浜路走在路上,看见一大早就有人群聚集,心里奇怪,便竖耳倾听,这才知道清早又有人被伏攻击了。
捕快抱头说道:
「什么?镰鼬?就是那个块头很大,手臂是刀,一面滴水一面砍人的家伙?」
「是啊。我半年前看过他一次,错不了,是同一只伏。」
男人似乎躲在暗处目睹惨剧,只见他比手画脚拚命说明。
「可是今早的被害人是被人徒手摺断脖子,如果下手的是同一只伏,为何不用刀?」
「我哪知道?或许是他不小心弄丢手臂上的刀。」
「我说啊——」
浜路一面不安地皱起眉头,望着束手无策地抓抓下巴的捕快,一面拔腿跑开。
快,快。
脚步声和吐出的冰冷气息都被皑皑积雪所包覆。
冬天的早晨既冰冷又安静。
屋檐,小路,桥樑,烛台……
一切都被染得雪白。浜路吐着白色气息,跑过雪季的江户,总算回到破旧长屋……
说来遗憾,她晚了一步。哥哥道节早已醒来,站在门口等待妹妹回来。他的站姿让人联想到戏里的弁庆站着死去的模样。
坏掉的纸门并未修理,长屋门口显得通风良好。
只见道节以粗壮的双臂抱胸,皱着一张鬍鬚脸。
至于浜路则是顶着一张冻得红通通的脸蛋,仍为了彻夜听来的美丽公主与白犬的奇妙故事心蕩神驰。待她跑到远远可以望见长屋之处,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停下脚步。
她躲在灯笼之后哨哨窥探。
远处传来道节的可怕声音:「啊!浜路,总算回来啦?你这个不良少女!」浜路吓得跳了起来,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三步……
她掉头就逃,没往后边瞧上一眼。
「喂!别跑!」
「哥,你的脸、你的脸好恐怖!」
「那当然!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害我这么担心……」
道节的声音越来越细,但却步步逼近:
「这里是可怕的江户,到了晚上就有妖魔鬼怪、镰鼬、夜鹰、伏,还有佩带长刀的混混出没,和山里可不一样。喂,慢着,浜路!」
「咱们冷静下来,边吃早饭边聊吧,哥。」
「早饭?该死,这个时候哪里吃得下!」
浜路一路引着道节冲进饭铺。老闆娘回头问道:「哎呀?怎么了?」浜路像个孩子一样躲到老闆娘丰腴的身后。
「浜路,你太狡猾了……」
「老闆娘,哥一大早就想杀我。」
「咦?怎么回事?」
「喂!浜路,不要撒这种乱七八糟的谎。」
老闆娘独力经营的小饭铺。
每到晚上,毛贼同伙便会趁夜前来,和老闆娘头抵着头窃窃私语的诡异饭铺……
然而到了早上只是和平悠閑的寻常店家,已经有好几个客人坐在店里,以淋了酱油的腌瓜和突然上演的兄妹吵架戏码为菜,默默地扒饭。厨房传来火花劈里啪啦爆开的声音,十分热闹。
饭铺内一张古怪矮桌的两头。
这头站着浜路和船虫,那头站着道节,一大早便兇恶地大眼瞪小眼。
试图抓住妹妹的道节一往右动,两人便往左;道节往左踏,两人又往右。
道节大概是觉得窝囊,泪眼朦胧地说道:
「你这丫头,才来江户没几天,就变得跟黄脸婆一样精打细算,彻夜未归,甚至还撒这种乱七八糟的谎话。我可爱的妹妹,那个乖巧、温顺又真心仰慕我的浜路究竟到哪里去了?」
「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呃、我只是清晨出去散步,哥却说我是不良少女,说我彻夜未归……」
道节断然摇头:
「不,你昨晚就不在了。虽然我喝酒睡着了,但我感觉得出来。所以我才生气!我气也是应该的吧!」
「你喝酒睡着了,怎么会知道?」
周围的浪人啼笑皆非地反驳道节。
道节沉默下来,接着说道:
「可是我早上醒来时,身旁的被窝冷冰冰的。再说我昨晚睡觉时一直觉得很冷。」
「啊?」
「所以一早醒来看见浜路不在,我就,我就……」
「就怎么样?」
「就觉得好害怕……好寂寞……所以我才发脾气。喂,你有没有在听哥哥说话?浜路!」
「咦?这是什么啊?」
老闆娘诧异的声音传入耳中。
众人都抬起头望向她。
只见浜路的衣袖里露出一个黑白条纹的东西,飘啊飘的。浜路猛省过来,连忙藏回去,但是船虫快了她一步,拉出来一看,满脸喜色地叫道:
「哇啊!」
「啊,糟了。」
「怎么了?老闆娘,发出那么噁心的叫声。」
「噁心两字是多余的。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这个……好棒!是犬山黑白的戏票!」
「犬山黑白是谁?」
浜路一脸诧异地反问,道节代替面露错愕之色的老闆娘回答:
「就是最近当红的少年歌舞伎演员,长得很标緻,那双媚眼活像会勾魂,教人受不了。」
「怎么,哥看过啊?」
「不,没看过。看戏要钱的,我全是听人家说的。」
老闆娘不可思议地说道:
「这个戏票很抢手,但是你却有三张。浜路,你是打哪里弄来的?」
「是啊。连演员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会有票?果然有问题。」
「呃、那是……」
浜路不禁一个头两个大。
一个刚出深山的十四岁小丫头,当然不知该如何摆脱这种局面。
道节大概是一时怒极攻心,居然摆出拔刀动作。一名惊讶的浪人连忙制止他,就在他们争执之际,长刀应声滚落地上。
浜路更加慌张。
情急之下,
「呃、我刚才散步,突然飞来箭书……」
她胡乱扯个谎。
「啊?箭书?你是说在箭上绑信的那个?」
「对,我一把接住,发现箭上绑的不是书信,而是、呃……这个!」
语毕的她心虚地把视线从大人身上移开。
道节与老闆娘歪着脑袋,面面相觑。
随着火花爆裂声,饭铺的狭窄厨房里传来盐烤溪鱼的阵阵香味,教人闻了忍不住吞口水。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道节更加生气,双手胡乱挥舞。
道节手一伸,正好打中一面旧纸门,纸门鬆开倒下,道节在制止他的浪人推挤下撞上橱,藏在壁橱中的诡异长刀——村雨丸无声无息滑落,彷彿拥有意志一般自行选择主人,沖向道节的粗壮手臂……
道节顺手握住刀,由于太过顺手,他甚至没发现那不是自己的刀。另一名浪人又上前来压住他,那张鬍鬚脸涨得更加通红。
「喂,浜路!」
他放声大叫:
「我可没把你养成这副德性!」
「咦?哥又没养我,只是常写信给我而已。」
「我、我不是在说这个!啊——鼻子灵光,精打细算,伶牙俐嘴的妹妹!你才十四岁,就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黄脸婆了!」
「不要叫我黄脸婆!听了就火大!」
兄妹扭打成一团,浪人及老闆娘也被捲入争端。此时不知是谁踢了一脚,把道节的长刀踢进饭铺角落的暗处。
一阵混乱之中,船虫突然瞥见地上的长刀,连忙捡起来塞进壁橱,心里还觉得奇怪:(咦?怎么好像缩小了?那道阴森的黑光也不见了。)然而捲入争端的人越来越多,船虫无暇顾,也没放在心上。
烤鱼的香气、白米饭的甘甜白烟及男人的大嗓门混在一块,小小的饭铺显得热闹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