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后,自己究竟会变得怎样?那种不安,在高级公寓的时候都没有感觉过。
完全不变的一天,所做的事情永远都是不停地重複再重複,对于度过着每一天的感知已经开始感到麻木了起来。虽然我冷静地考虑过那种想法是不应该出现的,但是当时的我并没有打算面对现实。并不是有意图地偏开目光。如果人的积极性一旦消失了,那么身边的不管是不好的事物,还是可怕的事物都完全注意不到,保持着平静的心情活着吧。如果就这样像梦中一样度过一生,就算会有人诽谤说是蒙昧,不过那也会个相当幸福的人生吧。
自我因为过呼吸倒下,能够说话的那天后过去了数日。而姑母对我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她已经毫不遮掩地对我持着一副厌烦的态度。我的话对她来说就像报告一般。近乎是毫不关心地说一句「是吗」,我因为不能让她高兴起来而倍感失望。
不论干什么都为时已晚,姑母大概已经考虑着将我送到什么地方去才好了吧。因为我像这样子被别人给躲避着打出生来还是第一次,所以我不知所措的心情更大。而且,想到那时的悲哀凄惨的季衣子的背影,我便感觉很愧疚。因为自己的软弱而发生了那种事情。
无法战胜不安与恐怖,作出了依靠面具这种脱离常识的选择,让季衣子与姑母之间产生了裂痕,同时还让我自己失去了住处。我想我必须要改变自己。最低限度,也要通过自己来守护自己,不能给任何人添麻烦。
仔细想一想,因为我天生的虚弱的原因,也给母亲添了很大的麻烦。没想到世间竟然会说那么残酷的话,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母亲真的没有责任。只是我无法像普通的孩子一样生活,牵连到母亲而已。
母亲本来喜欢旅行,年轻时候为了发泄压力经常一个人去远方游玩。在我出生之后她不是再也没有去旅行过吗。我想如果我更健康一点的话,她也会更健康地过着每一天,也不会像那种样子死掉。
说起来,我自己也是利用押川家的电脑上网,阅读了有关事件的种种意见后,才醒悟到这点的。直到那时为止,我之前一直是只考虑到自己的事情吧。在高级公寓和母亲生活的时候也是一样,在她死掉后也凝视着她的尸体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根本想不到破坏她的一生的元兇正是自己。该说为时已晚了吧,我想这个发现的确是太迟了。想到自己正是母亲的不幸的原因,内心便感到一阵痛苦。
我很清楚自己不能再次重蹈覆辙。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只能听从姑母的话,完全任凭别人使唤吗。抹杀自己的意志,像机器人一样温顺。
本来,我很想让自己能够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但是在现实中我明白了自己有多么地无力。如果我真的是一个无论做什么都只会给其他人带来麻烦的人的话,最好还是直接死掉好了,但是我不想死。
虽然嘴上说着是自己的原因是自己的原因,但是心中却在自我辩护着这完全是不可抗力。我想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或许会抱着后悔地结束悲惨的人生吧。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而且,之后到底会怎样?脑中被这些问题所缠绕着,完全无法入睡。在那一天,我仍旧是早早地就爬上了床,直到第二天才醒过来。
当我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的时候,楼下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英第一次告诉父母自己有了孩子时,是在这个夜晚。姑母显得特别地激动,用激动的声音不知道在主张着什么。
隔着门躺在二楼的我并不能听清楚全部的内容,但是从内容的片段,我大致能猜到主体内容。听着母子的争吵,我感到格外地嘈杂和胸闷,我尽量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其他事情上,但因为争吵声实在太大,虽然不想听到但还是进入了耳朵中。
约过了一小时后,声音总算平息了,似乎是英的脚步声走上了楼梯。英粗暴地关上门进入自己的房间后,咆哮了一声完全听不出像是话语的怒吼声,然后睡着了。在这之后,姑母和姑父似乎在楼下谈着话,但不久之后两人也睡着了,陷入了寂静之中。
但是,我完全无法安定下来,根本无法入睡。
月明之夜,青白色的光芒从窗户照射了进来,在地毯上放射出四角形的光斑。我在四角形之中抬起头,隔着窗户注视着头顶上的月亮。就在我不知道该说像是螃蟹,或者像是兔子般的姿势注视着的时候,门口响起了微微的敲门声。
门的另一头,是穿着睡衣的季衣子。看着一副充满了歉意的眼神的她,我点了点头,让她进入了昏暗的房间。
「在做什么?」
季衣子小声地低语着,我用手指指着窗外的月亮。季衣子站在窗边,自言自语地说「是满月」。我看着盖在她背后的头髮的前端,想着为什么女孩子会留那种头髮,实在是非常不相称。
因为我的房间没有沙发和弹簧垫,在床上又多少有些犹豫,于是两人并排靠着墙壁坐在地毯上面。
并排伸展的四条腿,被投入到四角形光斑的照射之下。季衣子穿着短裤型的睡衣,自膝盖以下是暴露着的。百无聊赖的脚趾正在不安分地活动着。
我无意识地凝视着她的脚趾,她注意到我的视线后,害羞地在光芒之中蜷起双腿,抱着膝盖。
窗外的牛蛙正在低声地鸣叫。季衣子谈起了家的旁边簇生着流通的水渠,自己在小的时候经常和英踢石头玩的回忆。说着这些事情时,她蜷缩着肩膀。
然后季衣子,告诉了我今天中午吉田小姐来电话了。根据吉田小姐所说,有个母亲的熟人来了联络,说想要见我。而我似乎在年幼的时候见过那个人,但是我对听到的名字完全没有记忆,也不是能特别引起我的注意的事情。
交谈之后,季衣子稍微降低了些音调地,
「吶,刚才你听到了楼下的争吵声吗?」
询问我。虽然想装成没听见,但我想或许这个话题正是她来我的房间的理由,所以我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我很吃惊。哥哥,真的要结婚了啊。那个人从来不会因为其他人的话而动摇,非常顽固。但是,那种年龄段是绝对不可能的啊。虽说一年后就到到十八岁了,但是未成年人没有经过双亲的许可也是不行的。那么,该怎么办呢。就算再等一年,妈妈也绝对不会容许的」
虽然季衣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着,但是在我看来她似乎还隐藏着不安。
因为她沉默着想要徵求我的意见,所以我说我并不是十分理解。实际上,我并不想和这个话题有过多接触。
「也是啊,这不是该去问精太郎君的问题呢」
季衣子苦笑着这之后,
「但是,我真的好厌烦。只有混乱和喧嚣的日子,为什么就没有和平的时候。如果就这样继续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的话,以后到底会怎么样啊」
她叹着气。我问她她所说的混乱之中包不包括的我事情,因为问题实在太蠢所以我没有问。
但是,实际上似乎一点也没有这么想一般,季衣子毫无顾虑地看着我,
「精太郎君也是,来到这么过分的家庭实在是对不起了」
说着。
「你真的不要去介意妈妈说的话。那个人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人不管什么事情都会说是异常。我和哥哥也是一样,如果认真起来就实在太可笑了」
激动地说出的话语,我无法立刻作出回答。
一番考虑之后季衣子放弃了离家出走的打算,但是和姑母的隔阂仍旧很深,至今都没怎么说过话。虽然我想她们的母子关係也是受我的存在所影响,但是我并没有说这种愚蠢的话。
而且,我和外面的普通孩子不同,是确凿的事实。而且,我也很清楚最初对姑母抱着的不自然的态度。和刚刚死去的妈妈一模一样的这个事实,我一直无法忽视。
「是吗,那确实,很让人头疼呢」
对于我犹豫着说出来的话,季衣子一脸同情的表情地倾听着。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被别人以这种眼光看待的话,谁都会一头雾水的啊」
季衣子说着,但是对于这件事情我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所以我也没有做过多的辩护。
「你知道,我今后会怎么样吗?」
彼此无言着,偶然间这件事情晃过脑海之中,便脱口而出这个问题。
「我听说爷爷的身体状况还很差,我过去的话会是一件负担。既然那么被大家讨厌,那么不能自己选择不会给其他人带来麻烦的地方吗?」
我的话语似乎让季衣子陷入了为难之中,她的眉间微微地皱起了小皱纹。
或许我的话惹她生气了。但是,只要至少我还有自知,我便绝对没有那种意图。只是,如果那样做的话是最好的选择,我想。
「自己选择的话,有其他选择项吗?」
季衣子战战兢兢地问我。
「难道说,父亲的地方?」
「不,那个……」
提及到父亲的事情,我陷入了困惑,
母亲的亲戚也好,朋友也好,都知道必须得隐瞒住我的父亲是谁,而我也很清楚为什么有那种必要。但是既然母亲已经死了,所以可以不用再保密下去了,但是所谓的父亲是谁,和高级公寓发生的事情有着很深的关联性。当然,我也无法谈起有关父亲的全部,只是在我心中这两种事态完全混杂在一起,无法轻易分离。
虽然关于父亲和我的事情我想要过一段时间再说,但是不管如何那时突然提起父亲这个词语,我浑身僵硬住了。我想的表情也一样十分僵硬。但是,在房间的黑暗的帮助下,季衣子并没有注意到。
「既然没有能去的地方,那就不能说那种话哦。我想要离家出走的时候,不是你留住我的吗」
她用冷清的语气说。我说了一句「抱歉」后,太摇了摇头,再一次抱着自己的膝盖。
季衣子说,为了升学的準备而前进,她最好留在那里,或许还会有困难伴随着,但是那时,她说过她不用接受帮助。
「我不希望你离开这里」
她清楚地说出的这句话让我感到很意外。而且,我知道之前留住她的那件事情,我还要承担责任。那样一来,我清楚直到事态平定下来为止我都必须待在她的身边。
但是真的可以得到原谅吗。自己呆在这里,不会危害押川家吗。没有常识的人,侵入到一直和睦的生活当中,不会带来多余的问题吗?因为,我都已经让季衣子和姑母对立到那种程度了。我无法抹去那种不安,白痴地再次说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家,一开始就不和睦」
季衣子有些激动地吐出这句话。
「完全就没有什么好事。每天都痛苦得要命」
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低着头。当我担心着怎么回事地看着她的脸的时候,季衣子一瞬间看着我的脸,
「如果精太郎君没来的话,我真的快要到极限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了?」
「吶,请你看看可以吗?」
季衣子就这样眼含泪水地用决然的表情看着我。我被她的气势压倒,点了点头。
于是她慢慢地捲起短袖,宛如照耀在月光之下一般,露出雪白的左肩。
她用指尖取下贴在上面的大橡皮膏。掩盖在下面的,是黑色的疮痂组成的几条线所交织成的斑纹状的伤痕。已经治好的旧伤,和新的疮痂混在一起,那怎么看都不会偶然的事故造成的。
「看吧」
在黑暗之中,季衣子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看着我。
「是谁做这种事的?」
「是我」
「为什么?」
「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无法稳定下来。因为感觉很难受啊? 虽然自己也很讨厌,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直认为精太郎君戴着纪念妈妈的面具一直很奇怪」
「是啊。那么,要把我的面具借给你吗?或许这样一来,可以让你感到好受一些」
「谢谢你。但是,我戴上去也没有意义。只是,自己不想看清楚自己的表情的时候或许有用」
苦笑着,季衣子放下袖子。
「什么事情那么讨厌?」
「什么事情都是。完全没有什么快乐的事情」
「学校呢?」
「学校根本不快乐。虽然我想世界上有很多快乐的人。但是我不快乐」
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的那种表情,似乎有些虚无一般,让我很在意。在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之后,季衣子耸了耸肩,说着。
「因为我被所有人给讨厌了」
「为什么?」
她被讨厌的理由我一点也想像不出来,我惊讶地询问着,她紧紧地抱着膝盖,似乎越变越小一般嘟哝着。
「那个呢,我希望这件事情请你绝对要保密」
我答应之后,她说明了在学校所遭遇的虐待的事情。
整个内容让我遭受了很大的冲击。私有物被弄髒,被人侮辱,那个时候找到的笔也遭到被害而弄坏了。因为我还持有着,我取出确认的时候,季衣子转过去了视线。
「为什么会发生那种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为什么世间,是一个那么不公平的地方?」
「是啊」
「我也有这种感觉。季衣子不那么想吗?」
我说着,季衣子的表情黯淡了下来。
「是啊。一直以来我也感到很奇怪啊。实在是太过分了。但是非常不可思议呢。因为每天都会惹别人的讨厌,逐渐地,我感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就算遭遇了那种过分的事情也完全很自然的没有价值的人。不是这样的,没有那种理由,无论怎么劝说自己,我还是在某些地方感觉到这一点。到现在即使无论想几次也是一样。无论如何,我感觉自己始终还是没有价值的人啊。我感觉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引起别人的喜欢。一辈子不明原因地被一直讨厌着。真的,好讨厌啊」
「没有那种事哦」
「你那么说让我很高兴。因为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过」
她说着笑了,我看到她的眼睛中冒出了大粒的泪水。
「不光是学校。在家里也是,从小时候起便做什么事情都很不顺利。愿望一次也没有实现过。不仅如此,情况越来越糟。关係越来越差,平时总是在和人吵架。吶,我到底遭到了怎样的报应?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惹怒了什么可怕的事物?所以才会遇到这种痛苦的事情不是吗?到底要做什么,我才能得到宽恕?」
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季衣子彷彿为了躲避我的视线一般低着脸。
「每一天,还有即将到来的明天,都好可怕啊……」
她用小得听不见的声音低语着。
「这绝对是哪里弄错了」
虽然我激动地说着,但是我无法地指出到底是哪里出错了,我无法接下后来的话。这期间的间隙被牛蛙的鸣叫给填补住了。据说青蛙叫是因为求爱,但为什么是那么难听的声音呢?我真想堵住耳朵。
一会儿后季衣子再次抬起了头,一脸不安的表情地战战兢兢地观察我的表情。之后我和她再次结下了绝对不会说出去的约定。她无言地低下头,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之后暂且之间我们断断续续地谈着话,当夜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我们已经躺在地毯上面了。我抱着她的头,一边闻着那股芳香,一边陷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