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身体充分感受到了小岛的变化。夜间遭遇前辈之后过了一周,节日的气氛渐渐渗透到空气之中。节日欢快的空气有点让人心神不定,静不下来,但我果然也因为这份欢乐,总有点儿兴奋。
可能是错觉——我认为这份带点浮躁的无限欢快的气氛,对我来说是无法替代的东西。
顺带说一下,三天后我们在火蜥蜴祭典上摆的摊子,简单说明一下就是」刨冰&跳蚤市场」。在最闷热时节用刨冰招待为节日狂热的人们,客人们趁着心情好的时候顺势到跳蚤市场买点什么——如同美人计一般的作战,提案者不破风和前辈。準备正在顺利进行中。
虽然那是看似进展相当不错的作战,但实际上却并没有那么好。如果客人都不过来看的话,销售额就惨败了,不过为了儘可能地减少损失,準备费和材料费就节省到底了。刨冰机是获得了学校家庭科室的许可借来的,保存冰块的冰箱也是从学校借的。浇在刨冰上的糖浆因为没有办法,所以就买了,但不破前辈是什么商店的继承人,所以就以非常低的价格搞定了。孩子自发地想要做点什么,这种态度,会给学校和家长好印象吧,大家都是非常乐意帮助的。我原以为妈妈会以我身体虚弱,不能参加这样的活动为由,反对我。但和妈妈商量过摆摊的事情后,妈妈说这是社会学习,反而奖励我。但也讲好了让我不要做太勉强的事。因为这是太平常的唠叨,所以我就置若罔闻了。
关于跳蚤市场的商品,对不住父亲的破烂的事情还没有暴露给谁——是的,那一天,大家聚集在我家,实际上是为了收集跳蚤市场所需要的材料。所以说」聚集地点要在凌乱的家里」比较好,就是这么回事。明明不被使用却霸佔着地板的面积的过去的遗物们。那是个能够除去他们并且能赚到钱的一石二鸟的作战。不过,关于未获得爸爸的许可就把破烂拿出去的这件事,我还是有一点罪恶感的,因此,如果摆摊赚到了钱的话,我想把它全部交给爸爸。
那些罪孽深重的商品加上学校同学、附近大妈的捐赠,我们自己不用的东西混杂到在一起,我们準备在跳蚤市场上把它们卖掉。因为进货价为零元,所以卖掉的话,卖掉的价格就是赚到的利润。不愧是商店的继承人,策划这次作战的前辈貌似还蛮有商业才能的。
就这样商品的购入也完成了。今天大家在一起加油筹建卖场。真的是忙的团团转。因为很忙,所以我都没去想多余的事情了。
——爱治君,今天也翘掉了摆摊的準备工作。
「噗,体力活之后的一杯果汁真是与众不同」
总觉得前辈是在用一杯的纯度100%的橙汁尽情地享受活着的喜悦。
如果我是个大叔味十足的人,我就会小声地嘀咕。在跳蚤市场的卖场里,我坐在他正对面的一个带进来用于休息的钢管椅子上。在位置上与我们稍微分开的椅子上,喜久子低下疲惫的面容。我想今天一天大家都非常努力了。拜我们的努力所赐,卖场总算成型了。剩下的就只有在摆摊前一天把商品运进来,最终检查一下就可以开始营业了。我和喜久子把不熟悉的作业都处理好了之后就感到疲劳困惫。忽然休息一下貌似就睡着了。期间,有多次呼吸困难,站起来眼前发黑,虽然让他们两位担心了,但我勉强没有倒下,作业也能平安无事的结束了。
我的身体状态真的差到让前辈(我那坏学长!)为我担心。他多次对我说到我不能勉强做那些或者再这样接着干下去我就会死。实际上,我也曾多次想过放弃作业。但我坚持了下来,必须完成它,我的心是这么吶喊的。
我睁开闭上的眼睛,仰望着西边依旧明亮的天空。
以光影模糊的阳光为背景,我又在火蜥蜴岛上做着繁忙的节日準备工作。到处都打上了摊点的地基,平凡的街道挂上了装饰物,朝着一年之后仅仅只有三天的非日常加速前进。看着看习惯的城市一点点地变成我所没见过的异世界的风景,不由得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每一年每一年,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异世界就这样在这个岛上展开。这么一想,心情不知为何变得挺奇妙的。我所不知道的地方也有很多世界。
我们的跳蚤市场大卖场(?),当然挂上了对应全天候的临时屋顶。要说什么事情很费劲的话,铺屋顶是最费劲的。屋顶的材质是我不是很了解的塑料薄膜,但它又挺重的。得到了乐意帮我们的大人的帮助,总算是完成了。不过仅仅依靠我,喜久子和前辈的话,今天一天也不行吧。铺塑料薄膜屋顶的时候,因为一直把手臂往上举,所以拜此所赐,我的肌肉疼痛。脖子,肩膀和两只胳膊如同插上了针一般的痛。用手镜看了看,脸色也很差。
不过嘛,苛刻的劳动结束后再看看,就会有特别的解放感和成就感。这种出乎意料的东西是我们做出来的——可以这样一想,甚至都有点自鸣得意了。
但是我已经不行了。没有能量了。甚至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我都想就这样和泥巴还是什么的混在一起,黏糊糊的如同融化般地睡着了。
今天是真的累了……不过好快乐。
但是——
虽然身体已经因重複的操作而感到疲惫,但心还在活跃着。
——不过,也有不如意,无法释然的事情。
爱治君的事情。
今天又是怎么了啊。他擅自,很不高兴地逃掉了摆摊的準备工作。爱治君是那样的人吗,不来做準备工作就去请假明明就是一种礼貌啊。
我,关于爱治君什么也不知道。他家里的事,兴趣,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我什么也不知道……那种人,为什么我会喜欢。
我所爱的真的是南爱治君吗?
我所爱的不是由我自己内部创造出来的美化过的爱治君吗?
无论再怎么交谈,无论在一起过了多少相同的时间,都不能完全把握住对方。无法理解对方。即便爱治君在学校里对我的那个态度全部都是骗人的,我也不可能识破它。
因为,我不了解爱治君。
不知道在首冢前吸着烟草的,那样的爱治君。
不知道擅自翘掉摆摊的準备工作,那样的爱治君。
不知道爱着喜剧子的爱治君!
——知道的话?
我还会爱爱治君吗?
摇了摇头。
什么啊,我在想什么?
我最最最最喜欢南爱治君了,那份感情是那么脆弱吗?看到了他与平常不一样的一面就冷却了吗?
我疑惑了,动摇了。
我喜欢爱治君
这是真的吗?
没有错吗?我不是把他想像成了理想的男子了吗?
为什么
是因为什么原因
我,西表耶麻子喜欢上了男爱治君了吗?
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开始的,我在充满了我的爱慕之情的一号情书上缀写下了什么?
为什么,眼泪出来了。我在想什么?
对爱治君的感情是我珍贵的宝物。庄重的封起来,藏在谁都找不到地方,偶尔偷偷地确认下藏着宝贝的箱子,我会为自己有这么珍贵的东西而讚美自己。最终,宝箱里放了什么东西——已经忘记了。
我爱着爱治君。恋爱是崇高的事情,我在某处表扬我自己。不去表白是非常好的。坚持这份恋情是颇具妙趣的。恋爱就是恋爱——不知何时起,我就抛开他,只是在加深自己对他的感情。我喜欢爱治君的这件事就变得理所应当了。
我将宝箱内凌乱的内容物杂乱地排列着。
我,西表耶麻子,最最最喜欢南爱治君。无论何时都注视着他,想着他,恋着他。不过我却执拗地将这份感情不为人知地藏了起来。……因为害羞?不对,只是怕失去这份恋情。恋爱是快乐的。在上课途中偷偷地注视着爱治君,写一些不会寄出去的情书,这些行为让我感到非常快乐和幸福;我变得停不下来了,不知何时起我中毒了。我停不下来了。想到我喜欢你,这件事本身就成了乐趣,我把我自己真正的心丢到一边了。我喜欢你,不过不是最最最喜欢。我卑劣的心将三个」最」添加到了你身上。给你过高的评价,将你美化,偶像化,然后爱着这么出色的人的我是多么出色的人啊,我只是像这样自我满足罢了。
我讨厌和不良在一起吸烟的人。
我讨厌,大家都在努力,却自己一个人偷懒的人。
我不会拘泥于喜欢的人已另有别人的人
我,西表耶麻子,喜欢南爱治君。
明明不是最最最喜欢。
醒来的时候,身旁出现了未曾见过的脸,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能理解状况,脑袋短路了,思考一片空白。甚至觉得我被外星人捉去了。不过面前的某人明明是外星人却戴着眼镜,再加上他还是个非常帅气的小伙。帅气的宇宙人用音调低低的腹语说道。
「……好像恢複意识了呢」
「……」
刚才是用日语说话的。
这个时候我的思考迴路终于能正经的开始运转了。
五感活性化,周围的状况一个接一个的飞入视野。来历不明的正方形机械。从那里伸出来的管子不知为何插到了我的身体上。天花板上(好像)有削尖了的旋转木马,因为照明的灯光过于耀眼,所以我就闭上了眼睛。机械咕噜咕噜的转动声。嘀嗒嘀嗒的点滴的声音。不知为何身体硬邦邦的还有点发热,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动弹。喉咙好痛——
「……」
发不出声音。声带乾燥发哑,一想要发出声音,肺部就会疼痛。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我终于知道我身在何处了。
「这里是医院,你病倒了,还记得吗?」
帅气的大叔用低沉的声音如是说道。这个人一定是医生吧。虽然因为定期检查,我经常来医院,但也没见过这个医生。从他悠閑地等着我醒来的这点可以察觉到他一定是新人吧。
「过一会麻醉就会起作用了,睁着眼睛比较难受吧,睡一会也可以哦。请放心——」
「……」
发不出声音,也无睡意,医生的声音渐渐远去。
虽然我觉得并不瞌睡,但眼睛闭上了之后,意识就断了。
麻药或是某种我不是很了解的药物正在发挥着作用,我精神恍惚,暂时感受不到时间的变化。从那之后过了多少天了,祭典结束了吗,头脑模模糊糊的,现在我一个也不清楚。不过我又觉得这些事情怎么都行。祭典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像至今为止我所做的那样,用一种」话说好像有那种祭典啊」的感觉,不把祭典放在心上,将它作为日常的一个片段,以旁观者的身份度过不就好了。我已经没有去参加祭典的理由了。也不妄想能和爱治君相思相爱了。
已经,可以不用去考虑这种事情了。
我也一定再也去不了学校了。所以也不会见到爱治君。与见不到的人接触的方法,想想都觉得难了。
据说我还有两星期的命。
这是母亲面色苍白地告诉我的。因为没有时间的概念,所以我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我觉得大概是在三天前告诉我的吧。就是说我的命就只剩下了十一天了吗。还有两百六十四小时。剩下的时间多么少啊。甚至都不够我去回忆自己那密度过于稀薄的人生。
我之前就察觉到了会变成这样的事情了。果然啊,无论何时我的身体都是呈濒死状态,要是住在城市的话,恐怕我早就死了吧。能够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这一点已经是充分地可以说的上是奇蹟了。谢谢妈妈,谢谢爸爸。
我算的上是幸福的。
好像医生以前曾经告诉过妈妈我还能活几年。医生说尽只要住院,一直安静的呆着的话,就能延长五年的寿命。不过似乎妈妈明确的回覆说,想让女儿像一个人样的死去,就拒绝了医生的建议。与其让我藉助机器,半昏睡的度过五年,母亲更想让我和普通的孩子一起度过这段时间。
我从心底感激母亲。
父母很痛苦吧。与即将死去的女儿一起生活,却要一直保持着笑容。——没有对我不能温柔的过头,而是自然而然地和我相处。他们是完美的父母。我为我作为他们的孩子出生而感到骄傲。我曾经在夜里醒来,到饭厅去的时候,妈妈不是一个人在那里哭吗?那是因为感受到了与我分别的悲伤,而留下的眼泪。
我到现在活了十七年。
我并不知道从世间一般的角度来看我是幸福还是不幸。但我幸运的是能在人群中欢笑,生气,悲伤,恋爱,死亡。当然可以的话,我不想死掉,但我并不遗憾。
一直在死亡的陪伴下活到了现在。我知道我并不会活的很长。注视着眼前确实存在着的终结,我一直想不留下任何遗憾的,尽心活好每一瞬间。所以——现在我也很冷静。因为我终于到了一直就在眼前的终点。
活着真好。
能够活着真好。
活着是多么幸福啊。
妈妈谢谢你。多亏了你的温柔,我才能被这般拯救。受到的来自于你的恩惠,我大概是报答不了,但我还是在一直感激你。谢谢你能帮我想到最后的最后,我喜欢你。
爸爸谢谢你,在我悲伤的时候,难过的时候,不露声色地帮助我的总是爸爸你了。你经常从生气而变得可怕的妈妈手下保护我——如果你甚至能不把不要的东西乱丢在家里的话,我就觉得你是世界上第一的爸爸了。
谢谢爱治君。我这辈子爱过的就只有你了。是初恋也是最后的恋爱吧,多亏了你,我的人生才会变得快乐。
谢谢你喜久子。我的朋友。总是看着不断失败的你,我阴险地沉浸于优越感中,但不知何时起,我就放不下你了。总觉得你就像是妹妹一样。虽然我没有姐妹,不过我真的想要一个。但现在已经不用了。有你在我不会寂寞了。我想保护你,可能却你被你保护了吧。可能被比我还要弱小的你,装作姐姐的样子,保护了我那马上就要崩溃的精神。……你能叫我朋友,我好高兴。
还有,前辈。
我那坏学长。
我想见你,想要最后再见上你一次。见到了你,我想对你道谢。
我讨厌你,连你的脸都讨厌看见。自我中心,你狂妄自大,一点也不温柔,榆木疙瘩,但是比起这些特点,你非常直率。你率真地活着,甚至让彆扭地,歪曲活着的我感到困惑。所以我不喜欢你,所以我会感到懊恼。
我还记得,我们两人做过的体操。前滚翻和后滚翻。偶然间掉下来的情书。前辈的帮忙。摆摊大作战。什么时候再在夜晚的河边相遇呢,那个时候我说了奇怪的话,对不起。你能听我抱怨我好高兴。我最后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亲切。我感谢你,想见你,想对你道谢。
我想看见你的脸,我想听见你的声音,我想见到前辈。
随着咔嚓一声,门开了,我满怀期待地望去,令人遗憾的是——其实不是遗憾,我反而有点高兴,是喜久子来了。她打开了门,稍微踌躇了一会,不久就战战兢兢地走入病房。
我住的是医院的单独病房。和发出如同昆虫翅膀嗡嗡声的奇怪机器呆在一个房间,因为没有窗户,所以换气扇在转呀转呀。
喜久子亲自来拜访的吧,好像还带着水果。放入篮中的多半是苹果和梨。
「喜久子……很久没见了吧。你能来我真高兴」
因为我起不来,所以就举起了手。喜久子羞怯地笑了笑。
「那边有钢管椅子,坐吧」
我用手指指着门旁的存放柜。喜久子老实的遵从了,将椅子取出来,坐到了床跟前。好像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刚这么一想,她就哭了。
「喜久子……」
喜久子无言地抽泣起来。泪珠巴拉巴拉地往下掉。儘管她用衣服的袖子拭去泪水,但仍旧止不住,终于喜久子把脸靠在膝盖上开始恸哭起来。
姑且摸摸了喜久子的头,让她安心的笑了笑。
「喜久子……喜久子,不要哭。喜久子哭的话我会难过的哦」
喜久子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不知道,耶麻子会变成这样,儘管那样,我还是漫不经心的,我——」
「喜久子,不要哭……大概这会成为最后一次见面」
——在喜久子的面前,我会变的无敌。即温柔又有包容力,我能变强。
谢谢你喜久子,让我变得强的,毫无疑问就是你哦。
我也想让你变强,和你说了很多,不过有木有效果啊……。虽然我不是很懂,不过我的存在能够稍微改变下你的话,我就很高兴了。
「喜久子——」
我躺着向上看着天花板。我甚至已经没有起身的体力了。仅仅说话都很辛苦了。
「我,想向你道歉」
「……?」
喜久子不顾擦去眼泪地抬起头,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喜欢爱治君哦。一直喜欢他。但听说他向你告白了,我,就想拆散你们的关係」
「小……耶……」
喜久子握住我的手。
「不要做出那种表情,我活的很幸福,我不在了你也要坚强哦。一定要好好地获得幸福哦,约定——」
我伸出小拇指。
喜久子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点点头。
拉了勾勾,然后笑了笑,我心里的小纠结已经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