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折断的龙骨
时间来到隔天,当天的天气是十一月里难得放晴的好日子。
在圣歌与花朵的簇拥之下,索伦群岛前任领主罗伦特.艾尔温正式下葬于修道院的墓地里。
杀死前任领主的兇手,就是暗杀骑士艾德里克.菲兹乔。
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骑士尼可拉.巴葛顺利看穿假借大哥法鲁克之名、进而混入索伦行兇的暗杀骑士艾德里克的真面目,并且当着新任领主亚当.艾尔温的面前成功杀死艾德里克。亚当对尼可拉讚誉有加,并且赠予奖金以资鼓励。
基本上就以如此方式来当作是这起事件的结局。
虽然位在索伦岛东南方的河口可说是一座天然港口,不过西侧的海岸线却全是岩岸,导致一般船只无法接近。但是这样的地形里却漂着一艘船。是一艘十分细长的维京长船,也是属于丹麦人特有的船只。
从船上延伸出来的绳索,牢牢地部在附近的礁岩上.至于哈儿.艾玛……不对,是芙蕾雅.劳斯德提尔则是站在一旁。她的战斧与锁子甲已经全都搬进船里,接下来只要乘客一上船即可出航。虽然芙蕾雅的紫色嘴唇果然还是令人觉得有点害怕,但我仍然决定开口向她提问。
「托斯汀没有要跟你一起走吗?」
昨天那场骚动在落幕之后,大家才惊觉芙蕾雅已经离开大厅了。不过我的房间里却多出一封信,信上写着她想与我当面道别,希望我隔天能前往索伦西侧海岸赴约。
芙蕾雅开口回答。
「那位基督教徒少女因为托斯汀的关係而背负罪孽,所以我命令托斯汀在弥补完自己对该名少女的亏欠之前,都不许回到我的身边。」
此处所指的少女就是亚丝米娜,她也同样不知去向,不过她果然是跟托斯汀在一起。我在得知此事之后,稍稍鬆了一口气。
由于两人都已经离开此地,因此导致我无法找机会询问亚丝米娜关于她为何不惜犯下重罪也要帮助托斯汀的理由。不过我想应该是她心中那股难以自拔的爱意促使她这么做吧。我并没有羡慕亚丝米娜,但却打从心底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
芙蕾雅为了避免让其他人发现自己是受诅咒的丹麦人,才会老是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并且假装语言不通,甚至经常露出一副眺望远方的神情,不过此刻她已经把脸上的脏污洗去,露出原有的白色肌肤。虽然她的肤色是雪白到毫无血色,但是正因为如此,站在太阳底下的她绝美到不像是这世上应有的存在。
只是我想请教的问题,不光只有托斯汀的事情而已。
「先父于遇害当天之所以强调自己会待在作战会议室里,就是因为想要跟你私下聊聊,但是你为何没去赴约呢?」
「因为我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当初警告先父危机将至的人也是你吧?那把黄金短剑就是你寄来的。」
「……这是我们当初做下的约定。毕竟罗伦特对我有救命之恩。纵使他不是刻意为之,不过多亏他以生者的衣物换掉我身上的死者衣物,我才顺利取回原有的理智。虽然我很想报答罗伦特,但是他的儿子似乎想要逮捕我。」
亚当已发出芙蕾雅与托斯汀的逮捕令。只是如果被他逮到的话,他应该不会做出与父亲一样的裁决,而是直接砍下两人的首级吧。明明父亲都将芙蕾雅尊称为索伦的守护者,但是她却不得不离开这里。
「你已经成功拯救索伦,光是这点就足够了。」
不过芙蕾雅听见这句话之后,却甩动她那头金色秀髮摇了摇头。
「那群人只是暂时被逼退而已,他们势必会捲土重来的。」
「我明白,先父有说过他们都是不死之身,并且永远都会为了得到索伦岛而再度归来!」
亚当应该也知道受诅咒的丹麦人会再次来袭,他却将芙蕾雅也视为敌人,他的个性果然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根本称不上是英明之人。
我眺望着大海的另一端。看着受诅咒的丹麦人离去时,以及芙蕾雅此刻所要航向的那片海洋。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呢?既然你也同样是永生不死的话,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芙蕾雅也同样望向海洋,然后开口回答。
「我要解开族人的诅咒,赐予他们永远的安息。纵使需要花费上百年,我也一定会做到的。因为这是身为族长女儿的我应尽的义务。」
「……芙蕾碓,这个诅咒究竟是什么?先父曾说过罗巴特.艾尔温在侵佔索伦岛时,赶跑了这里的受诅咒丹麦人。为何你们会受到诅咒呢?」
芙蕾稚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其眼神彷佛正在评估我的价值,毕竟她已经活了上百年。目前才年仅十六岁的我,看在她的眼中肯定只是个傻女孩吧。
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芙蕾雅终于开口说道。
「你有足词的觉悟去了解就连罗伦符都不知道的事实吗?」
就像芙蕾雅对于族人有其应尽的义务,即便只有一部分,我也同样有义务去面对艾尔温家的过去,因此我坚定地点头表示肯定。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一阵强风吹过,北海的浪涛打至岸边,然后化成浪花散去,纵使过了百年都不曾改变过。
芙蕾雅对我开口说出了真相。
「我们原先是这座岛上的居民,不过族里的叛徒有天率领大军佔领了这座岛。许多同伴惨遭杀害,这片土地也被夺去。生还者为了复仇,决定仰赖卢恩魔法。如今回想起来,大家当初根本不该那么做。」
「你们是为了复仇才特意让自己受到诅咒吗?」
「是的。」
「但是叛徒早已老死了不是吗?因此复仇应当算是完成了吧。」
虽然我说出了这番话,不过内心却多少察觉到一件事情。
这名丹麦人叛徒在赶跑自己的族人,成功佔领索伦群岛之后,究竟在岛上做了什么事情。
此人肯定是利用奴隶在这里建设城镇,并且命人兴建港口,让此处成为北海的贸易中枢,以领主的身分君临索伦。
不过此人没有住在城镇里,而是彷佛想藏住自己般地在易守难攻的小索伦岛上兴建住处,并且为了掩饰自己是一名丹麦人的过去,冠上了其他的姓氏臣服于英国王室吧。
「还是你们要让对方絶子絶孙才肯罢休吗?」
「我会在此之前将整件事划下句点,毕竟叛徒的后代子孙是无辜的。对吧?阿米娜.罗伦特之女。」
有一道比较娇小的身影从草地的另一端走了过来。
此人当初是与另一人结伴同行来到索伦的,不过此刻只剩下一个人而已。
『其实我很想风光地送你离开喔。』
成功捉拿真兇的第一功臣尼可拉.巴葛听我说完这句话之后,稍稍地摇了摇头开口回答。
『没关係,我并不喜欢引人注目。』
尼可拉穿着附有帽兜的斗篷,并且把行李扛在身上。虽然整体打扮与他当初来到这里时几乎差不多,但是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腰带上多了一个皮革袋子。另外他身上的配剑不再是短剑,而是那把外型独特的弯刀。
到头来亚当决定放弃深思,懒得去理解究竟是谁对谁错,直接将一切与暗杀骑士有关的事物都赶出岛去。他赏赐一笔奖金给尼可拉,但终究只是为了赶紧把尼可拉打发走而已。
『而且对方也表示不会跟我收钱。』
美蕾雅为了答谢尼可拉让自己免于蒙上不白之冤,因此决定载尼可拉一程。虽然今天是个放晴的好日子,但是北海目前正值不适合出航的季节。不过我相信搭乘丹麦人的维京长船应该会很安全才对。
尼可拉不经意地朝着城镇的方向看过去。
『谢谢您帮忙支出丧葬费,虽然我很想找机会修改一下墓碑……不过日后总是会有机会的。』
『你不必放在心上,反倒是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法鲁克被葬在郊外的外国人墓地里。不过尼可拉会感到很介意也是在所难免,因为墓碑――的名字是「艾德里克.菲兹乔」。
看着比想像中表现得更为坚强的尼可拉,我不禁开口提问。
『尼可拉,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法鲁克是兇手呢?若是完全没有起疑的话,应该无法当场进行告发吧。』
尼可拉低头说道。
『其实我从挺早之前就抱持疑虑了。基本上在得知兇器是作战会议室里的长剑当时吧。』
『……因此你从一开始就在怀疑他啰。』
『如果空拉特或伊戴尔是〈走狗〉的话,我相信他门还是会使用自己熟悉的武器才对。虽然师父说过使用自己的武器将会很容易留下线索,但是我认为使用不熟悉的武器犯案,反而会徒增更多风险。毕竟光是武器的长度相差了一根手指的距离,挥舞起来的感觉就会相差很多。
所以我认为〈走狗〉情愿冒此风险使用作战会议室里的长剑,或许就是因为此人惯用的武器太过特殊的关係吧。』
接着他将手放在腰间的配剑上。正是那把在索伦未曾见过,造型十分独特的弯刀。
『师父的武器是透过撒拉森人的技术所锻造而成,虽然不利于突刺,但却很适合用来斩切,其锋利度根本不是欧洲一般的长剑能够相提并论的。它所造成的伤口只要明眼一看,就能立刻辨识出两者的差异。』
我昨天已经见识过这把弯刀的锋利度。我们在港口时,法鲁克就是使用这把弯刀来保护我。
『另外当我们查明〈走狗〉不是一进门就袭击前任领主,而是先稍微交谈过一阵子之后才动手时,我就已经多少猜出兇手的身分了。我相信前任领主当晚在房间里等着某人来访,但如果前任领主所等待的访客与〈走狗〉是不同人的话。〈走狗〉又是如何进入作战会议室呢?若是伊戴尔或史华德来访的话,前任领主是绝对不曾开门的,即使对象换成空拉特,结果也肯定差不多,只会让前任领主提高警觉,如此一来。前任领主不可能会在没有拔剑的情况下被人杀死。
像这样在大半夜突然造访,并且能够让前任领主放下戒心的对象十分有限。我想应该就只有受邀前来的伊沃德、见习骑士艾布以及前来警告的法鲁克.菲兹乔而已。』
由于父亲并没有听说过〈强加之信条〉这类魔法的存在,因此才会误以为法鲁克是有急事想要商量,进而对他放下戒心也说不定。
『而且师父这个人又特别脱线。』
语毕,尼可拉露出一脸笑意。但是他就只有翘起嘴角,眼里却彷佛随时都会落下泪来。
『师父曾说过,无论〈走狗〉是谁,都应当要以此人能够在半夜穿过海峡为前提来推断,如此一来,我们就不会把本该有嫌疑的人从名单中剔除。当然这个想法非常正确。
不过以实际情况来看,您觉得佣兵们会发现那条海上密道吗?那是唯独五感特别敏锐的人,凭着直觉才有可能会发现到的密道。像我就完全没有发现这件事。我相信除了师父以外,没有其他人能够找到那条密道。而且就我目前所知,唯独这个方法可以越过那片海域。』
照此看来,尼可拉一直都在怀疑法鲁克就是兇手。甚至听从法鲁克的命令前往四处打听情报,以及法鲁克在赛蒙的旅馆里遭人下毒当时。即便亲眼看见法鲁克英勇对抗那群受诅咒的丹麦人,尼可拉始终都抱持着这样的疑虑。
『你没跟法鲁克商量过这件事吗?如果法鲁克真是〈走狗〉的话,没有及时解开魔法可是会没命吧?』
『啊〜关于这部分……』
尼可拉显得有些语塞。
『我也只是抱持着疑虑……真要说来,是我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话说回来,法鲁克本人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吗?
『……那个,你觉得法鲁克当时是抱持着怎样的打算呢?难道他当真没有发现艾玛是受诅咒的丹麦人吗?』
尼可拉听见我的提问之后,立刻开口回答。
『师父早就注意到了。毕竟就连我都有办法看穿的事情,师父怎么可能会没发现嘛。』
但是法鲁克昨晚差点害艾玛蒙上不白之冤耶。
『如果你当时没有提出反驳的话……』
『是我惊觉到自己该这么做。不过真要说来,是师父为了逼我提出反驳才那么做的。』
我到现在还有印象,当法鲁克指控艾玛是兇手时,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不过分别站在大厅头尾两侧的法鲁克与尼可拉,彼此有交换一下眼神。而且尼可拉当时甚至还脱口说出「师父,你到底要给我增添多少困扰才甘心嘛」这句话。
尼可拉就是在这之后才提出反驳。
『我想师父在发现自己是〈走狗〉时,就已经一心求死了。但是身为基督教徒的他不能自杀,也不能承认自己的失败而接受制裁。』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战斗还没有结束。』
尼可拉露出一副十分无奈的模样继续说道。
『今后应该还有其他暗杀骑士会来到欧洲,当然追捕他们的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的成员们也会过来。如果兄弟会骑士在此事件中落败的话,将会导致其他成员难以取得世人的信赖。唯独此情况说什么都不能发生。若是没有赌上性命守住「暗杀骑士无法战胜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成员」这个原则的话,将会害其他同伴暴露于危险之中。
师父为了处决失手的自己,并且让索伦这起事件以医院兄弟会获胜的方式落幕,就只能让自己冒充成暗杀骑士……想想师父也真是的,直到最后的最后还是一样给我添麻烦。
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与暗杀骑士之间的战斗,究竟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一想到他们所背负的沉重使命,我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你们是何时商量好要这么做的呢?你是自愿接下这样的重担吗?』
尼可拉听见我的提问之后,便露出一脸苦笑回答。
『我们根本没有进行过任何商量。』
『咦!?』
『从头到尾都是我觉得师父应该会这么做而临时想出来的。就像我曾在半夜跟服务生聊过天一事也全是谎话,老实说就连我都很佩服自己的临机应变能力呢。』
尼可拉看着自己的手掌,彷佛手里还留有当时的触感般继续说道。
『师父在最后开口称讚我,说我做得很好,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不过他其实很过分喔,完全不顾我的意愿,製造出只能点头接受的状况让我一脚踩去……想必今后我应该不会再遇到像师父这样过分的人了。』
此时忽然刮过一阵强风,风向随即改吹东风。
我让心情平静下来,然后开口提问。
『真正的艾德里克在哪里呢?』
尼可拉毫不掩饰地说出答案。
『啊〜我想他应该已经死了吧。』
虽然尼可拉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平静,不过艾德里克对我来说是杀父仇人,因此我不禁激动地大叫。
『怎么会呢!?』
『请您仔细回想一下前天早上的事情。』
尼可拉应该是指在赛蒙旅馆里所发生的事情吧。暗杀骑士的徒弟下毒谋害法鲁克,并且当场杀死赛蒙。
「暗杀骑士的徒弟以那么有勇无谋的方式来袭击我们,可说是十分异常的情况。原因是那名少女几乎不可能有办法活着离开。如果艾德里克还活着的话,肯定不会让精心培育的徒弟去做这种事情。正因为师父已经死去,所以徒弟才抱着一死的觉悟前来挑战我们……我相信她那么做是为了报仇才对。』
那场袭击确实太不明智了。法鲁克也同样感到很讶异。他觉得明知目标身上有携带解毒剂却执意下毒的手法,完全不是暗杀骑士应有的作风。
因为法鲁克说过暗杀骑士与其徒弟之间有着很强烈的羁绊,所以那名少女才会无论如何都想亲手杀死法鲁克吧。
『倘若此事当真,艾德里克又是何时死去的呢?』
尼可拉在听见我的提问之后,像是十分伤脑筋似地皱起眉头。
『这我就不确定了……但我想应该是前往普罗万的市集当时吧。』
『这样的话未免太奇怪了吧,根本就是你们抵达索伦之前不是吗?」
看着听得一头雾水的我,尼可拉慢条斯理地开口解释。
『您听好啰,师父被施加了名为〈强加之信条〉的魔法,但是暗杀骑士施展此魔法的必要条件,就是取得师父的血液。虽然正常来说都会透过马蝇来盗取目标的鲜血,不过因为师父是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的骑士,所以一直都有配戴护身符来抵御暗杀骑士所操控的马蝇或蛇。』
没错,由于法鲁克确实曾经这么说过,坚称暗杀骑士无从取得他的鲜血,因此自己不可能会是〈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