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大致就是这样,妈妈,爸爸,我还满挥洒青春的吧?」
线香的冉冉白烟连同沉静香气,遭强风吹散……
身穿黑色丧服打扮,我合掌抬头仰望天空。
刚好是盂兰盆节前这个奇特的时间点。我爸妈在三年前的今天去世了。
每个月一次,多则两次。
我经常来爸妈坟前扫墓,但今天的感觉特别不同。
……非常冷。
「真纪,差不多该走了……今晚有颱风要来。」
「我知道,馨。而且小麻糬还托在隔壁的风太那儿呢。」
才站起身,突然就有一阵强风刮来。
气象预报说今晚颱风难得会扫过东京。
我并不讨厌暴风雨,但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啦……
才插好的菊花和锦灯笼,可能明天就会被吹跑了。
是因为穿不惯丧服的关係,还是鞋跟卡在碎石缝隙。
是因为暴风雨来临前的风势太强,或者是……
「哇!」
我一个不小心踉跄失去平衡,馨赶紧从旁边稳稳扶住我的肩膀。
「啊,馨,谢谢你。」
「……小心一点啦。」
丧服装扮的馨,今天仍是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
不过,神情似乎比平日更刚毅。
「啊,雨……」
雨滴开始落下,我们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
雨势立刻增强,伞也发挥不了多少作用。
「请来这边避雨。」
「师父。」
我们接受此处的和尚好意,到祠堂中躲雨。
这间寺庙的和尚和浅草地下街有关连,也晓得我和馨的情况。听说他也是从小就能看见妖怪这类生物。
「我去端茶过来。热的……比较好吧?」
「师父,谢谢你。」
我们在外侧沿廊坐下来,等待雨停。
好冷。现在明明是夏天……
「淋湿了吗?」
「有一点。丧服得送去给人家洗了。」
「给你,手帕。」
馨递过来一条灰色手帕,我接过拭去肩上的水滴。
「好朴素的手帕喔。」
「我话说在前面,这可是你之前送我的生日礼物。」
「咦?是这样吗?」
看我动作慢吞吞地,馨说句「拿来」就把手帕抢了回去,开始擦拭我淋湿的头髮和脸颊。
我乖巧地任由他服务,感觉并不坏。
「你今天特别会照顾人耶。」
「……你自己可能没有发现,但你今天很没精神,动作也比平常迟缓很多,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有吗?不过你都这样说了,应该就是这样吧……」
我轻轻一笑。不过果然好冷,无力保持微笑。
隔着似乎要碰到彼此又好像没有碰到的距离,我和馨比邻而坐。
隐约能感受到馨身上的热度,同时迷濛地望着灰色的墓地。
整片灰色。墓碑也是。天空也是。
「在想你爸妈的事吗?」
馨突然发问。
「……是呢,每年的今天总会忍不住想呢。」
「你有什么话忘了跟他们说吗?」
「有好多喔……几乎什么都还没说呀。」
始终隐瞒着前世的事。
同时无可避免地,只能说谎到底。
「我们家感情虽然很好,但就算是这样……爸妈仍旧不晓得我是妖怪转生的事就死了。」
「……」
「这是个相当严重的『谎言』吧?我直到最后都持续欺骗他们。可是,不知道真相就死了,在某种层面上,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吧。」
偶尔,我会忍不住想。
如果他们得知我其实是妖怪转世的……是由茨木童子这个人类仇视的大妖怪投胎而成的孩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会惊愣在原地吗?还是会感到满头雾水呢?
会不会无法再将我当成宝贝女儿呢……?
一直没能坦白这一点,我心里的某处似乎持续因为这个「谎言」而深受折磨。
「馨,你也不喜欢吧?在无止尽的欺骗中装成家人。」
所以什么都无法说出口,什么都没办法做,只能任凭格格不入的感受侵蚀家人感情,终至分道扬镳。
「我……只是太木讷,不灵巧。」
「呵呵,明明你的手这么灵巧呢……究竟为什么呢?」
对于轻易死去的爸妈,我只有在墓前才能完全坦白。
或许有点太迟了,但我将曾经身为妖怪的过去都全盘托出,在这个前提之下,毫无保留地什么都说。
是说,如果情况并非如此,根本一切都无法诉说。
浅草妖怪的事,浅草地下街的大和组长、阿水,还有影儿的事。
更重要的,或许爸妈生前感到最不可思议的,关于我、馨和由理之间的羁绊……
「由理内心肯定也有这种挣扎吧?特别是只有由理现在还跟家人生活在一起……」
明明就在身边,却必须不停伪装。因为生活中凈是无法倾诉的事情。
我认为那样非常辛苦。毕竟无法将自己很重要的一部分展露在家人面前。
「……」
片刻,只有沉默流动着。
但沉默完全不会令人尴尬。我们就是这样的关係。
「……啊,是他们。」
我很想什么都不做,就只是两个人这样静静在一起……可是……
为什么偏偏这种时候,那些讨厌鬼就会冒出来呢?
「你是茨木真纪吧……」
「吃掉她,吃掉她……」
从墓碑之间突然出现的,是化成人形的猿面妖怪。
「猩猩?想要攻击真纪的妖怪吗?有三只呀。」
「……看起来就是一副听到风声,特别从山上下来的感觉呢。」
之前在这片墓地,也曾有妖怪指名道姓展开攻击。
盯上我而来到这附近的妖怪,似乎比我预想的更多。
「真是的,今天是爸妈忌日,我刚好没带钉棒来呀。」
「啊,喂,真纪!」
我脱下高跟鞋,从祠堂外侧沿廊跳到墓地上,借用上头写着南无阿弥陀佛的卒塔婆。就是那个插在墓后的细长木板。
「欢迎光临呀,猩猩们。想要我,就得先打倒我再说。希望你们不要先被我痛扁得惨兮兮呀。」
我拨开遭雨淋湿的头髮,表情嚣张地出言挑衅,他们立刻对我发动攻势。仍是一身丧服打扮的我,也将单脚用力朝地面一蹬,朝猩猩们使出我的得意绝技。
「场外再见全垒打!」
「啊啊啊~」
是的,毫无意外的结果。
划开天际与大雨的锐利声音,还有愚蠢猩猩的惨叫声同时响起,才挥一棒就将三只一起扫上天了。力气依然大到远远超过一般高中女生呀……
但是,我却没有留意到平常我肯定会发现的其他杀气。
「喂!真纪,危险!」
在灰濛濛的视线範围内,一个黑点朝我飞扑而来。
一团黑块挟带强劲风势飞扑过来,张开大口想要吞下我的头,我反应慢了一拍,是馨扯住我的衣领将我一把拉开。
那团黑块猛烈撞上墓地的巨大看板。他哀号了一会儿,蜷缩在地上。
「他、他撞得太惨了,好惨……」
「总比你被妖怪吞掉好吧。」
馨扶住我,拉我站好。
这段时间内,我仍没有将目光从那团黑块身上移开。
「那是什么?长毛黑怪吗?不对……是犬妖吗?」
那个身影让人猜不透是什么。
蓬鬆杂乱的黑毛团状物,伸出强壮的四只脚。
看起来确实像长毛黑怪,也像毛茸茸的黑狗,不过那家伙缓缓摇晃了下身体,接着──
「!」
朝这个方向猛冲过来,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锐利尖牙,朝我们发动攻势。
我和馨立刻朝左右两边跳开,那团黑块狠狠撞上外侧沿廊的栏杆,损坏了祠堂一角。
「真纪!」
「馨,你去帮师父!」
和尚人刚好在遭到破坏的祠堂前面,惊吓到站不起身,馨赶去帮他。
我手里仍握着卒塔婆,走到那个妖怪前方。
黑狗……吗?
「……你如此憎恨的是什么呢?」
从蓬乱的黑毛缝隙中,露出混浊而锋利的眼神。
口水沿着露在外头的兇恶尖牙滴下,滴入下雨积成的水洼。
「你看起来相当痛苦呢……是为了残留在墓地中的灵力而来的吗?像你这样的野狗待在外头,可怕的阴阳局退魔师们很快就会追上来了吧?」
「唔唔喔……喀噜噜唔喔……唔喀吼啊啊啊!」
但那团巨大黑块完全不听我讲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咆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