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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莲绽放着雪白的花瓣,樱芥拍,到了盛开的季节,犀川认为明明就可以不用开得这么有规律的。他决定取消第二大的讲习,凌晨五点钟的时候,犀川準备睡觉了,至少这样总比工作好。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在乎萌绘,她一定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取消了工作出现在她身边。
不可思议的是,犀川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竟然能忘记萌绘带给他的精神负担,一如往常地準备讲义,和平时一样地微笑、说话,原来人的精神是如此地笨拙…….
乘坐新干线回到那古野的这段时间里,犀川毫无睡意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但景色和玻璃无法聚焦,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哪怕是再多一点点也好。如果早就辞职的话,十年就可以过完一辈子的时间吧,犀川心里想着。
可是如果这么做,萌绘一定会有所察觉的,这样一来所预想的快乐也就毫无意义可言了。原本就没有意义的吧……说不定对自己也没有意义,终于也会遇到有意义的人生啊!
新干线接近那古野车站的时候天气开始变得阴暗了,车窗外下起了倾斜的雨滴。这是他第一次在那古野车站搭乘计程车,一直到H日赤医院之前都还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他和司机说了一声,一根一根地抽着烟,他想像切掉麵包边缘那样把自己最外层的焦虑也一併切除、忘却、忽视,他告诉自己这样比较容易。可是,最应该切除的会不会正是如此想理出头绪的自己呢……发出刺耳声音的自动门开了又关,光亮的大厅地板、匆忙行走的人们、从容不迫的生命。询问服务台萌绘的病房号码后,犀川没有乘坐电梯,朝安静的楼梯走去,因为想要切除的情绪依然还在。
「天空中有道阶梯」,这句诗是谁写的呢?他突然想起了这句话,可能是宫泽贤治或三好达治吧,至少小时候曾经读过这些小孩子不可能理解的谎言。犀川做了两次深呼吸,然后敲了一下病房的门。
「晚上好。」犀川面带微笑地走进了病房。
「老师!」床上的萌绘有些吃惊地看着犀川,还有一位身材高挑的长辈也站起身来。
「犀川老师吗?您好。」这位女士绕到床前向犀川行礼。 「我是西之园捷辅的妻子,我丈夫一直承蒙您的照顾了。」
「不,您太客气了。」犀川把手提包放在地上说, 「照顾的话,我只有在小学的时候负责照顾过小白兔啊。」
西之园夫人听完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对着犀川微笑。
「老师,土特产呢?」萌绘撒娇地间。
「对不起,我忘了。」犀川耸耸肩,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买什么土特产。 「气色看来不错嘛。」
「我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点儿东西。」西之园夫人拿起皮包说,「犀川老师,您坐。」
「婶婶,我要喝可乐!」萌绘急忙说。
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竟有些慌张地走出了病房。
小小的病房里光线有些暗淡,除了病床外,只有一张塑料长椅、一把圆椅、小桌,还有一台旁边没有投币孔生错时代的红声,古董电视机。萌绘穿着睡衣,床上叠了两个白色的大枕头,像是维多利亚女王般靠在上面,苍白的脸上没有化妆。
「气色很好啊。」犀川坐在塑料长椅上。
「你刚才说过了。」萌绘微笑着。
「没事儿就好。」
「对啊,大家都很紧张。」萌绘拨着头髮。 「其实,我只是有点儿不舒服……」萌绘盯着犀川看。
「诹访野呢?」
「刚才回去了。」
「哦。」
「老师,你辛苦了……」萌绘有点担心地说。
「啊,是有点儿累。」犀川脸上再次浮现了微笑。
「怎么了?」萌绘问道。
「没,没事儿……」
「老师,」萌绘撑起上半身。 「上次我捡到的烟蒂,果然是香山真理茂的。」
「是吗?」犀川看着天花板点了点头。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
「有人想要嫁祸给真理茂。」萌绘自信满满地说, 「如果那天真理茂没有出车祸就会变成嫌疑犯了,大家就会怀疑是她开车带走了自己的父亲。从她把车停在那块空地到开往音羽桥,时间足够了。」
「等等,我不太懂……假设有人想要嫁祸给真理茂,也就表示设下圈套的人清楚地知道真理茂当天回家的时间喽?」
「没错。」萌绘用力地点点头。 「换句话说,可能是香山多可志或香山绫绪,他们知道真理茂到家的时间,然后设计陷害她。还把真理茂以前回家时留下的烟蒂丢在了空地上,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先计画好的,但没想到却发生了意外,真理茂竟然出了车祸。」
「然后呢?」
「真理茂没有在预定的时间内出现,就必须改变计画,所以被害人还不能死。」
「西之园……你认为香山多可志是兇手?」
「嗯。」萌绘的眼睛弯成弧线,呵呵地笑着说, 「五点钟的的时候,香山多可志去见他父亲香山林水时,同时杀了他。接着立刻带着死者前往河滩。当然他没有乘坐计程车,所以车可能是租来的,由多可志自己驾驶。他把尸体留在河滩后立刻返回香山家,假装在主主屋二楼工作,本来原计画是真理茂会经过河滩附近的音羽桥。」
「租来的车呢?」
「等等……」萌绘举起手打断了犀川的问题。 『「老师,有崎问题请等一下再问。后来……对了,迟迟不见真理茂回来,他感到非常焦急,便决定改变计画。首先,七点钟以前,他偷偷从玄关绕到中庭的仓库,接着在门外放了一块楔子,门就打不开了。」
「啊,原来如此。」犀川微笑着回应说。
「之后,多可志再次回到主屋,故意叫吉村去请他父亲过来,然后过了一会儿自己再过去仓库一次。这么做是要製造香山林水还活着的假象,但他并不知道他的儿子六点钟的时候就已经到过仓库了。」
「我记得多可志知道这件事。」
「不,香山多可志是在七点钟的时候才得知儿子佑介去过仓库一事的。这时如果再跑去仓库动手的话就已经太迟了,这么完美的嫁祸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这次的案子留下了许多的疑点,让我们在迷宫里绕了一大圈儿。」
「这不像你啊,太文学了。」
「因为我之前做过练习。」
「嗯。那香山多可志结果结果怎么样呢?」
「香山多可志感到非常慌张,虽然他没有料想到真理茂会发生车祸,车祸现场却恰恰在抛尸的附近,这样尸体很容易就会被发现了。探视完真理茂后,他先是回家藏好了租来的车,并把仓库门上的楔子取下,处理完后他就佯装报警,让警方误以为被害人是在他前往医院探望真理茂时被杀。或许他还断定警方不会相信一个只有四岁的小孩儿的供词,但就算没有佑介的供词,警方也会判定被害人八点钟前一直待在仓库里这个事实的。」
「那佑介手上沾到的血又该怎么解释?」
「多可志并不知道这件事,但她的妻子绫绪记得很清楚。他见自己行迹败露,所以需要临时改变计画,才造成事情越来越複杂。」
「嗯。」犀川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上眼睛。
「怎么样?你不认为这是个很完美的推理吗?」
「说到最初的计画,为什么凭一个烟蒂就能断定兇手是真理茂呢?这样伪装并不容易被发现啊,未免有点儿不太保险吧?」
「真理茂第一次开车回家,」似乎早就料到犀川的疑问,萌绘立继续说, 「因为那个时间后门已经关了,而且只有正门才有对讲机,她也许会像我第一次去香山家的情形一样,把车停在正门的玄关前,而且她不会想把新车停在满是泥泞的空地上,更何况当天还下着雪。香山多可志预测到她会把车停在正门,烟蒂如果出现在后门,不就是一个很重要的证据吗?假设真理茂六点多到家,她也可能去仓库里看她的父亲。结果她发现仓库里没有人,仔细一看地上还有血迹,然后警方赶到,同时发现河滩上的被害人。警方发现只有真理茂有车,还在后门的地上找到了烟蒂……你看,原本就这么简单。」
「的确清晰了很多。」犀川温柔地说,这种温柔是从他心底最深处涌现出来的。
2
「老师,有什么感觉矛盾地方吗?」萌绘开心地地问犀川。
「嗯,好像没有。」犀川笑着摇了摇头。
「太好了!」萌绘眼神里闪烁着因被老师认同而兴奋的光彩。气色变好了,甚至还感觉自己今天可以下床试着走走了。犀川想,如果真是这样那该多好,他站起来走到床边,默默地吻了萌绘。
萌绘睁大了眼睛。「呃……怎么回事儿?因为我赢了吗?这是奖励?」
「算是吧。」犀川点了点头又再次贴近了萌绘的脸。
「老师你等等,我还有事儿要跟你说……」
门开了。
「哎呀!啊,对、对不起!」西之园夫人不好意思地说, 「对了,我忘了买可乐了,我再出去一下……」
「婶婶,」萌绘叫住了西之园夫人。 「可乐在袋子里。」夫人手中的白色塑料袋,露出了罐装可乐的形状。
「啊,对哦……」夫人不自然地笑了笑。「对对,已经买了嘛……嗯,买好了。」
犀川没出声,坐回到椅子上。
「那个人怎么这么慢啊!」西之园夫人看了看手錶。 「怎么还没来……」
犀川也看了看手錶,八点半。夫人站在病房的一角倒着可乐,递给犀川和萌绘,自己则坐在离病床最远的椅子上,神情有点儿紧张。
「婶婶。」萌绘喝了一口可乐。
「什么事儿?」
「我正在和犀川老师聊那件事,香山林水……您知道吧?」
「你们在说那个呀,一定很难懂吧?你们继续吧,我……你们别在意我。」
「抱歉,」犀川微笑地说, 「这事好像不太适合在这里讲。」
「不会不会,你们慢慢聊。」
老师,怎样才能证明我刚才的假设呢?「萌绘看着犀川又恢複了先前认真的表情。
「门上敲打楔子时所留下的痕迹。」犀川立刻说, 「计程车记录……还有动机吧。」
「动机……」萌绘说, 「我认为是财产,香山林水死后,房子的继承权归香山多可志所有,而且他应该也打算把它卖了,如果妹妹真理茂反对的话,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所以要把罪行嫁祸给妹妹?」
「没错。」
「真够狠的。」
「嗯。」
「不过,香山林水还有妻子吧?」
「她会顺从儿子意见的,卖掉房子……」
「就算如此,这个赌注的风险也未免太高了吧。」犀川嘀咕着。
「可以确定这计画的想法来自五十年前香山风采自杀一事,所以才会拿出陶壶和箱子。」
「那他乾脆布局成自杀不是更好吗?」
「我也这么想……他可能临时接到真理茂要回家的消息,情急之下改变了计画。依照这种推论,真理茂就变成了整个计画的最大障碍,因此她也就变成了最合适被嫁祸的对象。」
「还算有道理。」犀川点了点头。
「我乾脆去当刑警好了。」萌绘有点儿兴奋地说。
「刑警……警察?」西之园夫人插了句话。
「只是个玩笑。」犀川替萌绘回答道, 「她是工学部的,况且今年就要参加研究生考试了吧?」犀川看着萌绘。
「嗯,没错。」萌绘笑起来的时候还露出了酒窝毒。 「要用功好好念书了。」
「没问题,西之园的话一定会考上的。」犀川对夫人说。
「是啊,还请老师多多帮忙。」夫人对犀川点头致意。
多帮忙,其实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吧,犀川原本想就这样开个玩笑,但他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别的事。事实上,我真的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时,西之园捷辅敲门走了进来。
「晚上好。」犀川起身问候萌绘的叔叔。
「是犀川老师啊,晚上好。」西之园捷辅瞥了妻子一眼,再看看犀川。
「叔叔,叔叔。」萌绘叫西之园捷辅,并把杯子放在床边桌子上,像个小孩子似的摇晃着身体。
「感觉怎么样?」他脱下外套对着侄女微笑,夫人立刻接过了外套。
「那件事解开了哦。」萌绘说着说着嘴角上扬。 「叔叔,是我想出来的哦,我刚才和犀川老师讨论过了,老师也认同了我的说法。」
「你怎么知道我认同。」萌绘说明香山多可志行兇的顺序,犀川目不转睛地看着萌绘绘声绘色动的表情,真的是非常耀眼的表情。
「事情详细的经过我还不清楚,你的推测也没有证据。」西之园捷辅本部长说, 「总之我会告诉三浦和鹈饲的,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门上有固定过木楔的痕迹就好了。」
「一定会找得到的。」萌绘点点头。 「还有租车记录也是有力的证据。」
这时,又有人敲门了,走进来一位穿着白色皮革的女人,她是县知事夫人佐佐木睦子。
「萌绘!你没事吧?」佐佐木睦子小跑到床边。 「害得我紧张死了,真是吓死我了,我刚刚办完事,就过来看看你。到底怎么了?确定没事儿吗?」
「让您操心了。」萌绘握住姑姑的手回答道。
「拜託你不要再乱来了。」佐佐木大声地说, 「太好了,真的没事儿了吗?」
「思,轻微贫血。」萌绘微笑着说。
「轻微?」佐佐木夫人叹了口气。
「我们家好像是家族性贫血吧?」萌绘说。
「嗯,说的也是。」佐佐木夫人总算露出了微笑,她回过头看着犀川。 「哟,犀川老师!晚上好。」
「打扰了。」
「真是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
「没有没有。说到忙,这个病房里您是第三位。」犀川耸耸肩。
「呵呵,那就好。」佐佐木睦子长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对萌绘说,「你一定是忙过头了,还是因为压力?」
「我以后会注意的。」萌绘说。
「我就说让这孩子一个人住绝对会出问题的,我不能再忍了,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行。」佐佐木木睦子看着西之园捷辅。 「我要把萌绘带回去。」
「这样不太好吧?」西之园捷辅一脸苦相地瞪着妹妹。 「在病房里不要说这个。」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佐佐木夫人扬起下巴说, 「哎呀,晚上好啊,妙子……你也存啊。」
佐佐木睦子发现西之园夫人也在,故意打了声招呼,夫人无奈,也只好生硬地回了声「晚上好」。
「各位,不好意思,我去走廊抽烟。」犀川握着门把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