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着手撰写要交给岳父的报告书。将截至目前查明的事实,及悬而未解之谜写下来,也能整理思绪。
我硬要自己整理好心情。
收下那笔「赔偿金」吧。这是人质伙伴一起决定的事,我并不后悔。但是,将来那笔钱由于某些原因曝光的危险性并非零。
我应该辞去今多财团的工作,不能再继续添麻烦。得请岳父收下辞呈。
不知幸或不幸,岳父突然前往美国。即使约定的两星期已过,我仍无法见到岳父。据说是去参加财经人士的跨国高峰会议,原本是大舅子要出席,但行程配合不上,请岳父代为出马。
我告诉妻子原委,菜穗子没太惊讶,也不反对。
「我明白你的心情。」她说。
很抱歉,我向妻子行礼。
「原本应该先跟你商量再写辞呈,顺序顚倒。」
「那无所谓,没关係。」
没关係,妻子这阵子常说这句话。我为中途离开桃子的文化祭道歉时,她也这么说。没关係,
不用在意,别放在心上。
然后,她冒出那时候没说的话:「我早习惯被你抛下。」
听起来像玩笑话,语气却很认真。
「不要习惯啦。」
「是是是,侦探先生。」妻子笑道。「如果辞掉公司,你工作怎么办?就算父亲和哥哥同意你辞职,对于你上就业服务中心,应该不会有好脸色。」
「可是,一般都会去就业服务站看看啊。」
「你的身分不一般,不觉得吗?」
妻子笔直注视着我。
「也是。」
妻子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抱歉,我不该这样说。」
「你没说错啊。」
「不,不一般的是我,而不是你。」
我从未和菜穗子谈过这样的事,顿时一阵惊慌。
「你果然生气了?这也难怪。」
妻子没回答,问起另一件事。
「你拿到的钱,还有寄放在你那里的园田小姐的钱,决定怎么处理了吗?」
我点点头。「我尚未告诉总编,不过就算告诉她,她也会说『交给你,帮我处理』吧。」
「我想匿名捐给从事社会活动的团体。」
「不是捐给日商自救会?」
「这我也想过,但我认为不必拘泥于日商。」
我觉得这样做,比较容易把钱当成是在公车劫持事件中,被抓来当人质的赔偿金。
「司机小姐会怎么做?你问过她吗?」
我没问,但柴野司机主动告诉我。
「如同你的提议,柴野小姐会捐给日商自救会。她说那种自救会,应该也需要活动资金。」
「全额捐出?」
「应该是。」
「我倒觉得可以多少留一点给自己用。如果大家都捐出去,那两个年轻人就太可怜了。」
「我不会再对他们说什么。就算他们问我钱怎么用,我也不会告诉他们。」
这样啊——妻子点点头,露出微笑。是我多心吗?总觉得那是勉强挤出的笑。
「我不会去就业服务站的。我会拜託以前的朋友,看看能不能挤进哪家出版社或编辑公司。终究我还是喜欢编辑工作。」
所以,要离开集团广报室,我相当难过。《蓝天》是很棒的社内报。
「如果你离开,园田小姐会顿失依靠吧。」
「她一定会骂我不负责任。」
「是因为寂寞才会骂你,『你要我把一个人抛下吗?』」
我注视着妻子。「抛下」这个字眼,今天已是第二次登场。这是符合我和妻子关係的形容,但并不适用于我和园田瑛子的关係。
「园田小姐没那么依赖我。」
「有的,只是你没发现。」
妻子说完笑了。看起来又像勉强的笑。
「对不起,我好像在找你碴。」
然后,她不自然地转移话题:「间野小姐最近好吗?」
「嗯,她很好。」
「听说她持续参加研修,以便随时能回去当美容师。我主动提议,请她来我们家做居家美容,我给她当练习台,却被她拒绝说绝对不行。」
——等我回归第一线,再让夫人看看我最巅峰的技术。
「真像间野小姐会说的话。」
「我真是爱管閑事。」
这是指她自愿当美容练习台的事,还是指把间野小姐挖角到集团广报室?我听不出来。
「间野小姐每天都神采奕奕。」
「那就好。」
妻子起身,像是结束谈话,我追上去说:
「我私自决定要辞职这种大事,真的对不起。」
「讨厌啦,一直赔罪个没完,好不像你。既然你这么深切反省,一瓶『拉图酒庄』就放过你。」
「乐意之至。」我一口答应。
※
我造访播磨屋,社长不在,是常务在看店。在这个季节,常务兀自汗流浃背,全秃的头都发光了。
「这家伙好强啊。」老闆努努下巴,示意手边的笔电。「电脑喜欢下将棋吗?」
我们閑聊一会儿,我拜託他如果有关于日商的新情报,随时告诉我。我也造访蓝色申报会会长开的电器行,拜託一样的事。老闆有些惊讶地问:还有什么好査的吗?
透过网路上的交谈,感觉还有几个人可以碰面深谈。除此之外,只能等待消息进来。关于「御厨」,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我灵机一动,打电话给朋友。他是我在两年前的事件中认识的年轻记者,但这么称呼,他会非常不开心。要是叫他社会学家,他会更不爽。他中意的是「评论家」。
他虽然忙碌,但最近也才刚出一本书。内容是浅白解说日本面临超少子高龄化社会,今后该採取何种经济政策。
「好久不见,步步为营、安全第一的杉村先生。」
会这么奚落我的,只有这位秋山省吾。
「久疏问候。我看到您十分活跃,又推出畅销书。」
「你一定不晓得这几年的畅销排行榜水準有多低吧?」
「现在方便聊多久?」
「十分钟整。」
我隐去真名,说明小羽雅次郎与神秘经营顾问的事。由于受到「御厨」这名军师的影响,日商改变路线,投入诈骗行销。这是我的假设,没有佐证。况且,一名企业领袖,可能像这样受到外界人士影响吗?事到如今,我又有些不确定,但我想听听秋山的意见。
「有啊。」他当下回答。「还有高层受到一些怪人影响,砸钱研究超能力,或寻找幽浮的例子。」
他採访过类似的对象。据说是一家规模虽小,但拥有杰出技术的老字号机械零件厂的老闆,被自称发明永动机的科学家迷惑,最后毁掉公司。
「很可笑的例子,机械厂商的大老闆,居然连能量保存原则都不懂。」
融资诈骗的话,更是多不胜数,他继续道。
「虽然年代有点久远,不过像M资金诈骗案就非常有名。因为有一堆大企业上当,还被写成小说。」
「这种情况,欺骗老闆的人,能隐瞒真实身分到最后吗?」
「你是指,不被警察机关抓到?」
不知为何,他喜欢讲「警察机关」。
「这是当然。不过比方说,甚至不会接触到老闆身边的亲信,如果是老鼠会或恶质行销,就是连一般会员都不知道有这号人物,像这样隐身到底。」
秋山思索片刻。「很有可能。通常,聪明的诈欺师想矇骗的组织愈大,愈不会一次与多人周旋。他们会集中针对要害。杉村先生,你问的例子,确实是诈骗行销吗?」
「是的,警方已查获,首脑和干部都被逮捕,但疑似军师的人物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秋山像在打键盘,停顿一会儿才开口:「你说的是日商新天地协会吗?」
还是一样,敏锐至极。「您真是明察秋毫。」
「这是近一、两年之间规模最大的经济案件嘛。我看看……」
又停顿一会儿,他笑道:「这个代表小羽是个爱出风头的家伙,就是恨不得成为万人迷的那种类型。」
他似乎在浏览网路上的资讯。
「那么军师会躲起来吧,比较好操纵小羽代表。」
「可是,有段时期,小羽代表像小姑娘般疯狂崇拜这名军师。」
「那就更是如此。」
为军师砸大钱、热烈信奉他,照着他的话去做,一切无往不利。
「这种类型的人,一旦获得成功,就会全当成自己的功劳。是老师指点我的没错,但执行的是我、伟大的是我。因为我这么伟大,才能改革社会。」
秋山唯妙唯肖地模仿小羽代表在会员面前演说的口气。
「这么一来,要是军师觉得时候到了,也能轻易离开小羽代表喽?」
「聪明的诈欺师就会这么做。」
秋山说,像小羽雅次郎那种人,无论何种形式,都无法忍受有人地位比他高,或有第二把交椅在下面虎视眈眈。
「倘若执着于地位,赖着不走,就会被赶走。不仅如此,还有被抹杀的危险。」
我一阵心惊。「御厨」可能被小羽雅次郎杀害?
「日商的活动期间相当久吧?」秋山问。
「明确展开诈骗行销,是在一九九九年四月。」
「那么,杉村先生在找的军师,早就离开日商。小羽代表一旦自诩为魅力巨星,他就会消失。该拿的应该也都拿完,反正凯子遍地都是。」
我与秋山的想法相同。
「后来他在哪里做些什么,实在令人好奇。下一个凯子在更小的地方吗?毕竟目前警方还没破获日商级的大规模诈骗事件。」
「那类组织都会被查获吗?」
「若超过一定规模,只是迟早的问题。」
警察机关也不是傻子,秋山补充。
「话说回来,杉村先生,你还是一样在做些奇怪的调查。这跟你在公车劫持事件中被当成人质有什么关係吗?」
「你知道?」
「放心,真弓不知道。」
真弓是秋山的表妹,以前在集团广报室工作。
「请当成没关係。」
「好。不过,你可要珍惜安全第一的招牌啊。」
「我会铭记在心。」
虽然有点为时已晚——挂断电话后,我搔搔头想着。
※
这天下午,我接到足立则生的联络。
「我真的打电话给你了,方便吗?」
他的话声很客气。
「当然。后来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