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十五日星期五,这一天是个节日。但犀川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节。
平时犀川就对现行的日曆及时间规定有强烈的不满。为什么一小时不是100分钟呢?就不能把一天分为20小时吗?如果一个月分为28天即正好四周的话,下个月几号星期几不用想就知道。他尤其讨厌像节日这样没规律的日子。要增加休息日的话,只要把一周定为5天不就得了。那样,就不必用星期六和星期日这样的名字了吧。犀川总是这样随心所欲地胡乱想着。
喜多离开日本已经有一个星期左右了。他打过好几次国际电话回来,但有关这边案件的情况几乎什么都没跟他说。萌绘告诉犀川有关案件的新情况要对喜多保密。这样遮遮掩掩的事情犀川最讨厌了。因此,他比平时更沉默少言了。
打开计算机登录大学的计算机系统,犀川收到四封新邮件。前两封是其他大学同一学科领域的研究者发来的有关工作上的事。第三封是喜多从加拿大用全英文写来的。邮箱地址也是借的别人的不能回覆。他可能是借的多伦多大学学生的终端机发的。当然,由于没有设置日语输入系统,没办法用日语写。喜多的邮件里,没有谈到极地研案件的事,全篇写的都是他在加拿大的见闻。还有一封邮件,是萌绘发来的。
我是萌绘。
我知道真相了。
明天再告诉你。
今晚我再去确认一下。
再联络。
从萌绘这封邮件的字面上看感觉比较慎重。开头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用调皮的语调说「是萌绘啦」。
自从上周六在机场发生了一点不愉快后,萌绘一次也没来过犀川的房间。倒是每天还都有邮件来往。然而,犀川已经厌倦了杀人事件的话题了。
(这次又是什么?她要是能适可而止就好了。)犀川担心地想。
2
同一天午后,萌绘来到了好久没来的极地研。
今天是敬老日,本来应该休息,但是研究生室里下柳、荒井和北大路三个学生正在里面。
接应答电话给萌绘开门的是下柳。这个应答器和所有房间的电话都是相连的。
听说市之濑助教即使是休息日也都上班的。但三天前,她跟木熊教授出差去九州参加学术研讨会了。下柳说两位老师要星期六即明天才能回来。
几个研究生因为论文截止日期的逼近,都在显示屏上敲着英文。萌绘和几个研究生聊了大概三十分钟左右,早早就出来了。
关上研究生室橘红色的门,萌绘向事务室方向走去。当然,事务室的门是锁着的,显然事务室里没人。然后,她悄悄地返回走廊进了女厕所,搬开了厕所铝合金窗户半月形的窗把手。
萌绘从极地研的大门出来,身后大门马上关上,传来了喀的一声落锁的声音。
当天夜里九点多钟,萌绘把车停在了极地研附近,从车上走了出来。
她穿着黑色半袖衬衫和一条黑裤子,还穿上了胶底鞋,口袋里装有笔式手电筒。她向极地研的大楼方向走近。警卫室里的灯亮着,还好,停车场里只有一辆车。可能是警卫老头儿的车吧。萌绘低下头,蹲下腰向警卫室小屋接近。在经过警卫室窗底下的时候,从里面传来了棒球转播的声音。她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溜了进去。
研究所内没有一丝光亮。萌绘穿过里院来到女厕所外面。她白天来的时候,研究所里只有男生在,应该没有问题……
(一定要开啊……)
铝合金的窗户滑动得有点涩但还是打开了。萌绘伸出两只手扳住窗两边,非常轻盈地一跃落在了厕所内的地面上。
过道也是一片漆黑,楼里好像没有人。
研究生室的门没有锁。萌绘小心地打开门,里面一片黑暗。可能是窗外长明灯位置的缘故,走廊那边稍微有点亮光。她让门就这么开着,走进了研究生室。
要找的铁制架子就在房间最里面,萌绘向那边走去。
她找到了存放增田所留下的文件和磁碟的地方,抽出一份文件拿到光亮处一看,全是数字,可能是列印的实验数据。然后,她拿出磁碟,查看磁碟外面标籤上写的标记。上面都是用细细的荧光笔写着的记号、数字、年月日和时间等。这样的3.5英寸软盘有很多,萌绘翻看了大概有50多个,可看得懂的标记一个都没有,全部都是记号,写的几乎都是92、93表示年份之类的数字。
只有一张磁碟上写的是masuda(「masuda」是「增田」的日语发音)。
萌绘走到船见真智子那边,因为她那儿最整洁。研究生室中的计算机都是最新型的,机型比萌绘的好多了。萌绘轻轻地按了一下主机上的开机按钮,电源启动时发出了很大的声响。然后是硬碟运转的声音,在静谧的黑暗中,机器发出的响声和光线显得格外清晰。在等待系统启动时,萌绘望了望四周。显示器显示启动完毕,萌绘将刚才那张磁碟插到软碟机里,在过于明亮的屏幕右边缓缓出现了一排图标。萌绘用左手移动桌上的滑鼠,将屏幕上的游标移到显示磁碟的图标上,然后双击。屏幕真的是太晃眼了。
打开了一个新窗口,在这张磁碟里存有五个文件夹,分别是「论文」、「报告」、「研究小组资料」、「计画」、「个人」,双击打开「个人」文件夹,那里面又有五个文件夹,分别名为「信」、「传真」、「会计」、「笔记」、「特别」。在继续双击打开名为「信」的文件夹,那里的文件很少,只有三篇文章。
萌绘将这些文件逐一打开阅读。第一封信写的是向所在单位的前辈们致谢,日期为1993年8月,即两年前。第二封信好像是写给朋友的。因为写着秋天放假的时候要回三重县,可能是同乡。信里没有写对方的名字,但是从信上看,对方应该是个男的。这封信的日期是1993年9月。最后一封信也是写给朋友的,是封致歉信,信很短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写着「然而,你所提到的令妹的事,很抱歉未能如你所愿」,似乎是有个同乡把妹妹介绍给他,被他拒绝了。这封信的日期为1993年10月。
萌绘略微想了一会儿,又返回到上一层界面。这次打开了名为「特别」的文件夹。里面有两个文件夹,分别是「就业」、「shika」(日语中「鹿」的发音可以标注为「shika」)。
(shika?)
英语里没有这么拼写的单词吧,是罗马字吗?
shika是什么意思呢?难不成真是指动物里的鹿?可是,那也应该用汉语来写啊。其他的文件夹的名字也都是用汉语的。
萌绘打开它。然而,以「shika」为名的文件夹里什么都没有。
竟然什么都没有,真奇怪。
(是删除了么?)
萌绘查看了文件夹「shika」的信息。这个文件夹是1993年3月创建的,1995年7月修改过。
(1995年7月?)
就是两个月前。
这样说来,并不是增田自己删除的。
萌绘又看了其他两三个文件夹,没发现什么看起来有用的信息。
她搜索了一下文件和文件夹的最后修改日期,除了「shi?鄄ka」以外全是两年前修改的。
为什么只有「shika」是两个月前修改的呢?
究竟,又是谁修改的呢?
就算是一张磁碟,要把里面内容全看一遍也挺费劲的。萌绘放弃了再在这儿查下去的打算。她将那张觉得有问题的磁碟从计算机中取了出来,把它放进了衬衫胸前的口袋里,并系好了扣。然后操作滑鼠关闭了计算机,房间里重新陷入一片黑暗。她在那儿待了一会儿,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
3
萌绘走到走廊上,木熊教授和助手市之濑那儿黄色的门是锁着的。没有什么办法能进去吗?萌绘想。突然她想到个好办法。无论是哪一扇门为了空气流通都在门下方设有金属格子。它是用六根木钉固定在门上的。如果能把这个东西卸下来,体形瘦小的自己应该可以钻进去吧。只要有十字螺丝刀……萌绘想着。也许在实验室里会有螺丝刀。但是,她想到可能金属格子里面也钉着螺钉。最终,萌绘因这么做可能会耽误过多的时间而放弃了。
(我究竟在找什么呢?)萌绘突然自问道。
有明确的目的,却没有具体的目标。
这只是个冲动的行动。为了使自己完全建立在想像上的假设得到某些现实支持。更準确地说,是震惊于自己推断出的可能性而坐立不安无法平静吧。
真是的,大半夜的,而自己像个贼似的,萌绘开始为自己这愚蠢的行为感到后悔。
(可是,这个磁碟还是有价值的。)
萌绘摸了摸胸前口袋里的磁碟确认了一下。
早点撤吧,不宜久留。文件夹「shika」里的内容虽然被删除了,但萌绘记得犀川说过被删除的内容有时也可能再还原回来。
但是,这时,她还想再看一下实验室。
不,不是看一下,而是想在里面待一下。或许,自己的兴趣只是单纯地想描绘那个在她的假设中有着异常行为的人,精神是什么样的。她自我分析到。
萌绘来到了实验室。
这将毫无所获。
萌绘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她还是想进这个自那天起她就从未来过的房间。
心跳得快起来了。
萌绘沿着漆黑的走廊往里面走,随着笔式手电筒的光线,红色的铁门慢慢地映入眼帘,门没有锁。
萌绘走了进去。
里面更加一片漆黑。準确地说是除了笔式手电筒光线内的东西其余什么都看不见。
实验室里有点冷,但幸好室温还在零度以上。
萌绘首先进入了左手边的计测室。这儿的门没有锁。靠墙的铁架子已经回覆到原位了,位于那里面的是发现增田润尸体的房间(萌绘没亲眼见过那儿),从那儿进不去了。
萌绘返回来,这次进入了另一边的準备室。
杀人事件当晚的情形,就像从远处爆破了的气球一样,无声地掠过萌绘的大脑。
万籁俱寂。
紧急出口上着锁。只有「紧急出口」这四个字在黑暗中闪着绿光,看起来有些刺眼。
萌绘晃着笔式手电筒,上上下下打量着屋子。现在已丝毫看不出这间屋子曾发生过恐怖的杀人事件。服部珠子倒着的那块地板被整理乾净了,桌子比过去还要整齐。
萌绘进了里面的搬运室。
楼梯下什么也没有。这个房间也被整理过了。她朝右仰起头,看了看天车。
她关上搬运室的门,下到楼梯一半处坐下。
萌绘关了手电筒,好节省点电池。四周一片黑暗。她想在黑暗中静静地思考一会儿。
周围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那种静,让人连身边空气的流动也感觉得到。
(为什么呢?)
萌绘集中精神,苦思冥想。
到处黑乎乎的,也不知她的眼睛是睁是闭。
「那种状况,真的可能吗?……怎么做才能出现那种状况呢?」
别人是不会相信的。
别人不会接受自己的想法的。
做数学题的时候,只要理解了,最后一定能得出正确的答案。可这次,萌绘有种不安,可能她正在做的这道题目是无解的。
(完全没有证据。)
不知从哪儿传来轻微的声音,把萌绘吓了一大跳。
(是老鼠吧!)
她打开手电筒,警觉地站了起来,打量着搬运室的地板。但是,好像声音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的。她拍了拍牛仔裤,走上楼梯,静静地打开门走出了房间。
準备室里还是只有「紧急出口」四个字,闪着幽幽的绿光。
又有声音传来。比刚才的还要近些。
像是什么在动?……
萌绘迅速拿手电筒把準备室检查了一遍,当然一个人也没有。
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声音可能是从实验室里传来的。
(不好了……有人回来了吧……)
她想马上从紧急出口逃走,一转念,又按兵不动,先观察情况再说。
轻微的声音持续地传过来。是心理作用吗……还是外面虫子的叫声?
萌绘下定决心,用手电筒照着出口,缓缓地朝那边移动。她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门,回到实验室里。那是「嗡嗡」的机器的声音,不是虫子的叫声。这声音刚才还没有。
(什么?这是什么声音?)
她用手电筒照着脚下,朝有着双重门的出口走去。
半路她从窗口往走廊上看,那边比屋里亮一些,也是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房间都黑着灯,没有人回来。
(不管怎样先出去吧!)
她推开出口那沉重的大门。门外,站着一个巨大的外星人。
4
萌绘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她差点就尖叫出声。
外星人的两只大手朝萌绘挥了过来,萌绘侧身躲过,攻击重重地落到了肩上。
萌绘瞬间关了手电筒,在黑暗中摸索着不断后退。
她顺着来时的方向,跌跌撞撞地下了实验室的楼梯,下到最后一级时一脚踏空,整个人就摔了下去。
她双手用力撑在水泥地的地板上。
这时萌绘才喘出一口气。
(谁?)
「嘭!……」门关上了,发出巨大的响声。
脚步声从上方传来,越来越近了。
萌绘尽量不发出声音来,摸索着朝实验室的里面逃去。
外星人……
不,不是外星人,是防寒服!
是穿着防寒服的人!刚才手电筒那一瞬间照着的是个穿防寒服的人,没错!
(是谁?该不会是……)
无法置信。
她沿途不断撞到东西。
她往前跑了好久,估计已经到实验室的最里面了。她伸着的手碰到了几根冰冷的、管子似的东西。她摸索着,发现周围有好几根粗管子。她还发现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忙缩成一团躲了进去。
(要冷静,一定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