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 藍色的瞳孔

我逃学了。因为小猫的身体非常地虚弱。我根本就不能离开它，哪怕是一小步。况且还必须每隔2小时喂它喝一次牛奶。要是去了上学的话，小猫就会饿死。这一整天我都在持续不断地给小猫喂牛奶。即使休息，也都没在自己的房间，而是睡在客厅中的弹簧沙发上。睡觉的时候，每2小时就要被闹钟叫醒一次。

虽然小猫的情况并不是很好，但是彷彿已经知道牛奶是非常好喝的东西似的，每当我将玻璃吸管放到它嘴边的时候，它自己便会着急地含住吸管口。

「小猫的情况怎样了？」

午后，健一君打来了电话。

「我感觉好像回覆一点精神了，它总是喝好多的牛奶呢」

「那，稍微有点希望了呢」

「嗯」

因为一直呆在家中，所以我一直穿着西式睡衣。耀眼的阳光透过南边的窗户射了进来。与其说是温暖，倒不如说炎热更加合适。这份光芒和安详地流动着的风，还有天空的蔚蓝色都慢慢地有些初夏的感觉了。

「现在小猫在干什么？」

「在睡觉哦」

「可爱吗？」

「好可爱好可爱，可爱得一塌糊涂了。告诉你哦，阳光照在小猫身上的时候，它脸上那些白色的绒毛就像在闪闪发光呢」

用湿纸巾温柔地擦拭着它的身子的时候，发现这是只长得很漂亮的白色野猫。擦完身子之后，它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从一块脏抹布变成了一块白毛巾。

畜生。健一君像是很懊悔地说道。

「今后我也逃学来照顾小猫好了」

「不行不行。你还是学生呢，快上学去」

「美月不也是学生嘛。好，就这样子决定了。我们来换班吧，一人照顾一天。明天就轮到我来照顾小猫好了。所以美月你明天就去上学吧。即使是美月，要是一直逃学的话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啊，也对」

虽然我想就算一直逃课也是没人会管我的。但我独自照顾小猫这点果然还是过于勉强了。白天让健一君来换班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那就拜託你了哦？」

「什么拜託不拜託的，我本来就是当事人嘛」

「啊，你说的也对啦」

我们是一起捡到它的。也是健一君向兽医说明情况的。知道附近有这么间动物医院的还是健一君。

「那，就将它当作我们俩的孩子吧」

「我讨厌你这个说法」

对于健一君的提议，我马上就反对了。

「哎？这样子吗，为什么啊」

「稍微有点太娇气了。毕竟，这并不是我们的孩子啊。这并不是人，而是一只猫啊」

「确实如此呢」

我对过于天真而显得有点不可思议的健一君说了再见之后便急急忙忙地挂了电话。父亲母亲什么的，两人的孩子什么的，我对于这种说辞非常不适应。而健一君也好像只是在开玩笑，我要是不那么强烈地否定他的提议就好了啊。健一君的声音，听上去好像也有点失落的感觉。

小猫此时正在一个画有黄瓜图案的纸箱子里面睡得正香。但是它却总是在睡觉。一天下来，几乎都是在睡觉。被毛巾包着的小猫，几乎只露出那小小的脸蛋。

不久，闹钟又响了。

又到了2小时一次的吃饭时间。

我走到厨房里把水加热，然后将兽医所给的猫用奶粉倒了进去。水的温度要比人的体温高一点点。我拿着装有牛奶的马克杯和浅蓝色的玻璃吸管，回到了小猫的身边。

「午饭时间到了哦」

即使是和小猫说话，但是它还是继续在睡觉。虽然觉得硬是唤醒它的话会非常可怜，但是它必须得将牛奶喝了才行，所以我儘可能温柔地抱起了小猫。它的左眼慢慢地睁开了。这是一只非常漂亮的蓝色的瞳孔。小猫们全部都长着这样的眼睛。长大之后，眼睛的颜色就会变成褐色或者是黑色。那个时候，眼里所看到的景色也会发生改变吧。

将玻璃吸管伸进牛奶中的时候，小猫便开始含住玻璃吸管的另一头。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看到此情此景我感到非常的幸福。小猫的温暖与它那柔软的绒毛还有漂亮的弧状鬍鬚……我觉得这一切都非常地珍贵。

我希望它能喝多点牛奶，然后早日变得精神起来。

因为毛巾被牛奶弄髒了，所以我去厕所取了一块新的。将放在架子上面的藤製笼子里面的新毛巾掏出来的时候，我发现这条毛巾的角都变得皱巴巴的了。啊啊，这条应该是阿孝经常咬的那条毛巾吧。

毛巾上印着「辰已旅馆」的字样。这是在温泉旅行的时候，母亲从住宿的旅馆中拿的吧。

虽然我觉得，这会不会违反了规定呢，但是母亲却这样说道。

「没关係的啦。反正房租里面也已经包含了毛巾的费用在里面了。你看像这种地方的肥皂和牙刷都是一次性用品，根本不能再用了。这个也一样啦」

嘴上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是实际上就连肥皂和毛巾，当然还有牙刷都一块带回家了。

那次旅行非常地愉快。

那里的虾蛄越吃越好吃。在此之前，只在迴转寿司店中吃过虾蛄这种东西，那里的虾蛄都非常地硬，所以我和阿孝对它的第一印象都很不好。但是旅馆的虾蛄真的是超好吃的。就连一开始很有意见的阿孝，后来也拼了老命似的在疯狂吃着。

食物非常好吃。

景色也非常漂亮。

第二天去了水族馆，在水族馆，在那里还摸到了海豚。

虽然已经是3，4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却还是记得很清楚。回想一下的话，能称之为家族旅行的，就仅仅只有这一次。好像是在第二任父亲走掉之后不久，母亲便突然提出了家族旅行这个提议。

所以阿孝才会去咬这块毛巾吧。

阿孝是在「回味」着幸福的残骸吧。

要是那样的话，那真的是非常凄凉的事。毕竟，这条毛巾上满是污点，正中间附近的布料已经薄得快要破掉了。他所追求的幸福的实物形态，竟是这块骯髒的毛巾。

不管是幸福还是回忆，都已经磨损不堪了……。

不过，这或许只是我的多虑而已。也有可能阿孝只是非常喜欢这块毛巾罢了。不管怎么说，这种可能性还是比较高的。

最后，我收起了那条毛巾，另外取出一块更加乾净的，然后回到小猫旁边。

按照约定，第2天应该是由健一君翘课来照顾小猫。我时隔三日之后再次上学了。因为小猫逐渐开始恢複精神，我也因此心情高涨。在我的眼里，整个世界都好像在闪闪发光似的。人类什么的，真的是一种单纯的生物。

和朋友聊着日常，被老师抱怨，我过着与往常无异的校园生活。

此外，我对已经3天没来的学校感到非常新鲜。不知不觉时间便已经到放学的点了。因为今天没有国语课，所以还没有见到修老师。虽然这样做稍微有点厚脸皮，但是我一边「因为很久没见他了所以没事的」这样子劝说着自己，一边走进职员室找修老师。

「那个，老师」

修老师正在自己的桌子上写着什么。

「嗯？怎么了？」

「由于请了几天假，我想重温一下之前所上的课的内容。于是便向同学借了课堂笔记来抄。但是总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

川原还真是爱学习啊。修老师感叹地对我说道。修老师其实是知道的吧。我仅仅是对国语这门课那么有干劲而已。所以他也没有嘲笑我其他门课的成绩。

成绩表上就只有国语的成绩是优秀的。

要是他知道的话，他可能已经的洞察到我的想法了也说不定。虽然我心里非常希望如此，但与此同时，也非常不想修老师洞察到我的想法。到底哪边才是我真实的想法呢，就算是我也不清楚。

「啊，你坐那边吧」

修老师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因为这是体育老师内村的座位，所以我非常地厌恶。但因为它就在修老师旁边，所以我还是决定坐上去。

「你哪里不明白呢」

「这里」

我用手指指着笔记中的某处。

「面临大限悲长别,留恋残生叹命穷」

这是源氏物语里面的一首诗歌。

「这里的『叹』是什么意思呢？」

「啊啊，这个『叹』字里面包含了2个意思」

修老师将身边讲义拿了过来，然后在边上并排写上『想走』和『想活』这两个词「

「啊，原来如此。我原以为只有一个意思呢」

「古人可是十分擅长使用这种手法的哦。要是清楚了在什么背景下咏唱这首诗歌的话，就能够很容易理解作者的想法了。川原你知道源氏物语的主人公是谁吗」

「是光源氏」

那种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不错嘛。修老师表扬了我。我也非常高兴。

「这是关于光源氏的父亲和母亲的事情了呢。他的父亲是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天皇了。他的母亲叫做桐壶更衣，但是在宫里却没有什么势力，唔，也就是身份的问题啦。但是她却荣幸地受到皇帝的宠爱，所以遭到了众人的妒忌，古人的事情还真是麻烦呢」

「那，发生了欺凌事件了吗」

「当然发生了。就连诅咒杀人都有人干了呢。或许是这个原因还是其他的我所不清楚原因，桐壶更衣病了，之后，她的身体状况越发糟糕。于是她便打算出宫回到娘家去。以前好像是是有这种习俗来着。后来，皇帝还特意出来跑出来挽留她。我想是因为皇帝真的非常喜欢她的缘故吧。听到她要回娘家的消息便坐立不安了。在皇帝挽留她的时候，作为回应，她便咏唱了这首诗歌」

大限将至别途悲，欲留还逝命孤飞。

「虽然稍微有些难理解，但这是指想要继续在生存之道上行走的意思。要是说成想要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或许便能理解了吧」

「还好」

「他们最后还是分别了。虽然十分悲伤，但是其实她还是非常想和皇帝继续生存下去的呢」

天皇和皇后。明明是这个国度中最伟大的两个人，虽然知道已经不可挽回，即使如此还是互相都一直紧追着对方不放——。

「总感觉很狂热呢」

我也有点为他们所倾倒。我想，在我的心中也应该会有那么狂热的感情吧。

「他们对感情的执着并不输给他们的儿子呢。不过，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父母，所以才会生下光源氏吧」

「光源氏其实很像我家的母亲呢」

「唔，是那样子的吗」

「我的母亲是位很风流的女人。而且我有两位父亲。要是没搞错的话，实际上或许其实应该有5位呢」

为了不让自己严肃起来，我尝试面带笑容地说出了这句话。实际上，我从没试过因为这种事而变得严肃起来，所以我想自己应该是在很自然地笑着吧。

母亲真的是个非常非常风流的女人。自己都不知道说过有过多少次重要恋爱了吧。但是正是因为有过太多次，所以才称不上是重要的恋爱不是吗。从孩提时代开始，我就是这样子想的。因为重要的恋爱会耗尽自己的精力和心力，所以一旦耗尽了之后，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耗了。要是用理论来说明的话，那就是，重要的恋爱应该只有一次。

我傻傻地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修老师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你说得那种人，那啥挺多的。」

「那啥是指什么？」

「嘛，说的露骨点，就是脑内物质分泌过剩。因此才会那么沉溺于爱恋」

「呵，原来如此」

确实是非常露骨的说法。

「当然也有别的说法啦。也可以说这人非常博爱啦，很认真啦，非常正直啦什么的」

嗯嗯，我小声地说道。

「『非常",『太』和『很』，加上这些词之后，确实变得好听多了」

「不过是给人的印象不同罢了」

初夏那温暖的阳光从打开的玻璃窗中射了进来。稍微有点发黄的窗帘被风吹动着，连照射在上面的阳光也在不停地摇曳着。看着这样的风景，让我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我的一位朋友也和川原的母亲是同一类人呢。她也是一位非常风流的女性。从学生时代开始，就非常喜欢恋爱。仅仅在高中，她就交了不只10位男朋友吧」

「哎？10个吗」

也就是说，一年下来起码要和三个人以上恋爱吗。应该每次暑假都会结束一段恋情吧。啊啊，等一下，应该也有劈腿的可能性。可能同时与2，3个人恋爱什么的。一旦开始思考那种事情的时候，不知不觉的便会想到那种可能性。或许修老师也是那10个人中的其中一员呢。因为修老师太认真了，所以一定会被戴绿帽吧。或许这次经历还深深地伤害到了他那稚嫩的心灵呢。我诚惶诚恐地看了看修老师的表情。发现他正恶作剧地笑着。

「不是啦，我和她一直都只是朋友而已」

像是被他读懂了想法似的。为了糊弄过去，我啊哈哈地笑了几声。

啊哈哈，修老师也笑了。

「像她这种人的人生总是波澜万丈的。才35岁，就已经离过2次婚了。第一次结婚是在19岁的时候，然后半年不到就离了。竟然还没到20岁，户口本上就已经有一个叉叉了*，真是厉害啊。第一次离婚后不久，她就又结婚了。这次则持续了大概2年左右吧。但是这次结婚的对象是个非常糟糕的男人，他们家经常会发生家庭暴力事件呢。那女的眼睛老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不过那还真是非常奇怪，虽然周围的人都叫他们离婚，但是他们却总是离不了婚。话虽如此，她现在已经结了第三次婚了」（译者注：在日本，每离婚一次就会在户口本上印上一个叉叉）

「这次离婚吗？」

「他们总算还在继续过着日子吧。顺带一提，她的孩子已经上高中了哦……。啊啊，虽然是第二任老公的女儿罢了……果然和母亲非常相像呢。她也好像经常和各种各样的男人扯上关係。就连她母亲也感叹说，真是遗传啊，果然就像我一样是个受苦的女人。不过，她自己能够明白这一点还是非常厉害的呢」

确实呢，我点了点头。

「即使明白，但还是会不断重複下去吧」

「不过呢，人类或许就是这样的生物」

「是的」

这是一下子就能理解的道理。比起那些崇高的理想和理念更加容易理解。我们在这个狭小的世界中生存着，即使上了年纪也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吧。因为老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所以慢慢的总会领悟到某些道理。但我们果然还是不能与主流背道而驰的。虽然这样并不是什么痛苦和悲伤的事情。

「啊，等一下」

「怎么了？」

「要是那样的话，我不就会也很像母亲了吗」

「现在不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