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传闻终究是传闻
我在索伦岛上的别墅里小睡片刻之后便醒来了。
当天早上,索伦瀰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氛。
领主过世一事已是人尽皆知了。
对于住在索伦岛上的居民而言,究竟有多少人是打从心底欢迎亚当成为下一任新领主呢?父亲总是深思熟虑地针对索伦的发展做出许多对策,并且还以十分巧妙的方式与市民自治组织互相较劲,藉此让赋予的权利与义务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但是亚当有办法继续维持这样的平衡吗?
修道院遭窃的消息,同样很快就传遍了整座岛上。这起窃案没有传出伤亡,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即便如此,偏偏最贵重的宝物却凭空消失了好几件。虽然不清楚究竟是谁把这个消息流传出去,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事实。信仰虔诚者认为此举乃是对于神之家的亵渎,至于拥有一定财产以上的居民们,则是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这位来路不明的窃贼的下一个目标。
对于受诅咒的丹麦人势必会来袭一事,一般大众尚不知情。不过卫兵们皆露出比平常更为紧张的表情站在了望台上,响应募兵的年轻人则是从一大早便前往要塞,除了士兵以外,也将大量的火把与木材送进要塞里。另外听说亚当已经与佣兵们正式签约了。
至于托斯汀.达凯鲁森从牢房里消失的消息并没有流传出去。原因是知道他在此的人并不多。除了来自东方的骑士以外,就只有我跟亚丝米娜知道这件事。
另外从早上就开始飘落的白雪,给索伦带来了更多的不安。
虽然降季的情况并不严重,不过细雪在强风的吹拂之下,让人几乎看不清楚十码(大约九公尺)以外的地方。当我早上来到港口时,来自卢贝克的商人汉斯.梅迪尔在发现我之后,便迅速地跑了过来,并且露出一副彷佛这场风雪是我所造成般的激动模样大声说道。
「快看,阿米娜,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早就开始降雪!虽然长年的航行经验让我对于天气十分敏感,不过直到昨天为止,根本没有出现任何会降雪的迹象。我总觉得这场雪有点不寻常。简直就像是想把我们困在岛上……明明我原本预计今天要开船前往伦敦,但是这下子根本办不到。而且我也不确定能否在圣诞节之前赶回卢贝克了。」
接着汉斯像是忽然想起般,对于我痛失父亲一事表示哀悼。
无论是所有船只都无法出航的港口,以及视野大受影响的城镇里,人们的言词间都充满了不安,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民众之间才会不断传出与父亲过世有关的不实传闻。
而且情况严重到甚至还谣传出是亚当谋害自己的父亲。
在稍微巡视过城镇之后,我没有回到小索伦岛,而是前往赛蒙.多德所经营的旅馆,即便是入夜后总会有许多人在此饮酒作乐的这里,到了早上也分外冷清,此时能够看见尼可拉独自一人霸佔着一张大桌子。根据他的表示,他似乎正等着自己的早餐送上桌来。
『法鲁克呢?』
『师父在二楼的房间里保养自己的长剑。因为他说这里太过潮湿,所以担心武器生鏽。需要我为您带路吗?不过我觉得只要稍等一下,师父很快就会下来了。』
听完尼可拉的建议后――
『没关係,我自己上去找他。』
我仍然决定这么做。虽然我并没有想要打扰法鲁克的意思,但还是有些事情想私下与他聊聊。
这间旅馆一共有两层楼。事实上只要花得起住宿费,赛蒙甚至能够提供内附床铺的套房,而法鲁克就是住在这种套房里。想想他随身带着不能遭窃的魔法道具与秘葯,理所当然对于房间的要求也会比较高。
然而法鲁克看见我跑去房间拜访他,也没有显得特别惊讶。
「您有事情想要告诉我吧。」
并且还立刻看出我的来意。
我首先提到城镇里开始流传关于父亲过世一事的不实传闻。
「很遗憾,想要平息这些流言应该会很困难。」
法鲁克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手中那把从剑鞘里拔出来的长剑,继续说道。
「对于暗杀骑士与其所使用的魔法,我们医院兄弟会并没有将之当成是一种秘密。话虽如此,我们当然也不打算四处张扬。因为如果有人得知这世上存在着肯定有办法致人于死地的魔法师之后,势必会吸引一大堆愿意花上重金去聘请他们的人。虽然最终还是要交由阿米娜大人您来决定,不过我认为现阶段唯一能够平息传闻的方法,就是依照原定计画举行葬礼吧。」
法鲁克手中长剑的外观很奇怪。
此剑的剑刃微弯且偏宽,并且只有单边开锋,虽然看起来像是由一名菜鸟铁匠因为锻造失败而製成的长剑,但难道这就是来自东方的武器吗?法鲁克闭起单边眼睛仔细检查过长剑没有异状之后,便开始帮剑抹油进行保养。
我一边欣赏着他的作业, 边开口说道。
「传闻终究是传闻,虽然有所风险,但我并不打算插手。只是如果传进亚当的耳里,难保他会出现怎样的反应啦。」
我为了强调而继续说道。
「若是你能够儘快查明〈走狗〉的真面目,我们针对父亲过世一事可以公开的消息也就有跟着增加。」
「您的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毕竟做事想要兼具迅速与确实并不容易。话虽如此,我还是会儘力而为的。」
法鲁克把长剑保养好之后便摆置在墙边,然后重新看着我说道。
「您来找我应该还有其他事情吧?」
「嗯,我有一件事非得弄清楚不可,而且不能让第三者听见。」
「请问是什么事情呢?」
我心里虽然略感紧张,但还是直接开口询问。
「请问你与暗杀骑士艾德里克互为兄弟一事是真的吗?」
尼可拉说过他们并没有刻意要隐瞒这件事,但是我无论如何想确认清楚。
法鲁克露出苦笑说道。
「是尼可拉说的吧。这孩子还真是不擅长隐瞒事情呢。」
接着他一脸认真地点头表示肯定。
「嗯,没错,我与艾德里克.菲兹乔是亲兄弟,另外我也有告诉尼可拉,自己比艾德里克大上一岁。」
所以这件事情当真属实啰。
「既然如此,杀害我父亲的兇手就是你的亲人啰!菲兹乔骑士,你有义务要为此事负责!」
法鲁克听我说完这句话后不发一语,就只是一直注视着我。
一段时间之后,我因为承受不了他的目光而先将脸撇开了。没错,我明明早就知道他是为了追杀艾德里克才踏上这段漫长的旅途。
接着法鲁克终于开口说道。
「依照法律确实是如此,如果索伦依法做出这样的判决,我也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对不起,我不小心太激动了。」
「不会,请快别这么说。眼睁睁地看见至亲被杀,想要维持理性是相当困难的……不过阿米娜大人,若是您怀疑我因为身为艾德里克的大哥而在搜查时蓄意放水的话,那就真的是太冤枉我了。」
事实上我的确抱有这层担心。
这世上出现过不少兄弟阋墙的情况。比方说英国国王理查陛下与其胞弟约翰殿下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是也有同等数量的案例……不对,而是绝大多数的亲兄弟都十分关怀对方不是吗?就算暗杀骑士是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的宿敌,但在面临生死关头时,法鲁克当真有办法杀死艾德里克吗?
「你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你为了履行使命不惜大义灭亲吗?」
法鲁克听见之后,先是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接着便开口缓缓道来。
「为了让您明白我的觉悟,我就稍微说说自己的过去吧。」
「我们的父亲名叫基尔巴特,他同样也是医院兄弟会的骑士。话虽如此,但他与撤拉森魔法一事毫无瓜葛。其实兄弟会原先的使命,就是从贼寇的手中保护旅人与医治病患,而家父便是为此奉献自己的一生。虽然家父在兄弟会里的地位不高,不过似乎因为他的个性既公正又憨厚,所以十分得到同伴们的信赖。
在父亲的养育之下,我与艾德里克从小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相较于热爱诗词与磨练剑术的我,艾德里克则是拥有强烈的求知慾。话虽如此,我们两人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疏远,反倒是会互相弥补彼此的不足之处。比方说我的拉丁语就是跟他学来的,至于他那优秀的剑术则是由我传授的。」
感觉上法鲁克并不是在说给我听,反而更像是在回忆过去。
「当我们都长大之后,我继承父亲的衣钵去讨伐盗贼。由于我得到上层的赏识,因此是以队长的身分率领成员们负责维持的黎波里周边的治安。我每个星期一都会出差前往的黎波里,然后在星期六回到家中休息。不过实际上我大多都会藉故提早返家,因此这个任务算是相当轻鬆。
而艾德里克则是开始钻研魔法。对于学习魔法的骑士而言,分成了以除掉暗杀骑士为使命的猎人,以及进一步去分析撒拉森魔法的研究学者。想当然耳,艾德里克成为了研究学者。虽然我并不清楚艾德里克当年所立下的功绩,不过记得他很快就飞黄腾达了。」
换句话说,法鲁克与艾德里克这对兄弟年纪轻轻都已经出人头地。想必他们两人都十分优秀吧。
「在某年接近尾声时,我一如往常地离开住处前往荒野巡视,但是当我周六返家时却接获恶耗。那就是家父基尔巴特与世长辞了。依照遗体上出现的特殊斑点来判断,很明显地是被撒拉森魔法杀死的。当时有一群撒拉森人以阿拉姆特这个要塞为摊点,而该种暗杀魔法正是这群人所使用的。并且家父当时刚好正在帮忙保护一名遭到阿拉姆特追杀的男子。
若是我没有因为四处打倒盗贼而志得意满,并且多多注意父亲身边安全的话,或许就能够保护他也说不定。我一想到这里便感到懊悔不已,最后还把这股怨气发泄在艾德里克的身上,我斥责他当时明明就在家不是吗?骂他不是应该很了解阿拉姆特的魔法吗?甚至责怪他为何没有保护父亲,就连替父亲报仇雪恨都办不到。」
法鲁克说到这里时,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在那之后,我就一直没机会与艾德里克交谈,原因是他后来从早到晚都埋首于研究之中,再也没有回到家里。而且之后我也与人结婚,因此比起花时间担心弟弟,我反而更挂念自己的家庭。」
「法鲁克,原来你已经结婚啦。」
由于法鲁克一直在外旅行,因此我还以为他没有结婚呢。法鲁克露出微笑开口回答。
「我曾经拥有过一位名叫摩妮卡的妻子,她是个既漂亮又美丽的女性,我完全配不上她。」
「既然你说是曾经拥有过,意思是……」
「这部分请您听我依序解释下去。」
我听见后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就立刻闭上嘴巴。
「经过几年之后,医院兄弟会当时为了讨伐暗杀骑士而制定出大规模的作战计画。我在确认暗杀骑士的名单时,赫然发现里面居然有艾德里克的名字。
我那时完全无法相信,认为这其中肯定是有所误会。不过与此同时,我也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认为很可能是真有其事。我推测艾德里克是对于无法保护家父的魔法研究感到心灰意冷,然后在追求更加实用的魔法时,便从此沦为暗杀骑士了……」
「难道你就是在当时下定决心要杀死艾德里克吗?」
法鲁克摇了摇头,然后语重心长地开口回答。
「不是的,我反而是拜託上级把自己调离有可能需要负责杀死艾德里克的小队。只要我表示自己或许会对已堕落的弟弟手下留情,上级便会立刻把我安排去其他小队 原因是需要讨伐的暗杀骑士人数太多了。接着我便加入这项计画,虽然有同伴在途中倒下,但我依然亲手杀死了一名已经十分年迈的暗杀骑士……但偏偏这是我人生中第二个命运分水岭。
暗杀骑士都是在导师的指导之下学习魔法。由于如果魔法外流的话,两人都会一起遭到处死,因此师徒之间的情谊也会特别深厚。
我的同胞之中,也有人主张暗杀骑士之间的师徒情谊是基于其他理由才如此坚定。其中一项说法是因为学习魔法时都伴随着赔上性命的风险,所以当双方携手克服难关之后,便会产生出如战友般的坚定情谊。
不过,也有人肤浅地指称这群人都已经堕入邪道,因此肯定全都是一些令人忌讳的同性恋罢了。
总之不管事实为何,暗杀骑士对于导师被杀一事都会特别怀恨在心。至于我所杀死的该名目标,刚好就是艾德里克的导师。」
「你动手前知道这件事吗?」
法鲁克听见之后,先是开口否定然后便继续解释。
「老实说我完全不知情,但是艾德里克却不这么认为。也不知他是透过何种方式,得知我更换过自己所属的小队,大概是在我们兄弟会之中有内应吧。总之看在艾德里克的眼里,大概觉得我是故意针对他的导师吧
某天我在入夜后赶着回家时,艾德里克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其实我在见到他时,有很多话想对他说。甚至认为如果能说服他,就能避免他继续踏上暗杀骑士这条不归路。不过现实总是特别残酷,艾德里克根本不肯听我解释,并且还撂下这句话。他说自己为了替已死的导师报仇,也杀死了我最重要的人。
等我回家一看,摩妮卡 我的妻子已经被人一剑刺穿心脏了。」
也不知法鲁克痛失妻子后已经过了多久的时间。虽然乍看之下他大约是三十岁左右,不过此刻注视着地板聊起往事的他,简直就像是五十岁……不对,而是看起来更加苍老。
「我在那之后经历了许多事情,真的是经历了许多事情。但是我希望阿米娜大人您能够明白一件事情,我愿意以亡妻摩妮卡与倒下的同伴们,还有被艾德里克所杀死的无辜之人的灵魂发誓,我对于手刃此人绝不会有一丝犹豫。」
关于法鲁克的往事到此宣告结束。
我跟尼可拉都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虽然法鲁克是失去了自己的妻子,不过严格说来也失去了弟弟。换个角度来看,因为使命而离乡背井的法鲁克,或许也算是失去了自己的故乡,导致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他。
只是唯独以下这句话,我非得说出来不可。
「法鲁克,是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的决心。」
法鲁克听见之后先是露出微笑,然后就伸手一边摸着自身下巴上的新伤痕一边说道。
「请别这么说……我也没想到自己有机会能跟人聊起这些往事。」
「你至今应该经历过许多场战斗吧。相信你除了下巴以外,身上各处大概也有留下许多伤痕吧。」
虽然我这句话的意思是在称讚法鲁克身经百战,但他不知为何却露出像是感到有些尴尬般的苦笑。
「啊〜唯独下巴上的伤痕比较特殊。」
「特殊?」
「是的。
虽然尼可拉问起时,我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但其实这道伤痕是当我在普罗万饮酒时,等我回神时就已经留下了,我想应该是在不知不觉中被醉汉拿刀割伤的吧。明明我身上有许多光荣的负伤,但偏偏最醒目的伤痕却是这道,想想还真叫人汗颜呢。」
法鲁克像是想挥别那些沉重的往事般,在脸上露出微微一笑。
23 右手里拿着短剑
由于法鲁克表示他还需要花点时间準备,因此我便先一步来到楼下。虽然总觉得刚才聊得有点久,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
此时能够看见尼可拉享用早餐到一半而已。
我在尼可拉对侧的长凳上坐了下来。就在此时,他忽然开口提问。
『阿米娜大人,请问您打算如何处置空拉特呢?』
空拉特是一名游侠骑士,更是个不知死活地跑去修道院行窃的小偷。
这件事真叫人伤脑筋。修道院遭窃一事确实引发了人民的不安,但是――
『我没办法告发他,而且亚当或许也会这么做。』
『意思是您还没有把此事告知新领主啰。』
桌上的凹槽里留有些许浓汤,尼可拉用麵包吸光那些浓汤,然后喃喃自语地说道。
「师父早就猜到您不会告发空拉特,不过这是为什么呢……』
尼可拉把吸了浓汤的麵包放进嘴里便陷入沉默,他发出一阵吞咽声之后,便忽然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啊〜因为兵力会减少。』
正是如此。
虽然我对于战争一窍不通,但无论是托斯汀.达凯鲁森逃狱一事,还有索伦开始降雪等等情况,都令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即便空拉特是一名窃贼,但是目前说什么都不能失去他与他所率领的十名佣兵。虽然我相信有朝一日他必定会受倒制裁,但至少不是现在。
不过尼可拉接下来说出的结论,却与我内心的想法相去甚远。
『但是就算打赢了这场战争,空拉特等人依然无权抢夺这里……所以他才会想多赚一点吧。而且只要当成是稍微被人占点便宜,也就不必为此动怒吧。』
『瞧你说得那么轻鬆,被偷的可是修道院喔。』
『这种事应该没差吧,而且这样远比真的遭人掠夺好多了吧?』
尼可拉神情平淡地一边擦拭手指, 一边如此说着。这番发言令我感到有些困惑,由于索伦未曾被海盗袭击过,因此我也没听说过遭到掠夺会是什么情况。不过尼可拉似乎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