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分钟后,山根的房间挤满了人。萌绘走到走廊上,和岛田文子站在一起。岛田流着眼泪。
犀川也和芝池刑警一起回来了。他看到仪同世津子似乎着实大吃了一惊。萌绘始终偷偷地看着他。仪同走到犀川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犀川也说了什么。萌绘那里听不见他们的谈话。萌绘只是觉得他们俩人的对话很长。
现在,犀川正站在屋子里的桌子旁边抽着烟。仪同世津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萌绘根本不想走近两人的旁边。
「为什么会这样呢?」旁边的岛田文子用重重的鼻音说,「连山根先生都被杀害了……为什么?……」
萌绘把手放在比自己大了十岁的文子的肩上。她想,仅仅是这样摸着她也会有点作用的。
一个头髮乱乱的中年男人从厨房门里走出来,和芝池刑警说话。他把黄色的铅笔夹在耳朵后边。那个铅笔似乎马上要掉下来,所以萌绘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好像有什么有趣的事,他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和周围的气氛完全脱节。
「是很久之前了,那个……芝先生。」传来那个男人响亮的声音。男人看着表说:「唔……是九点到十一点左右……怎么办?搬走可以吗?在这种地方,什么也做不了……」
芝池刑警的说话声虽然听不见,但他确实是一副一块石头落地的表情。山根的死亡时间是在警察赶到之前的事实让他放心了。如果是在近百人的警察都在场的情况下发生杀人事件的话,那就名誉扫地了。萌绘虽然很想知道他们说话的内容,但现在这个时候不能留下岛田文子一个人。似乎犀川在刑警的附近听着,萌绘想等会儿请他讲给她听。
「不可能啊……」旁边的岛田文子说,「可是系统的重启不是正好十一点吗?我十一点之前还一直和山根先生聊天呢……」
所谓「聊天」,是指通过计算机,使用即时处理的方式交换邮件的聊天方式。
萌绘和犀川是在十一点的系统重启结束以后,一恢複照明就从谈话室来了山根的房间。可能不是十分準确,但是大概是十一点十分左右。那个时候山根已经不在了。不,只是打了招呼,并没有去浴室看。恐怕那个时候山根已经在浴室中遇害了。
萌绘看到芝池刑警向仪同世津子问了许多问题。
犀川总算从房间出来了。
「你没事吧?西之园?」犀川温和地说道。
「嗯,我……」萌绘已经恢複冷静了。但是还是努力抑制着生犀川气的自己。
「山根先生的胸口被人刺了。」犀川表情丝毫没变,「据说遇害时间是在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咱们到这儿的时候已经……」
萌绘点头。
「到这儿的时候……电脑开着,是觉得有点奇怪……」犀川很少见地皱起眉,「那个时候要是能立刻去浴室看看的话,说不定能救他呢……」
「那会儿电话通了,我们都沉迷于那其中了……」萌绘点头,「但是,究竟是谁干的……」
「这样一来就是三个人了。」犀川抱着胳膊,「山根不是真贺田家的人。和十五年前的事情也没有直接的关係……为什么被杀的呢?」
「那位……」旁边的岛田文子紧紧抱住萌绘说,「真是个大好人……真难以相信他也遇害……是不是疯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肯定脑子有毛病……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2
因为研究所都是单人房间,所以警察决定地点似乎也颇费波折。岛田文子、仪同世津子和西之园萌绘三个人分别在那张有赛车的桌子旁边做了简单的情况彙报。萌绘是最先解放的。她得到了芝池刑警的许可,可以去外边散步,回到了在走廊里等待的犀川那里。
犀川没什么精神,萌绘一直催他,两个人向大门走去。
已经将近七点了,但外边还很亮,十分炎热。
萌绘把已经得到了芝池刑警的许可的意思快速地转达给了大门处的警官。犀川沉默着,跟着萌绘走。她快步走到了前边。
「西之园……慢点儿走。」犀川忍不住说。然后点上烟。
「对不起……」萌绘停住脚步说。
「怎么了,你好像在生气啊……」犀川呼出一口烟缓缓地走着。
穿过森林的小路,是生长着很多高高的杂草的洼地,似乎穿不过去。只有一点风,即便停下来香烟的烟也只是向旁边飘去。这里很像小时候游玩的森林的风景。也许并没有这么大,可小时候到哪里都觉得无限广阔。「不知道能不能到海边?」萌绘在旁边似乎能走的地方探寻,「我想去海边……」
「从这儿走可能不行吧。」犀川反正怎样都可以,回答地很无所谓,「要是非想去看的话,返回去朝露营地方向走应该是正确的……」
「您一直在干什么?」萌绘倚在旁边的大树上问道。
「什么干什么?」犀川抽着烟。
「一直到现在都在哪儿来着?老师。」
犀川觉得,萌绘的话怎么也不像是疑问句。
「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我是说在发现山根先生之前。」
「啊,在真贺田博士的房间前来着。」犀川把烟放在手腕处转来转去,「请望月和长谷部又给我们看了一次那个录像带。然后,一直和刑警们在一起……倒是你们,为什么在山根先生的房间呢?你喝酒了吧,西之园……」
「嗯,喝了一点儿,三个人喝了啤酒。」萌绘答道,「开始在岛田小姐的房间来着……」
「是谁发现尸体的?」犀川吐出一口烟。
「是岛田小姐……」萌绘回答,「然后我……」
萌绘把发现山根尸体时的情形讲给犀川。说到仪同世津子拿着相机去浴室拍照时,犀川从鼻子里发出几声笑声。
「您那边有什么进展吗?」萌绘认真地问。
「唔……听说真贺田博士是被刀子刺死的。」犀川说。然后一边回想一边把从刑警那里听来的搜查经过讲给萌绘听。现在,在真贺田女士的房间里,别说是秘密通道,就连可疑的指纹都没找到一个。
「录像呢?」萌绘问,「您一直在看录像吧?」
「嗯,警察们一直在看,望月他们也在调查。把很久之前的都调出来了。也不是数码的……」
「老师做什么了?」萌绘的语气有些带刺。她究竟为什么生气,犀川一点儿也不知道。他想大概谁都有容易发火的时候吧。正高兴地喝着啤酒的时候,从浴室发现熟人的尸体,心情肯定会变坏吧。
「我调查录像画面的记录方法来着……」犀川缩着肩膀开始说明,「黄色门前拍摄下来的影像是数码的,把它们压缩成每个一分钟左右的文件。因为RedMagic是独立的系统,的确是正常地运转着……把昨天之前的每个文件都调查了一遍,每一个的名字和记录时间都是一致的……」
「名字?是文件名吗?」
「是的……记录时间会成为文件名。为了看它是不是和记录时间一致,做了一个程序全部查了一下,没有问题……既没有丢的,也没有重複的。」
「那么就是可以完全信赖的数据了?」萌绘问道。
「嗯,算是吧……」犀川回答得很暧昧,「至少,没有与影像记录有关的机能性问题。」
「那个录像有那么重要吗?老师之前说过的那个比机器人要现实的假说?」
「对,我的假说,无论如何都需要通过黄色门的方法……」犀川说,「不是吗?事实上除了那个以外,再没有其他通往那个房间的路了。至少对于活人来说只有那儿可以通过去。而且……只有那个录像,是使那个房间成为完全密室的物证。」
「可是,望月他们,一直和警备人员在一起,即使想做手脚,也不能做啊。」
「嗯,可是警察不信任人……」犀川又吐出烟,「对,九天前也看了真贺田博士的录像。是山根先生、水谷先生和博士谈话时的录像。成了她生前最后的影像。我第一次看……」
「之后博士休了一个星期的假。」萌绘坐在草地上,抱着膝盖。
犀川也坐下。
众多蝉鸣声重叠在一起,没有起伏,听起来像是噪音。太阳似乎已经很低了,被树遮住看不清楚,但天空仍然很亮。鸟儿保持着V形的队伍移动。犀川想数清鸟的数量,可是距离太远很费劲儿。他想着要是像萌绘那么好的眼力肯定能行。
犀川想起在录像上看到的真贺田女士的影像。像少女一般无邪的表情。那就是天才平常的表情吧,犀川想。她是最接近于神的人类之一……对,她很美。如果不是那样糟糕的见面的话该有多好啊。或者,是因为觉得再也见不到她了,而使她看起来那么的美……
这样的感情至今还从没有过。
当然,因为没有过和杀人事件有关的经历,所以不能以平常的感情来说。即使这样,对于他人的打打杀杀,犀川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他就是这样的男人。有时候,他自己也对自己的冷漠感到惊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虽然没有分析过,可能是为了保护什么而形成的一种方法。小时候的他,怕事,总是怯怯的。装了几层缓冲器后,他成了现在这种厚厚的没有表情的模样。只把精力集中在有兴趣的对象上,用这种方式逃避。只埋头搞研究,一定是因为惧怕什么吧。
不想失去。害怕失去。
那是什么……
因为不想失去,涂了很多层的油漆。最终却忘记了是往什么上面涂漆的。忘记,也许是为了防御。自己也不明白。一定是只让自己不懂的。
一只蜜蜂飞到了脸的旁边,他吓了一跳急忙躲闪。
这种举动肯定会被萌绘笑话的,他这样想着站起身想搪塞过去。
研究所的方向传来了直升机的发动机声。
看看旁边,萌绘把下巴搁在抱着的膝盖上,看着远方。
她没看犀川这边。怎么回事呢,他想着,去看她的脸,却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怎么了?西之园,好像不对劲儿啊……」犀川说。
「嗯……」萌绘并没有转移视线,「我也懂的……老师……」
萌绘朝着犀川的方向看过来。她的眼里流出眼泪。
(啊,她注意到了)他想。
「讲个笑话吧?」犀川和蔼地说。
「不……不想听。」萌绘再次低下头。
3
犀川回到了研究所。萌绘什么也不说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一楼的谈话室里,两名刑警和岛田文子正坐在沙发上谈话。岛田看着犀川他们这边虚弱地微笑。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犀川没有进谈话室,下了斜坡一直走到山根房间的前边,芝池刑警正站在通道的正中间,专心地听着其他几名男人说话。
「这个房间,已经不能进了啊……」犀川对芝池说。房间里面,仍然有很多男人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相机的闪光灯闪了好几次。
「啊,老师……」芝池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地下二层有送来的便当。您肚子饿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他才想起自从早上吃了腊肉鸡蛋之后就什么都没吃了。而一起吃早饭的山根已经不在了。
犀川道了谢,又返回通道。
「你也吃点吧?」犀川问走在后边的萌绘。
萌绘默默地点头。
下了斜坡,朝着长走廊正对面的房间走去。只有两名警官,不过黄色的门开着。可以听见门里面的谈话声。镶着玻璃的警备室里可以看见长谷部和望月的脸。那个屋子里也有两名刑警。
「听芝池先生说可以拿便当……」犀川向一个看起来好说话的年轻刑警问道。
「啊,对……嗯,请坐电梯上一楼。」刑警回答,「请在那儿吃。」
「谢谢。」犀川想直接去坐电梯的,但是萌绘向长谷部他们所在的那个房间走去,所以他又转身走向那边。
「查了多少了?」萌绘问长谷部。
「全部。」长谷部交替晃动两只手。似乎在做木琴的想像训练。
「全部?是十五年间的全部吗?」萌绘说。
「通宵哦。不是,都通昼了……」
刑警们也都点头。望月默默地笑。
「望月先生,」萌绘一脸认真地问,「您还记得十五年前真贺田博士进入到这里时的情景吗?」
「记得。」
「望月先生那个时候已经在这儿了吗?」
「嗯,至少是那个事件发生之后,做成了这个监视设备。最初,真贺田女士在那古野市内的医院住了一个月左右,之后,就来这儿了……」望月摇晃着身体说明,「唔,是十二月。也来了很多警察。大约是圣诞节的时候。十四年零八个月了吧……真是过往今昔啊。四季女士进了这里。还是很天真的感觉。然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可是,真贺田博士从这个房间里出去过吧?」萌绘问。
「是啊,第二年的冬天,因为审判第二次出去。警察来这里接的。然后很快就回来了。仅此而已。从那之后一次也没出去过。」
「有人进去吗?」萌绘又问下一个问题,「进房间里的人都有什么人?」
「最近的话,一个人也没有……」望月回答,「只有三年前的弓永夫人和去年修理电视的人……」
「那之前呢?」萌绘问。
「不,没有别人……」望月说,「十五年前……最开始的一年,新藤所长进去过几次。因为有审判,而且四季女士精神也不安定……」
「那个……」萌绘走向屋子里面,抬头看天花板,「最好再把最近一周的录像看一遍。是不是有什么地方给漏掉了……」
「怎么漏掉?」望月正了正棒球帽说,「记录文件全收集来了。那些也是刚刚和犀川先生一起查看的。」
犀川抽着烟默默站在入口处听着。
「这里……是靠个人电脑驱动的……」犀川彷彿自言自语道,「个人电脑的时钟,经常会不正常吧?每天都调时钟吗?」
「不,那没有关係。所内电脑的所有时钟都保持着一致。主系统通过网路调成日本标準时……」长谷部回答。
「但是,这里的系统是独立的吧?听说没有连接网路啊……」犀川吐了一口烟。
「只有时间是特殊的。用特殊的电缆接收信号。」长谷部说。
「原来如此……现在几点?」犀川问。
长谷部看着显示器中的电子时钟,几点几分几秒都报了出来。犀川看自己的表。和犀川的表只相差两秒。他想自己的表这两天不正常了。
但是,在看着自己刻着阿拉伯数字的錶盘时,犀川突然意识到了。
「这样说来,刚才……并没有查看今天的录像。」犀川想了一下说。
「今天的?什么时候的?」长谷部一副不解的表情反问。
「今天白天的。」犀川说。
「为什么要查今天的录像呢?」一旁的年轻刑警插嘴道。
「刚才是老师您自己说的只要昨天之前的就好了啊。」望月也不解地说。
「我真是笨蛋……怎么就没想到呢?」犀川这样说着,走近显示器,「我刚才写的批处理文件还有吗?检验文件与时间是否一致的程序。」
长谷部敲击键盘,画面出现目录。「当然还没有删除。」
「让它执行今天的数据。」犀川抱着胳膊说。
长谷部敲着键盘。
一会儿,窗口中的数字由下至上滚动,「噼———」的一声画面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