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房间是在七层,从窗外看的话可以一览无余地看见东京杂乱的风景,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窗户自从一开始搬来的时候就被母亲用木板堵上了。
虽然关于这件事社会里的人有着各种各样的说法,但也并不是什么複杂的情况,仅仅只是为了工作需要。母亲说是为了避免从窗外射进来的随时间变化的光照带给作品的阴影带来变化,忽视对外界时间的流逝才能更好地集中精神。因为母亲的工作需要隔绝外界的空间,所以连我的房间也封闭了,仅此而已。母亲在工作中的时候也需要来我的房间。还没搬到那个高级公寓之前住的地方也是如此。
将我放置于封闭环境是为了更容易管理,我看过有这样的记载,但那是错的。因为母亲的工作关係而认识的人也说过,从我出生之前母亲便呆在那种工作场里,我看过报纸。我觉得这就是真相,没有其他理由。
而其他的,也有过宛如将其当做是监禁,两者无法区分开来一般的口气记载的报道,但那也是错的。这并不是强制的行为。也没被施以暴力。首先,我自己本身也接受了。因为来到外边的话受苦的还是我。只要不用在痛苦之中生活就够了。
实际上,一开始我上过小学。但是,身体状况非常差的我无法适应学校的集体生活,所以学校和母亲之间产生了冲突,在此之后,我开始在自己的家里学习。
幸运的是,母亲因为平时就呆在家里工作,所以这也不是个问题。
在房间里我被给予了同年龄的孩子在学校里用的一样的问题集和教科书,自己看,自己理解。工作结束之后母亲会检查进度,教导我不明白的地方。那种生活,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满。完全没有要违逆的意思,有空的时候就看放在房间里的书,光是这样我就感到很快乐。
有时候我也会在起居室和母亲一起看电影。那些年的话题电影,获奖电影等,大体上都能看到。虽然说被关在房间里,但是我还是定量地接受着这些文化方面的信息。只是没有诸如社会新闻等现实性的信息,没有报纸,电视也没有节目,但与其是不想给我看,还不如说是母亲自己本身很讨厌。或许是会回想到自己年轻时候经常被披露而倍受影响的事情,总之她很讨厌媒体。
在从小学退学后数年之间,我日复一日地重複着这样的日子。虽然有时也想过去外边看一看,但慾望并不是那么强烈。一旦吸入外面的空气便感到万分痛苦的痛苦记忆,一直都还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虽然也想看看鸟儿在天空中飞的样子,但对人来说还是太困难了所以立刻就死心了。或许,正是这样的生活让我越来越颓废吧。我已经认为自己是不能在外界生活的缺陷人类了吧。
而且,从在外界生活的人的眼光来看,狭小就是狭小,但是实际上在这里生活的话,这又是另外一个世界。即使是发生在这个空间里的细微的变化,也能立刻发现到。宛如观察显微镜可以遭遇到极具複杂性的未知世界一般,通过观察也是展开另外一重世界的一个方式。如果我有能力的话,我便能感觉自己即使只是坐在限定的地方,也能够发现世界中的普遍的真实。
或许这种品行正是受母亲的影响吧。母亲不是那种活泼喜欢外出的类型,只是整天埋头于研究。而且,也没有出外面的必要。食物和日用品,买的东西大体上都是通过邮购完成,常备葯则是通过网路个人进口。除了扔垃圾和其他工作之外并没有出门的机会。之后她对工作也开始逐渐失去热情,停止了活动,那时真的彻底是完全闭门不出了。
母亲完全终止了创作活后,在我的房间呆的时间也就越多,还有比起以前的时候都更要温和,很少生气。
而且,大概是到了我十二岁的时候。早上醒来的时候内裤被粘性的液体给弄湿了。那是我第一次遗精,虽然我知道相关的知识,但是察觉到在自己身上到发生了这种事,还是非常迷茫。
而我不安地朝母亲诚实地说明之后,本以为一定会被责备的,但是她反而高兴地笑了。母亲说她就在等着这一天。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那时的我并不知道。
在混乱和忘我之中,我们的行为结束之后,我的心脏狂跳着,完全安定不下来。
我已经失去了该怎么确认自己和母亲进行的行为到底是什么的辨别力。但是,那不是应该和血亲进行的行为。我听说,这是连动物都不会做的,在人类社会中也被认为是反道德的行为。当我询问母亲这是不是禁忌的时候,她发怵着否定了。
母亲说,书本和电影全都是不真实的事情。我不了解社会,只是单纯地将那些资料囫囵吞枣而已。但是,现实未必就是那样的,母亲又这么说。她还说我知道的知识只是片面的东西,那些并不是一切,现实这种东西往往还有着各方面的要素。
感到被欺骗了的我默不作声的时候,母亲给了我一本皮革封面很厚的一本书。
虽然我知道那本书的名字,但看到实物还是第一次。我不仅没读过,连见都没见过一眼,但没想到母亲竟然会有。而且,那本书也有着被翻过好多次的迹象,角被磨破了。
在惊讶的我的面前,母亲用习惯的手势翻开了书本。然后发现目标页面后,开始出声进行阅读。
之后进行确认发现那处是创世纪的第十九章。知道吗? 是那个有名的繁荣与堕落之城所多玛被毁掉的场面。
这座阴暗而颓废的城市被神给毁灭,但只有正派的罗得一家逃离了城市。那个在被神之火毁灭的城市之中,罗得回头看的时候,罗得的妻子已经化为了盐块,生存下来的罗得和两个女儿生活在无人的洞穴之中的故事。母亲静静地朗读着。我们彼此都没有穿衣服,都是赤身露体地交谈,当然也是赤身露体地倾听的。
「和我们一模一样对吧?」
我无法忘记说着这句话的母亲眼中闪耀的生气和光芒。她用兴奋的声音,描述着从堕落之城逃离后被封闭在黑暗狭窄的场所的罗得家族。而且她说,他们和我们的境遇很相似。
「在不洁的城市之中被追逐,只能够在暗之部屋中彼此依靠着生活。两人都已经没有任何可去的地方」
比起话的内容,至今为止都没见过一次的母亲异样的亢奋更让我呆然了。之后母亲乳房摇动着,继续阅读着十九章最后的部分。
――那时候姐姐对妹妹说,「我们的父亲年老了,这地方又没有别的男人,能照世上的礼俗,与我们结亲。来,我们用酒把父亲灌醉后,与他睡在一起,这样我们可以为父亲传宗接代」。天晚上她们用酒把父亲灌醉,大女儿就进去与父亲同床。罗得自己完全不知这事,不知道女儿何时躺下,也不知她何时离开。罗得和女儿上床的事情,直到醒来之后都无从得知。第二天,姐姐对妹妹说,「昨晚我和父亲同房。今晚我们再给他喝酒,然后你进屋和他同眠。这样我们便可由父亲为部落传宗接代」。她们在那天夜晚再次让父亲喝下酒,妹妹和父亲一起上床了。那天晚上,她们又将父亲灌醉。小女儿进去和父亲同房。他仍然什么都不知道,小女儿何时与他同睡,何时离开,他都不知道。罗得的两个女儿由她父亲而怀了孕。大女儿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为摩押,是今天仍在的摩押人的祖先。妹妹也生子,小女儿也生一个儿子,取名为便亚米,是现在仍存在的亚扪人的祖先。(旧约·创 19:31-38)
读完章节后,母亲在胸前合上了书本。
「从太古开始就被许多人给敬奉的这本永恆之书上,写了这样的事情。应该不会有任何错误的吧? 而且相比起来,作为人类一生都不留下孩子反而是一种罪恶」
「我们也要製作孩子吗?」
「没错。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但是,做这种事情真的能製作孩子吗?无法相信呢」
就宛如做了一场恶梦一般,我心有余悸地询问着。虽然并不是想要特别质问的问题,但我感觉如果不得知真相的话总感觉有一股气咽不下去。
「能出来的。这和雕刻可不是一样的东西!即使没有任何意识,大部分的事都会根据身体具有的机能自动生成。你出生的时候也是一样。我只需像旁观者一样,注视着自己的身体製作出你就可以了。不需要像製作作品一样的练习和学习」
母亲的声音更加地火热,尤其是在暗之部屋中,我更能清楚地感知到她的兴奋。但是对我来说,比起母亲热情地叙说的那种场景,更具有冲击性的是城市的居民全部都是流氓走兽的事情。比如刚刚说到的堕落之城,那里有刚生下的孩子,也有走兽和虫子之类的东西吧。据说神将火焰全都降临在了那些生物的头上。神是怎么样的东西,我不知道,但是我想着这到底是无法容许的无比荒谬的事情。无论有着怎样的正确的理由,那种行为也得不到宽恕。如果被容许的话,我想那对我来说无疑是确凿的敌人。但是,据说那是神。
「不用去害怕的。在世间,没有什么正确和错误的解答。只是拥有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如果什么是错误的话,那么什么又是正确的呢」
在沉默的我的面前,母亲的眼睛充满着灿烂的光芒。
之后,自那天起我们两人的关係变得极为複杂。
母亲虽然说是我的母亲,但简直就好像妻子一般,时不时还会用『亲爱的』称呼我。那种态度不是母亲对儿子,而是对同等的丈夫的态度。――想起来,她有时候也会像以前一样被当做儿子般来对待,看来母亲可能也是相当地不稳定。就好像母亲打算将必要的人际关係全部由我来进行弥补一般。那种关係让我越加混乱,我的身份,地位究竟是什么,我也已经没有了概念。
关係越来越複杂的同时,另一方面,我们有着对彼此之间来说都是肉块般的关係。每天宛如蛞蝓般交尾的交合,耗去了两人在一起的大半的时间。直到那一天,母亲死去之前都一直在持续着。
在社会上这种行为会被批评为是极为荒谬的事情,但是在密室之中被习惯化后,这种行为只不过也就是这样的事情,仅此而已。现实这种东西,不会像电影里面的演出一样拥有神展开,也不会降下天罚。只是行为本身淡淡地存在着而已。虽然一开始我还持有着疑问,但是习惯之后,那也是和吃饭并没有什么两样的日常行为。而母亲的态度根据场合也发生了显着的变化,即使不说,我也知道她后来也已经习惯了。
我父亲的名字,是在行为的间隔之中听到的。我的父亲,据说是一位既是父亲又是祖父的不可思议的存在。没错。在乡下的母亲的亲生父亲,就是我的父亲。就好像母亲和我发生了关係一样,自己也和父亲发生了关係吧。听到那件事情的时候,我想我身体虚弱的原因,正是因为这种血缘关係的原因吧,这到底会怎么样呢。
我想母亲选择血亲,是因为无法相信他人的性质的原因。对毫无关係的人倍感畏惧,她总是说她根本无法相信自己和他们进行接触的样子。除这以外,她还有着宛如幼女一般的洁癖症,结果到最后都无法摆脱。所以,除了血脉相连的人以外没有人能够与其发生这样的关係吧。过去与往后,只有我和祖父才是母亲的关係的全部。
只是对本人来说似乎并没有罪恶感可言。只是为了从那种感情中保护自己,才从那些冗长的文章之中拿出来引用的吧。想像到在被誉为世界第一权威的那本书里发现用来肯定自己的章节的母亲的欢喜的心情,我就感到万分地悲哀。已经那么破旧了,是看了好几次了吧。
现在想起来,我对那种关係的异常也有了意识。不,应该是确信无疑。
只是,在押川家时,和季衣子变得亲近的时候,想到她也会继续重複这样的血缘下去,我就时时地感到不安。
英离开家里后,二楼只有我和季衣子生活,她一天到晚都频繁地来我的房间。因为是暑假,所以是近乎一整天都在一起的状态,我想姑父和姑母都没有注意到。无论怎样,当时押川家的最大的问题是英,我的事情已经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个时候的押川家乱到了极点,英离开家里之后,对方的父母来访,姑母因为这件事情和他们争吵,一时半会是安定不下来。在客厅和姑母碰见时,她没有以前那样的敌意,只是疲劳不堪地叹着气。
吉田小姐观察我的情况,谈起如果这样的话立刻就能上普通的学校的时候,姑母也心不在焉地附和着「能的话就好了呢」。如果上学的话,我就必须得呆在这个家里,但是她没有反对,让我感到意外。
对于那个学校,季衣子表现出了非常敏感的反应。如果是特殊的学校倒是无所谓,但是要是上一般的初中,就得和她上同一个学校。虽然她姑且是表示着祝福,但是她因为不想看到自己被欺负时候的样子啦,我或许也会被欺负啦而烦恼着。而我呢,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想和她上同一个学校。
――虽然话题有些偏,但这就是我和母亲的梗概。
母亲是很可怜的人。虽然在世间以艺术家身份示人,被认为是和生活与家庭无缘的存在,但是实际上结婚愿望很强,宛如口癖一般经常说着想成为新娘。她非常羡慕年纪轻轻就结婚了的姑母,还说过真想交换一下人生。只是,她羡慕的别人始终还是别人,那时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我用责备一般的口气说过如果身为父亲的祖父能够用正确的方式教育好的话,母亲就不会沦落到这种状况了吗,于是母亲立刻回了一句「那样一来,你就不会出生了」,让我陷入了困惑。
确实和她所说的一样。即使我不管怎么讲究世间的道德,一脸得意洋洋地谈论自己有多么讨厌近亲相奸,但结果自己还是因为这种行为而出生的,实在没什么说服力。该说滑稽透顶吧。
本来该说我根本就没有谈论道德心的资格。在进行了那样的行为之后,我不折不扣地成为了祖父的替代品。这是围绕着对模仿品的原件的嫉妒,或者存在意义的斗争。虽然在母亲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是另一方面,我有着意图性地隐瞒这个事实的自知。所以,对祖父的抱怨的话语,对我自己来说也非常欠缺说服力。
母亲悲哀地低下头,陷入了无尽的对自己的嫌恶之中。那个时候我有着一有事就责怪自己的癖性,每一次和母亲的交合,每一次想到自己体内流淌的血,之后每一次面对自己的心,我就感到非常地忧郁。
啊,对了,我说过我从来没有想过从房间里出来,那是骗人的。我确实有想过为了逃离这种嫌恶感只能出去外面了。然后,因为即使去外面生活也完全没有能力生活的现实,让那种错误到愚蠢的想法也成为了我自我嫌恶的材料。想起来了。现在想起来了。怎么会忘记了呢?为什么我就那么相信自己从来没想过要出去外面呢?
在押川家生活的时候,那种事情也完全忘记了。就宛如像是被强行拖出来般,虽然有种受害者一般的感觉,但感觉很好。
或许我是在无意识之间注意到的。虽然说过各种各样的话,但是对和母亲关係的事情缄口不语,在季衣子面前装成正经的人行动,我想是因为自己内心里还在嫌恶着过去的自己。
但是,我并不讨厌母亲。虽然也有做错的事情,但对我一直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