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存在于大江山、妖怪们的「狭间之国」,有名为酒吞童子的王,还有称作茨木童子的女王君临天下。
酒吞童子的部下有虎跟熊这对鬼兽姐弟、强悍的雪鬼和妖艳的狐狸。
茨木童子的眷属则有聪慧的水蛇、藤树的精灵、双刀流的吸血鬼,以及拥有黄金之眼的八咫乌。
那是千年前的民间故事《御伽草子》——
「大家都活着吧。」
虽然浑身是伤,但没有少了任何一个人,全体都活着。
这是最重要的,比胜败还要重要。
「我说呀,茨木真纪。你血流如注耶,给你贴这个治疗用的符咒止血。」
「啊啊,谢啦。津场木茜。」
津场木茜担心我,所以我也在手臂啪地贴上阿水身上的那个治疗用符咒。
「虎、熊,振作一点。你们受了这么重的伤,很多小朋友要哭了喔!」
「头目、头目。」
「我的王,你那身模样是……」
阿虎和阿熊身受重伤,变成小老虎跟小熊的模样,幸好性命无碍,意识也都很清醒。
比起肉体上的疼痛,他们反倒因为酒吞童子模样的馨而感慨万千,哭得稀里哗啦。馨把那两只小野兽紧紧抱在怀里,将脸埋进他们毛茸茸的身躯。
我也跑过去,摸摸他们的背。
「阿虎、阿熊,谢谢你们来支援。我有听阿水说了,最后是你们杀了水屑的吧?让你们做骯髒事了。」
「你说什么傻话呀,夫人。这是我们的复仇,要做一个了断。」
「没错。跟水连一起实现我们无论如何都想要完成的心愿……而且我们的恢複力,你也晓得的吧?还请放心。」
「……」
我皱起眉,轻轻点了头。
两人平日虽然沉稳,但心中对仇敌熊熊燃烧的憎恨有多深,看水屑遗体的惨状就明白了。
阿水也是。不惜送命,也想要打倒水屑。
我跟馨,今天都彻底明白自身的业。
我们的生命,绝非只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的行动跟安危,会束缚住部下跟眷属的一生。如同他们珍视我们的程度般深刻。
「喂,我已经呼叫阴阳局的救护队了。受伤的人就交给他们,还可以动的人,我们去海岸旁边的那排仓库吧。那里还有波罗的·梅洛的余党在。水屑他们算是幕后黑手,但檯面上的敌人还是得处理一下。」
津场木茜略带歉意地向我们发号施令。
我吩咐阿水、阿虎跟阿熊留在原地,并叫影儿在阴阳局的救护直升机抵达前保护他们后,剩下的人便一起往海岸的那排仓库移动。
这时已不见凛音的蹤影。
「对了,真纪,大和已经顺利救出来,送到安全的地方了。你可以放心了。」
「真的?太好了,组长还活着!」
「嗯嗯,虽然看起来很虚弱,但没有生命危险。而且,还有一件事……你听了可能会很惊讶吧。大和好像是『生岛童子』的转世。」
馨突然其来的发言,让我「咦?」地睁大眼睛。但思索片刻之后……
「嗯……不过,你这样一说以后,好像也能想像。虽然现在的组长是货真价实的人类,不是生岛童子那样的巨型雪鬼,可是……眼睛或许有一点相像。」
明明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却很自然地就接受了。
反倒可以说,跟像组长这样的人拥有前世的羁绊,我觉得很高兴呢。
我这样说之后,馨有点羞赧地笑了。
馨会特别信赖组长,愿意亲近他,或许也是无意识中感受到与他之间的连结吧。
在海岸边的那排仓库,阴阳局的特殊部队已经压制住敌人了。
连绵不绝的仓库中,原本按照种族分门别类地关着妖怪、异国魔物及非人生物。但现在几乎都被阴阳局放出来,到靠港的船只上避难了。只有最北边的那座仓库前,情况显得紊乱嘈杂。
『你们已经完全被包围了。请乖乖投降,放开人质。』
早已抵达现场的青桐,单手拿着扩音器,正呼喊着制式的劝降话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旁边站着鵺模样的由理,还有身穿战斗装束、军人打扮的四神玄武。这两人好像正吵得不可开交。
「啊~受不了,有够麻烦!这种时候就给他射几颗火箭炮再冲进去不就得了!」
「等等,玄武先生!你不要拿出那种危险的东西啦!那样会连我们要救的妖怪都一起炸飞耶。」
「啰嗦!这种三两下就被打飞的妖怪,不能算是妖怪!」
「拜託你不要以为大家的防御能力都跟你一样强好吗!」
一边是大妖怪,一边是神明,这两个家伙在干嘛呀。
青桐已经决定忽视这两个人,持续劝诱对方投降了。
「由理,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啊啊,真纪!还有大家,幸好都平安无事。」
由理一看到我们,鬆了口气似地轻抚胸口。
「波罗的·梅洛的那些干部跑进这里面拿妖怪当人质,不,当妖质,躲着不出来。而且这栋仓库里关的是浅草的妖怪们。就算青桐劝他们投降,也完全不回应。结果玄武先生失去耐性,说想要用火箭炮攻进去。」
「话说回来,玄武,你既然在,一开始就来帮我们啊。」
「不行!酒吞童子,不要撒娇!我有我重要的任务!很重要的,任务!」
玄武的嗓门一如往常地大,但他嘴上还念念有词时,就默默地收起火箭炮。
是叶老师叫他来的吧。他来这儿执行跟我们没有直接关係的任务,就表示这里头还藏有其他隐情吧。
「欸,馨。你应该可以打开这扇门吧?躲在里头的那群波罗的·梅洛的海盗,有个叫作厄克德娜的船长。她用某种术法把这个仓库锁上了。」
由理开口跟馨商量。
因此,我们让阴阳局的特殊部队布署在后方,馨再次更动狭间结界的设定,打开仓库上锁的门。出乎意料地,三两下就打开了。
砰砰砰砰……
沉重门扉一开启,里头就不停射出数不清的子弹。
敌方的射击攻势持续不停,但在这里的都是阴阳局的专家。
他们预先放好的护符,形成一个会把子弹弹飞的守护结界。我们在结界的保护之下,沐浴在宛如暴雨般的枪声中,冲进仓库。
「不準动喔!这些家伙翘辫子也没关係吗?」
枪声一停,就响起一道尖细的女人声音。
站在敌方正中央的,是一位头戴华丽帽子的中年女子。她用枪指着关在笼里的一群手鞠河童。
那个女人就是波罗的·梅洛的女首领厄克德娜呀。
她身上那件贴满人鱼鳞片,闪动刺眼光芒的外套,品味实在称不上好。
其他海盗也各自拿浅草妖怪当盾牌,做最后无谓的挣扎。
我跟馨一步一步走近。
「你们脸上表情都很慌张呢。不过没办法啰,谁叫你们要先对浅草出手。」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呀。话说回来,在你们胆敢对真纪下手的那时起,就不知该说你们是没有自知之明,还是不爱惜生命呢?」
敌人大喊着「别过来!不準动!」,紧紧用枪抵着当人质的浅草妖怪,但除此之外,他们根本无计可施。
可以理解啦。毕竟他们现在可是被鬼恶狠狠地瞪着。
「大家放心,我们马上就会救你们出去。」
另一方面,对于被抓的那些妖怪,我露出慈爱的和善微笑。
妖怪们看到我跟馨的外貌,全都惊愕地说不出话、痛哭失声,有些甚至还不知为何地朝我们膜拜。
「酒吞童子大人,茨木童子大人~啊~」
「是浅草的水户黄门。我们要举起胜利的旗帜惹~」
是说这些手鞠河童也高兴得太早,已经确定自己胜利了,正在大喊万岁。
不对吧……你们还在敌人手里耶。
「喂,吵死了你们!那几个狩人跑哪去了!雷呢?麦咧?还有芽!一群派不上用场的杂碎。你们被自己爸妈抛弃时,是我捡你们回来的,居然忘了我的大恩大德,打算丢下我们吗?」
厄克德娜抓狂大吼。
「可恶!水屑!水屑这恶女!她不仅花言巧语哄骗我一手带大的雷,还连我们的船都拿走了!在她提议的嵌合体研究上,我投资了多少心血啊!那个混账女狐狸唔哇啊啊啊啊啊啊!」
她心底已经隐约明白自己无处可逃了,却又不愿接受现实。
真难看。
「你这样子真难看。波罗的·梅洛的船长厄克德娜。」
「!」
「不管狩人也好,海盗也好,跟这次事件有关的人类我都不打算饶恕。可是,最无法饶怒的是你。到头来,就是你太过看轻妖怪这种生物了。」
不仅是抓走弱小,还在最后关头才发现自己一直被水屑这种最恶劣的妖怪操弄于股掌之间,彻底遭到利用。
「欸,你少自以为了不起!小女生,我要射穿你的头……」
咻——
没等到那句话说完,刀光就划过厄克德娜。
我的刀已经砍落了她拿着枪的手腕。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其实我不过是装作要砍她手腕的样子,实际上是挥开她指着手鞠河童笼子的那把枪而已。儘管如此,厄克德娜还是一直不停惨叫,简直就像手真的被砍断一样。
简单来说,就是遭到「妖怪」欺骗,被威吓了。
「真是好棒。你就好好体会一下妖怪的恐怖之处吧。」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枪,将它指向空中。
「我没有处罚你的权利。虽然外貌如此,但我算是人类,还是个学生呢。所以必须遵守人类的规则,就让阴阳局带你走吧。处分就交由他们决定了。」
砰——
我击出的枪声响彻整座仓库。馨趁机发动狭间结界「影刺之国」。
那些家伙的影子,被自己刚刚射击的无数发子弹钉在地面上,个个动弹不得。趁这个时机,阴阳局的成员展开行动,轻而易举地将波罗的·梅洛的海盗们一网打尽。
似长、又短,一连串事件终于落幕。
这次事件让我亲身见识到现在这个世界的阴暗面,但也因为这个机会让千年前的伙伴齐聚一堂,真令人感慨万千。还有遇见新的敌人,有新的疑虑正在萌芽。
我不想打扰阴阳局工作,便走出仓库,大口呼吸着混着火药臭味的空气。
从这种地方也能望见美丽的星空呀。
「……咦?」
意识突然飘远,我身子一晃。
但身后有一只强壮的手臂扶住我。
「馨。」
外貌是酒吞童子的馨一把抱起我。是公主抱耶,好难得。
「肯定是贫血。你不晓得自己流了多少血吗?」
「呵呵,没办法呀。毕竟我是流越多血就越强悍的茨木童子。」
我伸手环住酒吞童子模样的馨的脖子,紧紧抱住他。
「我好想你,酒大人。」
我称呼这个人,酒大人。
我一直好想这么叫。对着这个人,叫这个名字。
然后我稍微鬆开手臂,和他面对面。
「我也是喔……茨姬,你这模样太卑鄙了,让人想哭。」
酒大人才一说完,就一脸要哭的神情,他为了掩饰这点,一直挂着笑容。那双沉稳又透着忧伤的眼眸,让我想起好久好久以前,这个鬼夺走我的心的那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