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傍晚。
虽然时值冬天,人潮依然汹涌。浜路、道节及船虫三人走在生疏的日本桥大道东张西望。时而因吆喝经过的轿子而惊讶,时而仰望策马轻驰的武士。
他们在染着商号的遮阳帘及牌区的吸引下,走进某家店里。一个围着笔挺围裙、看来认真负责的年轻掌柜正手脚俐落地张罗,客人及伙计似乎都很喜欢他,只见每当有人问他那个如何?这个怎样?他便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点头答话。
一进入店里,船虫不知何故开始四处张望,一下子窥探后门,一下子观察掌柜及伙计的动向,脸上又出现那种让人联想到蛇的可怕表情。
浜路诧异地问道:
「你在做什么?」
「……啊,老毛病又犯了。我在看钱摆哪里和逃跑路线……不不不,没什么。」
「唔……」
「对了,这把簪怎么样?上头还有个可爱的小鸟装饰,一定很适合你。」
两个女人开开心心地挑起发簪和腰带,然而道节只是皱着一张鬍鬚脸,慢吞吞地跟在后头,一声不吭。
船虫一面挑选腰带,一面用手肘戳戳身旁的浜路:
「……吶,我看你还是说实话吧。他一直在闹彆扭呢。」
「唔……」
浜路低吟了一声。
接着小声说道:
「其实我去找泷沢冥土,听他说故事,谁知他的故事好长,说着说着就天亮了。」
「哎呀,浜路,我不是教你别和那种人扯上关係吗?他会把你写上快报的。」
「他已经写了,不过他写到一半的冥土新闻被我吃掉了。」
「干得好。」
「我要回家时,他就给了我三张戏票。说这齣戏的脚本是他写的,叫『义贼玉梓』。」
「咦?玉梓!」
船虫突然大声叫道。
背后的道节伸长脖子,偷听她们说话。
在贩卖女用腰带及木屐的店里,道节显得相当显眼,其他客人都忍不住斜眼打量他。
「怎么,老闆娘,你听过啊?」
「岂止听过,那可是我从以前就很喜爱的故事。」
船虫突然采出身子:
「玉梓是很久以前轰动江户上下的真实人物。她常闯进官员或村长等有钱人家,偷出成堆的金银财宝,趁夜分送给贫民,百姓都很敬重她。浜路,我跟你说,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实际上干过小偷就知道,下手偷东西前不但得先探路,风险又高,没什么赚头,顶多只能勉强餬口饭吃,偶而才能像这样买买东西。」
「喔……咦?你怎么知道?」
「啊、不、呃、我听人家说的。」
船虫慌张地抓抓脑袋,连忙转移话题,接着说道:
「总之,玉梓啊……」
「嗯。」
「是个相当出名的大盗,不过江户四处都在追缉她,因此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逃到乡下避风头。」
「后来呢?」
「她到了乡下,又去偷当地城主的钱发送给百姓,后来终于被抓到了。抓到一看,才知义贼党羽的首领十分年轻,而且是个教人意乱情迷的大美女,可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可惜当时的年轻城主是个严肃的男人,根本不为所动,把她斩首了。」
「毕竟是个罪人嘛。」
「话是这么说……」
船虫虽然点头,脸上却显得不太服气。
「老闆娘,我没说错吧?」
「可是她又没杀人,还是劫富济贫的女义贼。唉,也罢。那么今天的主角玉梓就是俊俏的黑白来演罗?哎呀,太好了。」
船虫开始哼歌,浜路请她帮忙挑选衣服、腰带、发簪,以及一双可爱的桃红色木屐,等待仍在气头上的道节付帐,便提着大包行李走出店门。
粉雪飘落。
冷风吹拂脸颊,脚快冻僵了。
积雪在往来行人践踏之下染成灰色,逐渐融化。
冬天。
冷得发抖的浜路问道:「是这里吗?」
「我记得是在鸟越神社附近的废寺。那里没有戏棚,是戏班自己搭柱子、布篷,摆了坐垫做生意,那个戏班本来就一穷三白,演员是最近才走红的。」
「还有一段路喔。」
道节头一次开口说话。
两个女人错愕地仰望道节,道节从浜路手中抢走大包行李,轻轻鬆鬆扛在肩上。
「我听人家说,很久很久以前的战国时代,有人在江户挖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地下道,可以从江户城底下通往江户的任何地方。」
船虫一笑置之。
道节也抿嘴笑道:
「嗯,我当时也是边听边笑。不过现在天气这么冷,路上却是人挤人。每当碰到这种情况,我就满心遗憾:唉,如果真有地下道,走起来不是快多了吗?」
「那倒是。」
「听说那些地下道是以江户城为中心,北通汤岛神社,南通虎门,像个笔直的野兽脊骨。左右的小路好比肋骨,四通八达……奇形怪状,活像在江户地下埋了一具庞大的兽骨。」
船虫如此提议,两兄妹也点点头。
某处寺院的酉时钟声当、当、当地响彻四周,彷彿宣告着不详的夜晚时分已然到来,声音既钝重又可怕。
冻结的云一片片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