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皮特分手后,我的灵魂从珍妮身体中撤出,回到了菅野智己身上。
我在学校的保健室一觉醒来已经快到中午了。向保健室的老师道谢,正要转身回自己的教室时,保健室的老师在身后叮嘱我:「熬夜可不行啊。」
我走进六年级一班的教室,恰好下课铃响起,到了午饭时间了。柚森第六小没有午餐供应。我上二年级或是三年级的时候,学校曾经为学生供应过午餐,可是不知什么原因,现在取消了。所以,午饭要么自己準备便当,要么就到学校指定的小卖部买麵包吃。
我偶尔会自己做个便当带到学校,但是今天早晨一点多余的精力也没有了。于是我和同班的几个朋友一起排队买来了麵包,不过毫无食慾,感到索然无味。
忍坂圆实坐在教室的一角,我忍不住用余光观察着她。圆实一个人待着,在盒装牛奶里插入吸管,一边吮吸着牛奶,一边用手机发简讯。对方大概还是那个曾羽吧。看到她满脸洋溢着的无法掩饰的笑容,我突然感到非常彆扭。转念一想,那也是无可厚非的。圆实还不知道私都遥华死去的事情,也不知道深受打击的亚弥想要跳楼自杀的事情,所以她才会笑成那样。不过,无论以何种方式,很快她也会知晓那无比可怕的严重事态。
我心里郁闷地想着,如果一切都确实如皮特的推理,那么帮忙做戏的女孩死了,而设计计画的女孩子企图自杀,虽然亚弥得救了,但是圆实知道后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强烈打击。不知道她会怎样的惊慌失措、哀伤悲叹。
突然我又有种感觉,圆实会不会即使知道了私都的死,以及亚弥自杀未遂的事情,也仍然会这么满不在乎呢?就算传来了那最糟糕的消息,她是不是还会像现在这样绽放着笑脸、继续发简讯呢?想到这儿,我不由得坐立不安。不会吧,不会的,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情的。听到自己的好朋友一个死了,一个自杀未遂,怎么可能内心保持平静呢?但是……
我一面对自己竟然会抱着这么可怕的疑问而感到气愤,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我的想法不是毫无根据的。
确实,现在的圆实并不知情私都的死和亚弥的自杀未遂。可是她应该知道私都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住进了医院的事情。这一切不是因为别的,都是为了帮助圆实她们实现计画而付出的代价。然而,圆实依旧若无其事地来上学,还笑嘻嘻地发着简讯,她的脸上完全看不到一丝丝悔恨,或者对私都的罪恶感。和本来希望爸爸接送自己上学放学而製造假伤人案,但最终自己反而不能来上学、后悔不已的亚弥相比,她们俩可是对照鲜明啊。
啊,终于明白了。我悟出了圆实为什么做戏製造这起假案的真正理由了。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曾羽。圆实大概喜欢住在附近的那个男高中生,但是身为一个小学生,很难让他注意到自己。心急如焚的圆实在去年秋天有了一个惊喜的发现,那就是受绯田绑架未遂案影响而开始的集体赴校返家活动。
通常是由地区的家长轮流领队,率领孩子们一起去学校。可是忍坂家附近大多是老年人,也没有时间空閑的人。而且,假如周围住着很多小学生或中学生,那么无论再难,也会有几个大人抽时间来做志愿者,但她家附近只有一个她小学生。只有她自己,当然由她家长来接送是合乎常理的。可圆实的父母都是医生,工作非常忙,根本抽不出时间。正当他们犯难的时候。邻居的高中生——曾羽主动承担起接送圆实的任务,而且还要特地绕个圈子把她送到与东高中方向相反的第六小学。
圆实发现原来还有这么个好办法,她对这个发现高兴得忘乎所以。不管怎么样,接送自己上学放学的这段时间里,曾羽可以一直陪着她。她还可以以调整两人碰头的时间等为名,经常给他发简讯。喜欢的男生被自己独佔的喜悦怎么也难以忘怀,她希望春假后停止的集体赴校返家活动能够重新启动,于是她就开始竭力策划。
恰好她和亚弥发现双方目的一致,于是两人决定联手製造一起假案。可是两个人怎么也想不出具体该做什么。这时候,私都遥华得知两人的想法,向她们伸出了援手。恐怕她想得很简单,认为为了朋友稍微冒点险也不在乎。
对于圆实来说,本来的目的是想和平难得搭理自己的曾羽一起,如果不来上学,自己好不容易努力的结果不就都白费了嘛。也许她是这样一种心境,也可以理解。或许她在内心深处也会内疚,对受伤的私都也会感到抱歉吧。希望她能这么想。但至少从她的表情来看,没有丝毫的愧疚或罪恶感,完全沉浸在与曾羽单独相处的快乐中,希望时间哪怕能再延长一秒钟。假如圆实知道了私都已死的事实后,她还能像现在这样愉悦吗?她接到可怕的消息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呢?最好我当时不要在场,说实话,我很害怕看到那个场面。
消息迟早也会传到学校的,电视新闻报道了私都的死,所以至少这件事情应该已经传达到学校,老师们应该都知道了。而学生们今天放学回到家,即使不想知道也会知道的。
亚弥自杀未遂的事呢?老师们已经听说了吗?我正在左思右想独自烦恼,没想到问题的答案竟然提前来到我的面前。午休快要结束的时候,川吴老师来到教室,沖圆实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走廊上。
两个人窃窃私语了一番,随后圆实返回了教室。第五节课的上课铃早已敲响,可圆实拿起自己的东西走出了教室。似乎她完全得到了班主任的同意可以早退了。看来可怕的消息终于到来了。可是到底是哪一个呢?是私都的死,还是亚弥自杀未遂呢?
本来我不愿意看到她的表情,但是受好奇心的驱使,终于还是忍不住悄悄地看了看圆实。果然她现在完全没有了笑容,脸色铁青,表情僵硬,但她看上去不像是感到震惊或者悲哀,反而有点生气。
我直觉感到亚弥的自杀未遂同私都的死的消息一併而至。圆实知道后,万分焦急,因为她马上就明白了亚弥想要跳楼自杀的真正原因。她担心亚弥向父母及警察坦白星期天的事情是她们自导自演的闹剧。她那僵硬的表情、焦急的表现似乎在暗示,必须儘早赶到医院,堵住亚弥的嘴才行。
我如此的胡乱猜测,连自己都觉得很反感,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性质疑吧。
「不好意思。」川吴老师对担任班长的一个女生说,「老师马上就回来,你们先暂时自习。」
川吴老师像在催促圆实似的,匆匆离开了教室。如今学校正处于戒备森严的非常时期,学生们目睹这一场面,更是感到异常的不安,教室里顿时沸沸扬扬炸开了锅。没有人像平常那样趁老师不在嬉戏打闹。
过了一会儿,川吴老师回来了。平日总是态度强硬的班长代表大家向老师提出了迟疑,虽然迟早大家都会听说,可现在就圆实的朋友在医院死去,另一个朋友得知此事后企图自杀这件事,应该如何向学生们作适当的说明。
「忍坂的一个朋友……」川吴老师又咳嗽了一声,「那个,她身体不太好,住进了医院。圆实去探视她了。」
我终于按耐不住出声了:「那个女孩是富宇加亚弥吗?」今天早晨被老师训过,所以我曾经担心又要挨批,没想到川吴老师只是眨了眨眼睛,说:「嗯,是的。智爷爷,你知道得还挺多嘛。」
接着,另一个好像和亚弥要好的女孩,忧心忡忡地站起身来,说:「富宇加她怎么了?」
「刚才不是说了吗,她被送进了医院……」
「她生病了吗?严重到要住院吗?」
「那个,怎么说呢……」川吴老师大概难以说出口,告诉大家她企图自杀吧。我不由得开始同情起老师来。
「不过,大家不用担心,没有那么严重。总之,富宇加说想见见忍坂,所以特意让她家里人来学校接圆实去医院。」
「啊?」我感到莫名的不安。「那……是亚弥的爸爸吗?」
「不是,是她哥哥。」
我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可一时间又想不出这不安的来源。
突然,我恍然大悟,猛地站起身,差点弄翻了课桌。「老师,亚弥她应该没有哥哥。」对,她确实说过自己是独生女。
「啊?智爷爷,你说什么呢!这种时候,你这样……」
「老师,」其他的几个女生也不安地相互看了看,嚷嚷起来,「真的,菅野说的没错。」
「什……什么?」
顿时,教室里此起彼伏地传出「富宇加她」,「亚弥她」,「她没有哥哥」,「她是独生子女」。
结果,下午全校停课了。
得知通知匆忙赶到医院的亚弥的父母当然异口同声地断言,自己没有儿子,也没有派人到学校去请他们女儿的朋友。
学校打电话到忍坂家,以及她父母的工作单位,发现她还没有回到家。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去向。
现在正处于非常时期,校方感觉事态严重,于是马上通知了警方。警方认为这是一起极其大胆的绑架事件,在全市布下了警戒。
学校里来了很多警察,数量比昨天调查盗窃事件的时候还要多,还来了一些便衣刑警。六年级一班的教室被封了,根本无法上课了。
圆实的手机不知道是关掉了电源,还是被弄坏了,一直无法打通。
本来应该和她一起回家的曾羽也没有她的消息,大概圆实没有来得及通知他发生了变故吧。
学校的女学生被绑架了,而且罪犯堂而皇之地混进学校,胆大妄为地在班主任老师的眼皮底下带走了那个女生。面对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从大人们的角度来看可以说是件不详事件,学校的有关人员陷入了一片恐慌。
一定是他,我坚信是那个拿弹簧刀的男人乾的。昨天把教师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的也是他。很有可能他看了老师的记分册,发现亚弥和圆实不在同一个班。
后来我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的。
据说午休的时候,那个男人出现在总务室旁边的接待窗口。他说明来意,自称是学生家长,想要见一下六年级一班的班主任老师。负责接待的人并没感觉到有什么可疑,就用内线电话叫出了在科学教室的川吴老师。
那个男人见到川吴老师后,向他说明自己其实是六年级四班富宇加亚弥的哥哥,今天早上妹妹听说她朋友私都遥华死亡的事情非常难过,企图从家里跳楼自杀,幸亏捡回了一条性命,现在被送进了医院。
这个时候,学校刚刚得知了私都的死亡,也从亚弥住的医院那里得到通知,已经知道她自杀未遂的事情了。所以,当那个男人告诉川吴老师说「我妹妹现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十分想见一见她的朋友忍坂圆实」的时候,川吴老师完全没有怀疑,轻易地相信了他。
那个家伙很狡猾,他不去见六年级四班的班主任,而是选择了川吴老师。他可能担心亚弥的班主任或许知道她是独生女,又或许会起各种疑心。实际上,四班的班主任确实很清楚亚弥没有什么哥哥。
但是,电视新闻还没有报道,那个家伙是怎么知道亚弥自杀未遂的呢?难道他已经查到了亚弥的住址,我和皮特去美特柚子的时候,他也去了?很有可能他从隐蔽的地方目睹了自杀未遂的部分经过,想到可以利用这件事设计一个圈套。于是马上谎称是亚弥的哥哥,混进了学校。
川吴老师自责消沉的样子非常令人同情。毕竟,由于作为班主任的自己疏于确认,才让那个男人轻鬆地带走了自己的学生。后来听说他向教委提交了请示去留的辞呈。这个小插曲反映出他血性男儿的作风,但是他的辞职并不能就此解决问题。
据调查,谎称是富宇加亚弥哥哥的那个男人的特徵,与去年绑架未遂案犯的模拟画像完全不一致,但是警方还是认为同一人物的可能性很高。看来亚弥向赶到医院来的警察老老实实地坦白了星期天的事件是她们三个女生的自导自演。
罪犯特意选择劫持忍坂圆实,很有可能企图对陷害自己的女孩进行报复,也就是说,圆实被害的危险性极高。所以警察决定公布圆实的照片和谎称亚弥哥哥的男人的新的模拟画像,展开全面搜索。
回到湘潭东南风,久美子穿着睡衣正在喝茶。
「哎呀,你今天回来的可真早啊。」
被她这么一说,不由得看了一眼表,才下午两点。
「怎么了?你身体还是不舒服?」
「没有。我没有早退,今天下午停课了。」
「啊?」
于是,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事情的始末。我想她说明了去年绑架未遂案的罪犯今天混进了柚森第六小,骗了班主任老师,胆大包天地带走了圆实。
「是吗?太可怕了。」
「嗯……」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差点飞奔出门,强忍住激动的心情说,「我还是觉得不太舒服,晚饭前我再睡一会儿,好吗?」
「什么!」
久美子瞪圆着眼睛,很生气似的狂喊了一声。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反应这么强烈,也许我说了什么惹她生气的话了吧,不过现在可顾不上想这些了。
「等一下,智己君,你等等……」我甩掉惊慌的久美子,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早晨在学校保健室睡得太饱了,现在想马上入睡还真不是件易事。于是,我拿出为了这种时刻特意买来的哲学方面的书。我躺在床上看着几乎没有什么空白,密密麻麻排满了细小文字的书,总算勉强睡着了。
变成珍妮的我,抑制住自己急躁的情绪,向第六小学狂奔而去。我的猜测到底準确率是多少呢?它刚刚在脑海里闪现出的时候,我是那么的兴奋,可钻进猫的身体,被扑面而来的风一吹,渐渐冷静了下来。我不得不承认那只是自己一时的胡思乱想。可是,现在哪怕是胡思乱想也罢,我想亲眼确认一下。
圆实现在怎么样了呢?我一面跑着,一面在心里默默地祈祷那个拿着弹簧刀的家伙还没有对圆实下毒手。
从民房的屋顶跳到围墙,刚要横穿马路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身影。
「啊?皮特。」
这里离实藤家非常远,看到皮特着实吃了一惊。
「你怎么在这里?」
「珍妮,我还想问你这句话呢。你到底要去哪儿?」
「哎呀,那个,我其实……」
「你敷衍我也没用,」皮特一反常态,口气非常严厉,「你是不是想去探寻忍坂圆实的去向?」
「嗯……皮特,你已经知道了吗?」
前面我也说过了,警察要展开全面的搜索。事后我才知道,实际上这个时候还没有开始。我虽然有些惊讶,但当时并没有对皮特知道圆实的事情感到奇怪。我一直以为,实藤女士在看电视新闻报道的时候,皮特正好在院子里听到了这件事。
「我不想说什么难听的话——你以后不许再插手这个案子了。」
「皮特,我……」
「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一切交给警察处理吧。」
「当然,可是我……」
「那个男人很危险。珍妮,你差一点被他杀死,你应该最清楚的啊。」
是啊,我也知道交给警察处理是最佳良策。实际上我对圆实还存有一丝好感的话,我一定会这么做的。但是,说实话,现在我对圆实感到无比的失望。喜欢高中生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为此而利用朋友、牺牲朋友也在所不辞,无动于衷,这无论如何也无法令人接受。当然,圆实是否真的无动于衷,我是无法看到她的内心的,所以也不能妄下断言。但是直觉让我觉得她是个冷酷无情的女孩。我单方面地对她一会儿喜欢,一会儿失望,对她来说很不公平,但是正因为以前曾经对她有好感,所以现在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差。听起来也许很奇怪,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更不能对圆实置之不理。如果就此对她置之不理,那就只有一个理由——我对她很失望,反正是自己不中意的人,就任凭她被人杀死好了。我不想变成这么心胸狭隘的人!
但是,我的这种心理即使告诉皮特,它也不会理解。
「知道了,皮特。圆实的事情就交给警察来办。不过,我想到一个线索,能不能让我去确认一下呢?」
「什么线索?难道你知道那个拿弹簧刀的男人住在哪里?」
「当然不知道。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放不下。」
「什么事?」
「那个男人要杀死我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话。我就在你们的面前,可谁都没有发现,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肯定是在说他现在作了伪装,和以前公布的模拟画像完全不同了吧。」
「嗯,我当时也以为他的话是那个意思。可是,那之后他又加了一句,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
「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这句话怎么了?」
「那句话的意思说灯光正下方一片黑暗,比喻人很容易疏忽就在身边的食物。」
「啊,是那个意思。」
「那么,他说这句话真的是指伪装模拟画像的特徵这件事吗?我觉得有些怀疑。」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觉得意思不通。」
「不会吧。那个家伙伪装自己,大胆地潜伏于我们大家身边,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就是这么个意思。」
「也许吧。但是,我想来想去总觉得好像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说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那句话暗示了他的藏身之处。」
「藏身之处?珍妮,你难道有什么线索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嗯,我想到一个地方。」
「哪儿?」
「我想,现在戒备最为森严的地方一定是小学附近。」
「那是肯定的了。」
「哪里有很多的警察和老师,那个家伙说不定正瞄準了那里。」
「这么说来……」
「谁都不会想那个男人就在学校的附近,对吧?毕竟他混进学校,带走了圆实,现在一定儘可能逃得离学校远远的。所有的人都会这么想吧。」
「嗯,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我觉得那个家伙会反其道而行之,其实就在学校的附近。」
「珍妮,你只要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就够了吗?」
「嗯。足够了。」
「好,明白了,我和你一起去。不过,你以后再也不要管这件事了,完全收手,一切交由警察处理。」
「知道了。」
当时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很久之后我会对此后悔不已,我如果从一开始就听从皮特的劝说,把这件事交给警察处理,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我和皮特一起向柚森第六小学校园前面的破屋——贞成商店进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