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水连……』
『别再说话了,茨姬。你的手臂被砍断了。』
平安中期。
这是酒吞童子在大江山被讨伐后的事了。
茨木童子打算在一条戾桥杀死敌人之一的渡边纲。
可是他不愧是源赖光的一大家臣。
就连茨木童子都复仇不成反倒栽在他手上,遭渡边用专为制伏妖怪而锻造的宝刀之一「髭切」砍断右臂。
我当时身为茨木童子的眷属,救出她逃离渡边,藏身于罗生门。
那里也有一群邪恶的小鬼,但他们每个都很担心茨姬。
因为在那儿的小鬼,以前全都多次受茨姬和酒吞童子帮助。
我在这里帮身受致命伤的茨姬照料伤口。
『阿水。已经够了。我……好想,去找酒大人。』
『……茨姬。』
她莽撞地发动奇袭时,我就略为察觉了。可是……
『不行!我不允许那种事发生……要是你也不在了,我、我们该为了什么活下去才好?该去哪儿……才好呢?』
我没办法成全她的心愿。
即使我早有预感,今后她将维持恶妖的状态在漫长岁月中彷徨度日。
我仍使出浑身解数,让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止血,清除从伤口钻入体内的致死诅咒,还将自己的灵力分给灵力已然枯竭的她。
酒吞童子肯定也这么做过吧。
不准她死在这种地方。
不準。不準。要是这时让她死了,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阿水。你,为了这样的我……可是,我……』
茨姬一直哭个不停。
爱哭鬼茨姬。过去那个一样老是哭哭啼啼的柔弱茨姬,我见过。
但她现在已是无法忘怀对杀夫仇人的憎恨,一心为复仇而活的恶妖。
就算报了仇。
就算抢回那颗「首级」。
酒吞童子也不会死而复生,大江山的狭间之国也不在了。
明明她一定早就明白,失去的事物,一个都找不回来。
不。正是因为她早就明白,才会说已经够了,好想去找那个男人,只对我吐露真正的愿望吧。可是我……
『茨姬,你累了吧?就全部忘了,只为了活下去而安静度日吧。我会一直在你的身旁。我会保护你。』
就算只是酒吞童子的替代品也无所谓。
就算没办法消除你心中的寂寞,我也愿意。
『……不可以,阿水。我是恶妖。不能弄髒美丽的你。』
『我不美丽喔,茨姬。』
茨姬果然没有选择我。
死亡以外的安稳,不是她想要的。
只要她还活着的一天,就不会忘记酒吞童子,也无法放弃复仇。
等伤口痊癒了,她就会离开我身边,投身看不见尽头的战役。
今后她的名字是,大魔缘茨木童子。
有时会被称为大魔缘大人,连她曾经身为茨木童子这件事,曾经身为女人这件事,都逐渐忘却。
因为她为了保持理性,在脸上贴上符咒,将原本美丽的长髮编成三股辫子,总是穿着如同丧服般的朴素黑色和服。
源赖光和他的四天王,不是遭茨木童子为首的大江山余党杀害,就是因负伤而死,到最后每个人都离开了这个世界。
儘管如此,茨木童子的战役仍然没有结束。
找不到酒吞童子的首级。
有听闻被封印在某处,但不晓得为什么,就是怎么都找不着。
终于,妖怪间开始出现流言。
说获得酒吞童子首级的人,正是要成为统帅这个世界的妖怪之王。
每个大妖怪都渴望得到它。因此茨木童子的战役,又无止尽地延续下去了。
身为茨木童子眷属的我,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不管那场战役有多么残酷,多么漫长。
既然我当时,要求曾经渴望死去的茨姬继续活下去。
我就必须守护她,直到最后一刻。
○
我的名字叫水连,昵称是阿水。
我故意跟馨他们走散,连正与狩人雷对战的真纪都丢着不管。我一个人,朝着某个女人的所在之处走去。
「嗯呵呵,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找我啰,水连。」
「……水屑。」
森林的深处,断崖环绕的地点,站着身穿秘书风格套装的水屑。
她用风情万种的眼神紧盯着这个方向,嗤嗤笑着诱惑我。
「好啰,我来听你的回答了,水连。如果你决定要属于我,我就帮你把灵力恢複原状。」
接着,她伸出苍白冰冷的手,触碰我的脸颊。
「我想你应该还记得,『神便鬼毒酒』封印灵力的效力大约可以持续十天。就算你寄望效力消退,现在也还没到那时候,所以抵抗也是没用的喔。」
啊……对耶,水屑这家伙好像有说想要我当她的眷属,找我做一场交易的样子。
「那个神便鬼毒酒呀,除了效力消退以外,还有其他解毒方法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呢。神便鬼毒酒是异界的酒,你忘记啦?」
原来如此。对方手上没有解毒剂呀……
「……好痛!」
「啊?」
「痛痛痛,有沙子飞进眼睛了。好痛啊~」
「……」
我利用「眼睛好痛」的逼真演技,拿下自己总是戴在身上的单片眼镜。
「没事吧?居然在这种时候沙子飞进眼睛……真是让人傻眼的男人。」
水屑打从心底觉得傻眼而叹了口气,但是——
「呵呵,水屑,你好像才是完全忘了,我到底是什么妖怪了吧?」
这句话,还有妖怪特有的邪恶神情,让她立刻察觉到了吧。
我打的是什么算盘。
「难道你以为我这千年来都在发獃吗?」
以为我戴这个单片眼镜是为了耍帅吗?还是为了塑造专业形象呢?
明明我视力好的不得了,却一直戴在身上的这个玩意儿。
「我呀,这千年来,不晓得想过多少次,如果有术法可以克服那个毒酒就好了。虽然我没办法让时间倒转,不过历经无数困难也没有放弃的我,得到了老天的奖赏。就为了可能会到来的这一天,一直,一直,在做準备。」
「水连,你……」
这瞬间,单片眼镜的镜片化作了水。然后,我一口将它喝乾。
其实,那个镜片是「药水」。
原本遭到封印的灵力,就像滋润乾涸大地的甘霖,一点一滴地恢複。
「怎……怎么可能!」
水屑打从心底震惊不已。
啊啊,这感觉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想看你这种表情。
「我一直、一直都在思考,当时我应该要能做到的那件事。感谢这一千年。只要有一千年,身为天才药师,克服那个毒酒的『解毒剂』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做不出来嘛。」
我看着水屑,不怀好意地露齿一笑。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杀你而準备的,水屑。」
我毫不隐藏浑身的杀气。
「……原来如此。简单来说,你的回答就是不要啰?」
「想也知道吧。你的同伙?哈哈,我死都不要。」
水屑脸上淌下一道汗水,但依然展露出像在说这真有趣呀的笑容。
灵力恢複了,我自由了。
从身体迸发出的灵力划过大地,化成无数水刃袭向水屑。
不过她是与酒吞童子齐名的大妖怪,摇身一变成了两只尾巴的白拍子模样,甩了下尾巴就将水刃拍散。
「水连,你果然是天才,竟然做出了神便鬼毒酒的解药,我完全没料到。太惊人了。这样让我更想要你的力量了!」
水屑从蓬鬆的尾巴中取出一把大铁扇,将管狐火搧向这边。
不过小小的狐火一遇上水蛇,就被吃得一乾二净。在阴阳五行相剋的道理上,水是胜过火的吧?
可是,水屑接着召唤来更加巨大的狐火——
「看——招!」
用铁扇使劲一搧,将狐火送往我的方向。
我虽然做了一道水壁防御,但火焰的威力太强,没办法全数抵挡。我被一道狐火击中。
「唔哇哇哇!」
明明是水,却不敌火,真是太丢人现眼了。
不过水屑的力量就是如此强大。话说回来,我原本就不是擅长一对一单挑的类型呀。
「怎么啦?水连。你擅长的计谋或术法,拿几个出来瞧瞧呀。只有这点雕虫小技的话,我也很无聊耶。」
水屑故意连连打呵欠。
「好烫啊。对了,水屑,你不用过去拍卖会看看吗?那边的情况相当不妙喔。」
我拍拍身上的灰,回想方才拍卖会场的模样,站起身来。
「啊啊……没差,那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无所谓。非人生物拍卖会这种东西,反正就是人类争夺地位、展露慾望的场合吧?悲哀又低贱的人类,看到关在笼子里的东西,就会沉浸在优越感之中。」
「呵呵,那你为什么要加入这种品味低俗的活动咧?这在坏事中,也算是相当逊的一种吧。」
我摸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思。
明明自身也是妖怪,却干这些虐待妖怪的勾当。而她又看不起作为客户的人类,也不打算救他们。
可是如果客人都死光了,不管卖了多少非人生物,钱也不会入帐呀。
而且在之中会产生的,只有双方对彼此的憎恶跟反感,也就是所谓的「恨」而已。
不对……还是这才是她的目的?
「哎呀,你在试探我的计画吗?用那种奸诈的眼神一直盯着人家。」
「真不好意思喔,眼神很奸诈。」
水屑垂下满是不悦的眼眸,用衣袖掩住嘴。
只有目光在空中交错,相互研判对方内心的想法,然而——
「算了,也可以。你是我看上的人,就告诉你一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