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情感的忘却与知的觉醒同义且同时发生吗?)
一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犀川趁着没有受人打扰下的平静时光完成了一篇论文。跟以往一样,犀川收到一堆恭贺新年的电子贺卡,看完信后,他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全部删除。对于他来说,电子贺卡就像是用太空船运送图坦卡蒙的木棺一样,只不过是一个载体。
犀川已经记不清西之园萌绘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犀川只知道在此之前,三十号的时候,她和朋友一行四人跑到近赤道的小岛度假去了。
三十一号,犀川回到那古野市内的老家看了看。一星期的时间过去了,犀川渐渐地淡忘了发生在三星馆的事。但他的脑海中仍有一块像是被烟熏成阴影的记忆,让他越来越觉得无法释怀。如果要是再年轻一点儿的话,他是决计办不到的,就好像现在的美国和约翰.盛顿时代的美国相去甚远。儘管,犀川在心里这样的安慰自己,但他依然觉得这并不能作为说服自己的理由。
一月四号,星期四上午,犀川接到了荻原打来的电话。
「新年假期过得还好吗,」犀川还是先礼貌的问了好。
「哎呀,发生这种事情怎么能过的好呢?一月二号就开始工作啦!不过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因为政策的一改再改,东京那边已经缩小了调查範围,现在我正忙着写报告书呢。」
「片山基生找到看吗?」
「没有任何线索。片山亮子好像真的不知情,和树跟志保也认为他们的父亲已经死了。看来没什么好调查的了。」
「因为他们心里有既定想法?」犀川想起之前和树的反应。
「既定想法?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荻原有些不明白犀川说的话。
「深信不疑的一家人。」犀川补充道。
「深信不疑?」
「嗯,身为天王寺博士的家人本身就已经不再普通了!」犀川没办法向荻原解释清楚。
「我还是不懂您的意思,按照我的个人理解,您说的应该是某种自我暗示或者催眠吧。对了,我特别留意过片山志保,还重新搜查了她在三星馆所住的房间,连同其他的客房我都彻底清查过了,还向铃木君枝询问了相关的细节,她也只是只言片语。不过都没有什么重大发现,现在要是能有多一点儿的线索就好了,案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停滞不前。」
「铃木升的情况如何?」
「他伤势没有想像中邢么严重,昨天就已经出院了。他也是只字不提。哎,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接下来有什么行动吗,」
「我们还在思考中。」
「思考,他们到底在思考什么?」
「老师,别嘲笑我了。」
「我没有。」
「您现在有什么好点子吗』」荻原"司。
「暂时没有想到,如果想到什么我一定会打电话给你的。」
「那就拜託您了。」
对话在沉重的气氛下结束了。
二
犀川刚挂上电话.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来了。」犀川心想在这时候还有访客真是难得。
「老师……」开门一看,原来是萌绘。
「原来是你啊。」犀川手上拿着还没点着的香烟。
「我还带了朋友来,方便吗?」
「无所谓啊。」
「打扰了。」
「打扰了。」
萌绘身后还有两个女生也跟着走了进来。
「我的朋友小林和富田。」萌绘介绍给犀川认识。
一位是圆脸短髮,另一位瘦瘦高高,戴着眼镜留着长发。萌绘跟其他两个女孩儿的脸一样,红通通的,看来有点儿晒伤了。
「你们一起去关岛玩儿了吗?」犀川问。
「是马尔地夫。」萌绘拉张椅子坐在犀川桌前,另外两个女孩儿则坐在旁边。犀川不知道马尔地夫在哪里。
「她们是为了想看看老师才来的。」萌绘说。
「是这样啊……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名了?如果只是为了见到我,任何时候都欢迎!」
两个女孩儿笑了出来,犀川没想到这种程度的笑话也有人笑得卅来。
「你们也是工学院的?」
「我们是文学院的,跟西之园同一个社团。」圆脸的小林回答。
犀川知道萌绘参加了推理研究社、漫画社、弓箭社,不过他没问她们到底是参加哪个社团认识的。
「富用是天王寺宗太郎的忠实书迷哟!她觉得《醒后的思慕》最好看了。」
「我也翻了那本书。你看完整本了吗?」犀川问富田。
「他的每一部作品我都拜读过。」富田有礼貌地回答道。
犀川觉得《醒后的思慕》本就是一本不知所云的无聊小说。
「老师,我可以泡咖啡喝吗?」萌绘站起来。
「嗯,也好。」
萌绘拿起咖啡壶,对小林和富田说:「你们看!」两个女生心领神会地笑着。
「有什么不对吗?」犀川点着烟。
「咖啡壶有道裂痕!这个至少有一年了吧。」萌绘说。
「应该是吧,但是这也不耽误使用啊。」犀川回答道。他看到小林跟富田又笑了起来。
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吗?遇到这样的事情,犀川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眼睛要看哪里才好,该说点什么。没有办法,他只好装抽着烟思考事情。
「犀川老师,你有没有注意到西之园的裂痕呢?」小林提高了音量。
「啊?西之园的裂痕?」犀川以为听错了,连忙伸手翻找烟缸。
「心里的裂痕啊!」小林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心里的裂痕是什么?」
「赖子,你不要说了啦。」萌绘微笑道。
「怎么可以!一定要问清楚的。」富田压低声音说,一点儿也不像刚才彬彬有礼的样子。
糟了……
犀川一时语塞。
「不,我早注意到咖啡壶的裂痕了。因为每次用完都会用热水沖洗,遇热膨胀的原理,导致壶身部分歪曲,就会出现裂痕了。但是我没有每天去测量裂痕有多宽,不过看得出来裂缝越来越大了。」
犀川儘可能的在她们发问,前没话找话说,希望以此来转移话题。
「我不是在说咖啡壶!是西之园。老师有什么打算吗?」小林严肃地说。
「我?」
「难道老师不知道吗?西之园内心的裂痕越来越大了。」
「裂痕越来越大指的是?」犀川还是不明白。
这个裂痕是谁去测的啊?犀川本来想这么问,但他没有胆量。现在,他已经紧张的手心出汗了。
「西之园今天去料理学校报名。您知道为什么吗?」小林说。
「因为不会做饭?」犀川不小心火上加油。
「天啊!」小林与富田同时脱口而出。她们彼此互相对视,然后又有默契地一起点点头。
犀川想从这里逃开。
「老师没想过为什么西之园会这么做吗?她去上料理学校,是因为她很苦恼。」
「赖子别说了,我拜託你啦。」萌绘闭上双眼,双手合十的恳求小林。
「我们都听萌绘说了。她做的食物让老师无法下咽,为此老师还说了很难听的话是不是?您知道她很难过吗?您知道她有多为您着想吗?」
她在说什么?怎么感觉怪怪的。
「西之园有给我做过饭吃吗?」
关于做饭的问题,犀川实在想不起来有这件事。他只记得以前曾在萌绘家吃过烤肉,萌绘也烤给他吃过。可是,还说了什么话吗?烤肉不需要什么技巧吧!
「怎么这样!」富田叫道。
「西之园?」犀川看着萌绘。
「赖子,你不知道就不要说啦……」萌绘再一次阻止小林发言。
「西之园好可怜……」小林的眼角居然泛着泪光。「犀川老师!」
「嗯?」犀川很快地回答。
「无论如何,请老师一定要回答我们,如果今天没听到老师的真心话,我们是不会回去的。您到底是怎么看待西之园的呢?我们现在都是证人啊!」
犀川听到萌绘小声地对他说:「老师,我对不起你。」
「萌绘你安静点儿!老师您听清楚了吗?」小林说。
「真是麻烦啊……」犀川挠挠头。「我想我大概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了,但是你们能让我再仔细考虑一下吗?」
其实,他完全不明白小林到底要他去做什么。
「不行!」小林很坚决地拒绝了。
连思考一下都不行,那要怎么做才可以?
犀川有点儿生气,但是他压住了脾气,没有表现出来。
「对我来说,女人并不是要会做饭才可以啊!所以西之园没必要为我去上烹饪课,还是不要去学了吧。」
萌绘脸颊泛红。
「然后……」犀川对小林和富田说,「我们之间可能有误会。再说,吃下难吃的料理就是爱情吗?你们会尊敬那种即使学生犯了滔天大罪,却依然对他很好的老师吗?如果是不熟的人做的菜很难吃,我或许还会忍住吞下去。但是,如果是西之园的话,我不会忍耐,这是我尊敬她的做法。」犀川说着说着脸就变得通红,他没想到会说出这样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
三
之后的事情,犀川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对她们说了些什么,总之当犀川解释到一半的时候,西之园的两个朋友终于被犀川高超的演技和说词所折服,气氛也变得融洽起来,最后她们终于肯离开了。当送走了她们后,犀川如释重负,鬆了一口气,立刻开心起来。
关上门,犀川叹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并不是因为这场谈话很有趣,而是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鬆了。萌绘也笑了出来。
「吓死我了。她们真是你的『益友』啊,这就叫做……」
「物以类聚?」萌绘感到抱歉。
「不对不对,是『耳目一新』。」犀川说。
「对不起,老师。我不知道她们会这么……」
「没关係。可是……我吃过你做的菜吗?小林想要跟我说什么啊?」犀川想要确认一下小林说的事情。
「三明治啊!」萌绘的脸又红了。
犀川立刻就想起来了,说:「我记起来了,在三星馆的时候嘛!我记起来了。」犀川点点头。没想到那时候不敢吃下那盘三明治的举动,会计西之园这么在意。这让犀川意识到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的观察力了。
「上次跟她们去关岛玩儿的时候,无意中我在飞机上说了这件事,好像说得太夸张了。还有……那个……我只拿了烹饪班的传单,还没来得及报名呢。老师,你在听吗?」萌绘说。
犀川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书柜,不,与其说是看着书柜不如说是在看着天花板,并渐渐地想出了神,完全忽视了萌绘说的话。
「你生气了?」
犀川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拿起烟,用便宜的打火机点燃一根。把烟叼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老师?」萌绘又叫他一次。
「对了!就是三明治!」犀川说。
「三明治怎么了吗?」
曾经从脑中一闪即逝的信息……明明好几次浮现出来却又捕捉不到的信息,现在真真切切地回到了犀川的脑海里。他想起了从三星馆回家途中,在火车上喝的那杯滚烫的咖啡。
犀川将这些信息紧紧攒着。
就是这样!
想到这里,犀川不由得汗毛直立。
所以他没注意到烟灰掉在烟缸里。
这件事……
犀川陷入了思考,完全忽视了周围的环境。
在三星馆经历的片段,像漩涡一样在犀川的脑海里旋转。这些片段组合成一幅完整的画面,犀川那个隐藏着,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的压抑,最原始的人格开始浮现出来。
根本就没有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