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梨⑦
离开埃穆拉后,泰儿美和司那夫一直沿着河床的堤岸边走,无手则与河岸保持距离尾随在后。
「为什么要走在离我们那么远的地方?」泰儿美疑惑地问无手。
「乾涸的河床假危险,会招来『栖息地底的生物』。」无手好像等着泰儿美询问似地立刻说明。接着往旁边一看,又停下了脚步,「这不是猿梨吗?」
在往这边延伸的茂密树枝上缠绕着藤蔓,上面有成熟的黄色猿梨,无手高兴地大叫,伸长脖子用嘴开始吃了起来。
「等等,稍微休息一下。」泰儿美对着快步走在前面的司那夫喊道。
无手的嘴边被猿梨的汁液弄髒了,在他饱足前,泰儿美和司那夫就坐在旁边耐心等待。
「无手无猴⑧也无眼。」司那夫低声念着。
无手听到后大笑,捧腹走到泰儿美的身旁坐下,「以前,独眼龙还没出现在这个世界以前,有一棵很粗大、像全世界屋顶那么大的猿梨树,人们都在上面生活。」无手说话的语调总有一定的韵律,能使泰儿美不知不觉听得出神,「巨大的猿梨树下是美丽的玫瑰园,遍地开满玫瑰。玫瑰虽美,但不方便行走,也不方便生活,所以大家都攀上猿梨树,在树上生活。」
「是谁种植那么多玫瑰的?」
「是那时的庭园师。那时候的古老卜像猿猴一样灵巧,而且也具有智慧。」
「那藩国的居民呢?」
「那时候还没有藩国、更没有居民。可是古老卜自古以来就存在。」接着无手不知道为何,突然改变话题,「古老卜吃下猿梨的果实就能增长智慧,就再也不走那种河岸了。」
「走在河岸上真的会引出『栖息地底的生物』吗?」司那夫开口问。
「以前,『栖息地底的生物』会化鹹水蛇,栖息在河底,等河水泛滥时,强行将古老卜拖走。水蛇栖息在河里,它就是『栖息地底的生物』变的。」
「泉水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
「那是水蜘蛛,它属于妖怪类,和『栖息地底的生物』不同。但两者都会攻击古老卜。」
「我知道了!你们为了祭祀因这个原因牺牲的古老卜,所以盖了桥公主的寺庙。」泰儿美大叫。
「不是。」无手的神色显得有些黯淡。
「所谓的桥公主,是指乘着船、唱着歌时而遇难的古老卜吧!」司那夫罕见地加入话题。
「也不对,桥公主其实是牺牲的祭品。」
「祭品……活人祭品?」司那夫瞪大眼睛,口中发出嘘声。
「没有人来救她吗?像是很厉害的王子之类的。」
「不知道……从我出生后都还没看过……」
「你没见过却知道那么清楚,是谁告诉你的?」
无手摇摇头,很困惑地说:「没有人告诉我,但我就是知道。不用听别人说就能知道。」无手像要说明似地遥望着远方,「——我还是不明白,但我有种感觉,站在那个地方看着某个东西,故事自然就会从那里流入我心中。所以我不需要听别人说。」
「古老卜全都是这样吗?」泰儿美好奇地问。
「不是。大概是我比较特殊……因为我是单胞胎。」无手低下头嘟哝。突然,礼炮声又响起。无手惊跳起来,「又是礼炮的声音。不快点不行了。」
「咦?」泰儿美望向猿梨结实累累的地方,惊讶地说,「刚刚灰宝在这里。」
「那个穿着松鼠毛皮的灰宝?」司那夫也踮起脚张望,「没有啊,什么都没有。」
「不,即使他在这里也不奇怪,再过去就是古老卜的街道。我也经常来这里提水。虽然铁杉和白茅的家就在水泉旁边,不需要辛苦提水,但那边是荒地,不到山里就採收不到作物。他们很喜欢猿梨,有可能也到这里来採收。」无手同情似地说,「灰宝或许会怕你们。」
※契穆拉
空气中传来像果实酸腐、甜到烂掉的气味;同时也可以略略听见嘈杂的人声。
「这是什么噁心的味道?」泰儿美觉得很噁心。
「可是我倒觉得还好。」
「我也是。」
前方沙洲上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藩国。
「那就是契穆拉?」
「是啊!可是还是有些地方很奇怪。」
靠近一看,那个地方与其说是沙洲,不如说是海岸突出的部分。人们谈笑风生,往来于该处。
「那里是填海而成的海埔新生地吗?」司那夫看着地面觉得很奇怪问道。
「没有桥公主,祭祀边境之神的寺庙不见了。一无手大惊小怪。
司那夫也觉得很怪异,「还没见过这么开放的地方……啊!你……」
一听到司那夫的惊喊,泰儿美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从胸口一直到腹部被一刀切开,并淌着血。
「啊!」泰儿美惊叫。
不知何时、也没感觉被切开。那么,这惊人的血是怎么回事?泰儿美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失去意识了,整个人跌坐下来无法动弹。
「等一下!」司那夫不慌不忙地检查泰儿美的衣服。
「这是衣服上的血。」
「咦?」泰儿美小心地触摸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发现异样,「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只有衣服被切开,而且还自己流出血来。
「不会有事的,泰儿美。」无手为泰儿美打气。
「这是怎么回事?」因为鬆懈下来,而且觉得怪异,因此泰儿美的口气像在质问司那夫。
「我也不知道。这样说来,那些人也都包着绷带像在外科病房一样。」
原来如此,远看还看不清楚,近距离仔细看,所有的人不论是头、手、胸部或脚上全包着绷带。
「即使看起来浑身是伤,每个人却似乎出奇地平静。」
这时,礼炮声又响起。无手吓得跳起来。
『虽然经常可以听见礼炮声,但这次却不单只听到声音,连空气都震动了,声响所发挥的实际震撼力,对整个世界都产生了作用。一听到礼炮声,这个世界的生物,尤其是古老卜,就会受到相当大的冲击。或许这就是礼炮声被称为毁灭之声的缘由。』泰儿美默想着。
「这就是契穆拉的异变。」无手不安地环顾四周,接着自我激励地说:「可是,我已经接受过龙骨气体的洗礼了,所以现在一点也不怕。」
「快点!」司那夫急忙催促泰儿美他们快点走。
「小妹妹!」一位看起来非常亲切的阿姨对泰儿美说,「你怎么放任伤口不理,还在外面乱跑,没请人帮你看看吗?」
「呃……」
「跟我来,我帮你。」陌生阿姨说完后,立刻就抓起泰儿美的手往前走。
不知所措的泰儿美看着司那夫,司那夫只是耸耸肩,露出「算了,那也没办法」的表情,无手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顾傻站着。
陌生阿姨带着泰儿美走到树荫下,那里已经躺了好几个伤者。
「来,坐下。乖孩子,怎么有这么乖巧的孩子呢?」她边说边摸摸横躺的泰儿美。
泰儿美愈来愈困惑。但令人惊讶的是,从泰儿美衣服上流出的血渐渐止住了。
「没错,你真是个乖孩子。」
不知为何,泰儿美心里觉得不太舒服,『这位阿姨都没有好好正眼看过我,到底是从哪一点说我是乖孩子?她到底打算做什么……』
但衣服的血的确止住了,好像真的有效。
「啊!好像好多了,谢谢您。」泰儿美一身髒乱地站起身,朝正在等她的司那夫走去。陌生阿姨带着微笑看着他们。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衣服好像真的好了。」
「真的吗?」司那夫冷漠地回答。
「真的,不然你看……」泰儿美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怎么血流得比刚才更多,而且伤口的位置和刚才不同。
「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去给她治疗一次吧!」
「不会吧……」泰儿美回头一看,陌生阿姨还是朝他们温柔地笑着,「伤脑筋!等等我,我再回去一下。」说完,泰儿美又急忙跑了回去,请陌生阿姨做同样的事。但一回到司那夫身边没多久,马上又在别的部位出现新伤口。
「泰儿美,别浪费力气了。」无手低声说。
泰儿美沉默不语。坦白说,泰儿美不是不想回陌生阿姨那里让她摸摸头。如果多花点时间和她相处,对这件衣服的伤应该也会有帮助。可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
「等我一下,可以吗?」泰儿美再次徵求司那夫的同意。
「你不是一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为何这次要特别徵求我的同意。」被司那夫这样反问,泰儿美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有种内疚的感觉。「你想回那个阿姨那里,是因为你现在的样子与本来的不同,因为你没有自信,其实你并非打从心底想治好这件衣服的伤,因为你知道这伤口对你并没有造成威胁,不是吗?」
说得也是。
「这就当是最后一次好了。」留下耸耸肩的司那夫,泰儿美又再一次走向陌生阿姨那里,再次请她治疗,泰儿美对她说:「谢谢阿姨,可是这是最后一次了。」
阿姨微笑地指着前方,「那边有讲习会。」
一回到司那夫身边,泰儿美立刻就对司那夫说:「阿姨说那边有讲习会。」
司那夫下巴一撇,「从刚才就听到了。」
※治疗市场
「从原本缔结组织比较脆弱的地方像这样沿着肌肉纤维撕裂开,这让人想起摩西用双手分开海水,在海水中央开出一条路的故事……」原来是这样,不知是谁在上课的声音,泰儿美钻进人群偷看。看到一位脸圆圆的讲师,在数十位听众面前拿着模型说明,「……这是刚才从指尖拉出的白丝,请注意,这个具有惊人的破坏力。组织彼此之间就是靠它连繫,当然它也有贯穿皮肤的力量。请小心适当地使用。使用方式如果有错,伤口会愈变愈奇怪,所以,经常可以看到有人依赖这种魔力热衷于製造伤口,而不是用心治疗……」
不知从哪里传出了窃笑声。
「请注意不要逾越本分。有人习惯将患者的伤口整型成和自己的伤口相同,虽然这种人比较少,但这是一种很糟糕的坏习惯。会学这种治疗的人,请务必小心注意……」
泰儿美转身离开,回到司那夫身旁。
「好像是某种集会。」
司那夫看看泰儿美,然后往上一指。泰儿美抬头一看,看到先前没注意的各种招牌,其中最大的招牌上刻有「治疗市场」。
「治疗市场」的招牌下,则竖有「爬树疗法」、「横躺大地疗法」、「歌唱疗法」、「拼画疗法」等各式招牌。
「哇!这么多治疗法,就算有点小伤也应该都没什么问题了。」
招牌之中,甚至还有「魅力伤口加工」、「装饰性伤口重整」这类比较特别的东西。
「不可能没问题,伤口本身就是个问题。」司那夫喃喃说着。
「对了!」泰儿美突然大叫。
「这里说不定有可以将无手的手治好的地方。」
「我不需要。」无手露出害怕的眼神。
「为什么,你不想治好吗?」
「我讨厌这样。」
「不要像小孩那样撒娇。」泰儿美感到有些烦躁,他到底为了什么才「下山」的?「等一下,我去问问别人。」
泰儿美说完,立刻四处查看,发现一面招牌上写着:「专治以为失去身体一部分的人」。
『虽然是以为失去身体一部分,而不是实际失去……可是,失去是件事实,所以也符合这个条件。』泰儿美偷偷往里面查看。
里面柜檯坐了一个女人。
「请问……」
「你好。你是第一次来吗?」女人微笑回应。
「嗯,是……」
「第一次看病需要二十五个龙琉币。」
「可是我没有龙琉币。」
「啊,不好意思,你不是契穆拉的居民吧!」
「嗯。我想问一下,我的朋友,一个失去手的古老卜……」
「古老卜!」柜檯女人皱起眉头小声叫了出来,「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替古老卜看病。」
听到这句话,泰儿美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柜檯小窗关上。剐开始她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等反应过来后,只是更加气愤。
「你现在知道了吧!」后面传来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司那夫。
「藩国的居民一向都轻视古老卜。虽然他们没有古老卜根本活不下去。但他们却将古老卜称为地虫。在他们眼里,古老卜和『栖息地底的生物』没什么不同。」
「什么跟什么!真是过分!」泰儿美愤愤不平。
「实际上,古老卜也是从『栖息地底的生物』演化而来的。古老卜以此为禁忌。因为在他们演化时,『栖息地底的生物』的深层智慧、记忆,全消失了。部分的古老卜非常引以为耻。」
「可是……实际上是怎么演化的?」
「经过长久岁月的『栖息地底的生物』会经由树根出现在地面,然后就直接睡在树枝的分岔处。大部分『栖息地底的生物』会就这样腐坏,但也有部分会变成蛹。在那种状态下被发现的古老卜,直到发出第一声哭声前,都会被集中放在产屋里,一般而言,蛹的状态会一分为二。」
『产屋!就是那时候看到的……』泰儿美想起在山里看到的黑暗阴湿一角,「居然在那种地方迎接生命。」
「生命并非全是在欢欣迎接与光明中诞生的。」
「可是无手却非常害怕、讨厌『栖息地底的生物』。」
「藩国的居民讨厌古老卜、古老卜讨厌『栖息地底的生物』,就像近亲憎恶一样。但他们却又同时将之视为神圣之物。这两件事都一样,都是对『自己』敬而远之。」
泰儿美感到非常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