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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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间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不过在下一刻,室内旋即又被染成朱红一片,旋转灯所映照出的红色影子,宛如被释放出来的猎犬般,发狂地到处雀跃乱舞。
是紧急照明吗?不对,应该是警告灯。
少年在剧烈摇晃的船板上,努力岔开双脚好稳住他的身体。
船板每隔几秒便以约五、六公尺的高度上下震动,并剧烈地左右晃动。如果这是在一般的情况下,肯定会因为严重晕船而感到相当噁心难受。不过,目前是特殊状况。
室内的氢气浓度过高,警报系统从刚才就一直接连不断地发出刺耳的电子鸣叫声。少年不耐烦地咋舌抱怨:真倒霉!引擎因为逼近燃点而发出的声音已经够吵了,再加上外头狂风暴雨,简直吵得头都要炸开了。
不过,他没空再理那些,唯一能确定的是,目前情况十分危急。倘若此刻不小心将手中的螺丝起子掉到地上的话,便万事休矣。到时,四散的火苗会因氢气而引起大火,窜烧至每个房间里。
这是一艘从建造迄今已历时二十年以上岁月的老旧渔船,船身每一处都因老化而斑驳破旧。譬如这间机械室的地板,过去曾经涂上防火橡胶膜,如今薄膜却一层层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布满红锈的铁板。在这种状况下,无论有多少条命都嫌不够。
氢气到底是从何处漏泄出来的?
他查看整个室内。室内的坪数,几乎只有两座氢气涡轮引擎般的体积大小,在这稍嫌窄小的机械室里,所有的墙壁以及空间,爬满了无数条粗细大小不同的管线及电线。不过,因为有几条管线被切断,所以有些是垂掉下来的。
每当这一幅难堪的剪影曝露在红色灯光照明下时,他总会无奈地啧啧咋舌。他没时间一一检视查看那些管线,而火苗说不定会随时从那些切断的管线中冒出;换言之,他正处于随时被炸死也不足为奇的危险状态下。
这个房间已经完蛋了,船同样也没用了,如今只能弃船而逃。他站在呛得让人直咳嗽的热气中,用卡其色的工作服袖子擦拭涔涔落下的汗珠,暗自思忖:不过,究竟能够逃到哪里去?
少年正走向绝望的深渊,希望,已蕩然无存。
(无论逃到何处都没有用。因为,这个世界已经……)
此时,有个人开口怒斥停下动作的他,他回头望去,在被两座引擎所压迫的狭长通道那端,有人在控制室内操作着仪器。他那高大精壮且浑身充满肌肉的躯体,在红色光线的照射下,散发出油亮的光泽。
「不可以停下来,圭太!快一点!」
「啊,是!」
他忙乱地将视线移开引擎,转身面向船壁,紧紧抱住激烈晃动的破旧梯子,开始一步步往上爬。
圭太爬到约两公尺的高度时,将手伸出去,握紧管线与管线接头上的活门手把,施了点力气想转动它,但是或许因为手把生了锈,所以丝毫没有转动的迹象。
「混帐!」
圭太判断单手根本无法转动,便改用双手握住手把,但是他的运气实在很背,竟然被突然剧烈摇晃的船身给狠狠抖落下来,背部整个甩到船板上,模样相当狼狈。他的腰部因为受到猛烈撞击,痛得想叫都叫不出来,在地上滚来滚去,几近昏厥。
「圭太!快一点!是第十和第十一的活门!赶快去关掉!温度就快要突破三千度了。再这样下去,涡轮叶片就会被熔掉了啊!赶快!」
「是,好的。」
现在可不是喊痛的时候,他飞快起身,再度爬上船壁。
他再次以两手垂吊的方式转动,但是手把依旧文风不动。
「你这臭家伙!」
圭太以吊单桿的方式加入身体的重量,连续试了好几次。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够重,所以才没效果吧!正当他决定放弃时,手把竟稍微动了起来。
「动了!」
他再次加重自己的重量持续死命地推,每推一次活门便稍微关上一点。
几分钟之后,终于成功地关上活门。
圭太再往上爬行一公尺,将下一个活门以同样的方式关上。这个活门虽然也很冥顽不灵,但是因为他已经知道诀窍,所以不像前一个那么难对付。
他爬下梯子,回到控制室。然而在此时,船身又再度剧烈摇晃起来。
「呜哇!」
因为晃动过于剧烈,紧抱着操纵台的父亲被弹了出去,狠狠摔到引擎上。
「爸!」
少年的侧腹同样撞到通路两侧的手把,但是他不去理会,快步跑向父亲身边。当圭太一抱起父亲,鲜血便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给我让开!」
「可、可是……」
他推开少年的手,迅速站了起来。
「别管我,快!这次是那边的引擎!快将三十七号的管线接到九号!」
「咦?是哪个?」
他抬头望去,父亲指着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其中一条管线。
「那条就是三十七号,九号在引擎上。因为自动驾驶系统已经被切断,所以旁通管也只好用手动来切换了。快一点!螺丝起子可不能掉下来哦!这样连房间都会被颳走啊!」
少年这回将手搭在要爬往引擎上的梯子。
「好烫!」
他急忙将手甩开,那高温简直令人无法触碰。
「用这个!」
父亲将自己的皮手套丢过去。
圭太将皮手套套上双手,再次向梯子挑战。皮手套虽然有点大,但是依然能够顺利隔开高温,保护他的双手。
此时,父亲急切的喊叫声从身后传来:「快点将它完成吧,再在这里待下去,我们会被煮熟!」
「我知道!」
他开始往引擎上方爬去。
接着马上看到写有第九号字样的管线。圭太关掉底部的灯泡后将管线切开一个口,再将从天花板垂落而下的三十七号管线穿进去。不过,这两条管线的粗细不同,无法接得刚刚好,所以他从腰间的袋子取出金属用的修补胶带,再用胶带将接缝处一圈一圈地缠绕固定住。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粗糙的作法,不过这也只是紧急处理罢了。反正现在只要能把这两条管线好好地连结在一起,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所谓。之后只要换上良好的附属零件后,所有问题就解决了。总之,这两条管线必须优先处理,先度过这次的难关再说:要是让船从此沉没于汪洋大海中,可就万事休矣。
虽然引擎上的振动及噪音同样吵得惊人,但是最难耐的仍是这股恼人的懊热。汗水一冒出旋即蒸发,只要站着不动,立刻就感到头昏眼花视线一片模糊,而且头痛欲裂、噁心想吐。
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也无法久待于此。不过:心愈急工作愈做不好,所以胶带被他扭成一团,缠进了手套里。
(混帐!冷静点,冷静点……)
管线与管线问的空隙过大,只用修补用的胶带根本无法完全填满。
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代替油灰做填塞物?然而,他环顾四周,举目所及都只有金属物品。
「混帐东西!」
圭太取出刀具,将自己的工作服袖子从肩头割下,并将割下来的部分拧进管线的间隙中,再用胶带层层卷上去,以防瓦斯外泄。
他立刻又跑回活门处,并扭转手把打开活门。
「成、成功了,爸!」
「太好了!快打开!」
就在圭太回到船板上的那一刻,引擎奏起了尖锐无比的驱动声。
「很厉害嘛!不错!真不愧是我儿子!」
「不过,那马力……」
引擎的振动愈发激烈,甚至开始混杂着不规则的爆炸声。
「因为没通过压缩机的关係吧,就算有些不稳定也是没法子的啊。反正先做紧急处理,等度过这次的暴风雨再来彻底检修一番吧!」
「……嗯,好吧!」
然而,船身上下左右剧烈的晃动仍未停歇。真的能平安度过这次的暴风雨吗?少年感到相当不安。警报装置依旧刺耳地响个不停,情况依旧危急,再这样下去,恐怕终有一天……
王八蛋!他破口大骂。
「都是因为付给航海人员的钱太少,才会搞成这种下场!就是听了海豚脑的命令,才搞到现在这种地步。妈的,真的是欲哭无泪啦!什么生物电脑嘛,什么最新型的装备啊!说什么无人化!根本就是吃屎!当初只要找个正常人进来,现在哪还用怕这种暴风雨啊!」
父亲紧握操纵桿,一边怒骂着。
虽然途中被狠抛到地面好几次,圭太仍靠着通道两旁的扶手,努力爬到父亲身边。船晃动得愈来愈剧烈。每隔几秒,船板便会高高隆起近九十度,这时都会听见船身发出尖锐的哀号。
「爸、爸爸!」
「圭太!我在这里!」
父亲伸出手,圭太用双手抓住他。父亲的臂膀宛如橡树的原木般,坚硬壮硕。
他用一只手便轻易地将少年拉过来,并紧紧拥着他。
「辛苦了。不过重要时刻尚未结束哪!」
「我们还是赶快逃走吧!」少年泪眼婆娑地道:「这艘船已经满目疮痍了啊!」
父亲流露大无畏的微笑回应:「笨蛋,哪有舵手会背弃自己的工作岗位呢?而且这样的诂,你妈该怎么办?还有夕矢呢?难道你捨得弃他们于不顾吗?」
「可、可是……」
没用的东西就毋需留恋啊!不过圭太将这句话吞了下去。
「加油吧,圭太。这样正好可以展现你的男子气概啊!」
少年安静地不吭一声。
滋!听到这个声音,父亲的表情顿时大变。
「糟了!这次是散热器的温度超过九十五度。」
「要将马力再压低!」
「不可以!若再压低下去,船舵就没用啦!这样会被侧面的浪头给打翻的,只有忍耐下去了!」
「不过,这样下去的话,引擎会……」
「看来只好更换并补充冷却剂。」
「那有办法用手动的吗?」
「虽然我也没试过,但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那就转回自动航行!」
「紧急停止系统已经没办法运作,看来只能用手动的了。你是个大男孩,别再啰哩啰嗦!快,再不快一点就会烧起来了!」
正当两人準备前去拿材料的时候——
那一瞬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船板猛烈摇晃,最后船壁被巨浪冲破,涌入大量海水。
突如其来的猛浪冲进室内,与氢气涡轮引擎相撞,剎那间捲起灼热的水蒸气。
「哇啊啊!」
圭太被猛浪卷过脚而倒地不起,眼看就要跟着海水一同被卷至船外。
船壁产生了巨大的龟裂,而外面则是狂乱翻腾的暗绿色恶海,以及一排排锯齿状的岩礁。
「呜哇哇啊啊啊——」
圭太被卷了进去,吓得放声大叫。
「圭太!」
父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过由于他吞入了大量海水,所以呛个不停,根本无法转头回应。
圭太随着水流成一直线往外流去,正当他快要流出船外时,动作却停了下来——原来是有个人从背后拉住了他。
「爸爸!」
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父亲。父亲右手抓住他的衣领,左手握着管线,而那条管线正冒出阵阵白烟。因为他正手握高热,从海潮的香甜中,嗅到了一股焦肉的味道。
「爸爸!你的手!」
圭太的父亲是徒手握住管线的。因为原本应该戴在手上的皮手套,现在是套在少年的手上。
「欸!」父亲仍一派不为所惧地笑着:「这种事不算什么啦!」
「快把手放掉!」
「说什么傻话!应该要把你丢出去,看你活不活得了啊!」
由于持续用一只手支撑着两人份的体重,父亲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变形。
大浪又再度来袭。
圭太在深暗的海水中呈现下坠的姿势。宛如被丢进果菜机般,头跟脚到处撞来撞去,意识逐渐薄弱。
当父亲把圭太整个拉出水面时,他的意识仍未完全恢複。
「你还真忍受得住。」
他抬头一望,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仍旧抓着自己的衣领,而少年则呈垂吊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溺水的小猫。虽然圭太想跟父亲道谢,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们还是撤退吧,情况已经变得无法掌握了。」
失去意识前,少年听到父亲这句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