翰爽朗地笑说。
「天使般的约翰原来也有不为人知的辛酸事。那么,这间像牢狱般的学校岂不成了你的绿洲?」忧理也爽朗地回答。
「没错,但就算是再怎么封闭如牢笼般的环境,我认为学生生活就像人生的一段假期。」
「人生的一段假期?」理濑重複。她看向约翰,感觉好像很久没与他视线相交了。
「是啊!这种环境在人生中不可能出现第二次,不是吗?若不想比喻成假期,也可说是收音机上的暂停键吧!」
「原来如此。」忧理双肘撑在膝上,托腮颔首。
假期?
这种严苛的日子也算假期吗?还是说,日后回想起来,才会觉得这是假期?
头髮被风吹得轻轻飞扬,阳光照得理濑眯细了眼。
『当我还是少女时,
我们是浮在灰色之海的果实。』
脑中突然响起黎二念着那首诗的声音。
的确,我们总是无依无凭、轻轻地摇晃、漂浮,一不小心就会被鸟啄伤,还会在料想不到的地方被捞起践踏,然后就这样腐坏下沉。
「不过,这里真不可思议,和我所知道的地方都不一样。虽然有『摇篮』、『坟场』之类的称呼,但不论怎么看,这里根本就是个影子之国。」约翰的视线在天空与湿地间来回。
「我怎么看都觉得你是住在光之国的人。」忧理反驳。
「光愈强,影子就愈深。」约翰脸上浮现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
忧理不解地睁大了眼。
「不是的……」理濑轻声喃喃。
其他两人似乎没听到理濑的话,径自吱吱喳喳地不晓得在聊什么。
没有光也没有影。这里就是三月之国,相会与别离的国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理濑俯瞰湿地,心中不断反覆这些话。
游戏方式
夏至这天的太阳开始缓缓西沉。在外面活动的学生也陆续返回校舍或宿舍。
夏至这天的夜晚,也就是结业式当天的夜晚。校内充满祥和气氛,学生们各自与家族成员聚在一起,回味这段日子以来的生活点滴,说穿了就是家族聚会。
夏夜充满轻鬆愉悦的气氛。当地平线渗入橘色,「绿之丘」就这样缓缓沉入清澈的天空。
挤满学生的餐厅非常热闹。将两张桌子并起就足以让十人左右的家族围坐,七嘴八舌地閑聊起来。今晚餐厅会配合开放到很晚,也準备了比平常更多的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