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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御坊安朋有着极端的性格。跟犀川创平和喜多北斗同年的他,看起来较为苍老。跟那两人再仔细相比,他头髮的绝对量(在这里指的是体积或重量)也稀少许多,因此,大御坊的额头显得比较宽。平心而论,脖子以上给人的基本印象,还是符合一般三十几岁的样貌。论体格,并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特徵。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虽说比犀川和喜多来的结实,客观来说也是被归类成中等身材罢了。即使是大御坊安朋被当成一种生物刊在图鉴上,有可能依旧找不到任何个人的特徵。
不过,所谓性格极端的印象,却是非常强烈。常言道「人不可貌相」,不适用在他身上,他是属于从外表便能推测内在性格的那种人。这种鲜明的不协调感,就像是咀嚼混着碎铝箔的口香糖一样。我们可以说,这个不协调的人格是大御坊安朋刻意装出来的。
大御坊安朋身着全黑的西装,足下蹬着一双高跟的长靴。这不是普通的全黑西装,正面有装饰用的缝线不说,侧身还画着显眼到近乎愚蠢的植物图案。另外,胸口部分还有个形式乖张且立体感十足的刺绣。下半身则更是夸张,他那条紧身又泛着光泽的裤子,充分表现出「黏液质」(注一)的特性。整体而言,这实在是套叫人难以形容的衣服,大概是拿弗朗明哥舞者的舞衣来缝合的程度才能呈现这般夸张的艳丽吧。之所以用「大概」一词,是因为犀川也没有实际看过「众多弗朗明哥舞衣缝合的衣服」的经验。
视线带到大御坊安朋染成淡茶色的短髮,有如调配失败的沙拉酱般泛着一层油光,搭配那对散发庸俗光芒的大耳环,更是雪上加霜。
犀川虽然有些期待这些装扮其实是某个远方小国的民族服饰,但是这份希望似乎有些渺茫。
看到好友带来的这个男人(没错,毫无疑问是男的),简直像是宇宙魔术师(如果真要取名,他会取『仙女座牛仔』这个称号),犀川创平一瞬间想出了六种可能性。
1 他大概是不怎么漂亮的反串美人,虽然难以置信……(这样矛盾的形容能否成立,以及在不被批评为性别歧视的前提下,可否通用于现代社会……都还是问题)。
2 喜多在夜生活里认识的专业人士。(虽说如此,究竟是何种专业,他也不愿去多想。犀川不常跟喜多一起出去,所以经常一个人去喝酒的喜多,可能熟悉某个犀川所不知道的世界)。
3 他可能在某个地方演出类似星际大战的科幻音乐剧(如果他穿着轮鞋的话,可能性也许会更高一点)。
4 他本身就是具有广告机能的专业人士。讲得更明白一点,他从事刻意的,人造的广告工作,类似步行霓虹灯或是行动看板那样的形态。(不过,由于宣传目的并不明确,似乎不能成为职业行为)。
5 显而易见这是一种逃避人生的行为,不然就是一种反动,目的在于利用个人的偏差行为招致社会大众反感。(如果真是如此,这种抵抗方式也实在太可爱了)。
6 不符合以上1到5的情况。(他有预感这可能是最危险的情形)。
正确答案,看来是第6种情形。即使犀川对这种常态之外的人已经相当有免疫力了,仍不禁有点头痛起来。这可能是因为犀川知道大御坊被琢磨成这副德行前(是啊,已经磨到发亮了)原来的样子吧。当你认识的人已经完全变了样时,应该也无言以对吧。
这是一个知情反而受害的最佳範例。
「犀川,你还记得人家吗?」大御坊问。虽然以男性的声音来说已经相当高亢,但听起来也不会特别像女人的声音。
「我记得。」犀川面无表情,只是稍微扬起嘴角来回答,「不过,看到现在的你,好像从前的回忆,全都付诸流水了。」
「那个时侯的事,我光想到就很不好意思,所以拜託你赶快忘了吧。」大御坊露出令人发毛的微笑。
难道现在就不会不好意思吗?犀川差点脱口而出,但这种话不但对朋友有些失礼,而且服务生也刚好送咖啡过来,他只好随着口水把话一起吞回肚子里。
犀川默默地点了烟。
犀川和喜多以及大御坊,是那古野市内一间私立男子中学同一期的同学。在国中和高中这六年间,三个人只有同班过一次。
在犀川的印象中,大御坊曾经是个成熟认真的男孩。虽然他现在的本质也许仍是个成熟认真的男人,但以一般的评价来看,现在的他实在是个脱离常轨的人。
「我被这家伙叫住时,也吓了一大跳。」喜多边拿起杯子边说:「这个样子实在让人没办法马上认出来。我当时还在想这是何方神圣呢。」
「因为喜多和犀川完全没变呀。」大御坊笑了。
「你一直都待在那古野?」犀川问。
「不,我之前都在东京。嗯……回来应该有五年了吧?」大御坊的头微妙地倾斜着。一定是每天晚上都在镜子前用量角器练习吧。犀川觉得,大御坊并不会令人感到噁心,他是很逗趣的一个人。
时间是星期六的下午二点。不管是周末还是平日,对犀川创平来说,没有多大的差别。差异只在于周末可以免除外在的诸多干扰,安静的校园让他更能集中注意力在本来的工作上而已。
犀川和喜多都是在国立N大学上班。两个人也都是工学院的副教授。由于犀川和喜多分属建筑系和土木工学系,研究室又相隔遥远,所以并不常见面。
犀川今天一如往常地在研究室里悠哉地工作。当喜多打电话来时,因为刚好是中午,他以为喜多只是想邀他一起去学生合作社吃饭。
「我刚好碰到一个老朋友,相信你看到也一定会吓一跳的。下午有空吗?」喜多问。
他应喜多的邀请,开车来到他们三个人现在所在的地方,位于新干线千种站附近一栋玻璃帷幕大楼,三人待在一楼有间叫做「NO广场」的咖啡厅。
喜多北斗是犀川的好友,朋友之中只有他跟犀川最亲近。不过,对犀川而言,所谓的好友,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在犀川心中,也从来不觉得喜多是不可或缺的。基本上从人际关係这个角度来看,犀川确实是个无事一身轻的人。
犀川几乎不曾主动约喜多出来见面,都是喜多单方面打电话来。他打电话来,大多是为了没什么意义的事而找他。这个大嗓门的好友,似乎刻意要在犀川面前展现他平易近人,表里如一的单纯性格。人一旦到了犀川这种年纪,身边就完全看不到像喜多这样单纯的人。这种单纯,就像从前塞在抽屉里的贺年卡一样,是丢了就忘,要找却又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喜多有时会邀犀川去看电影或舞台剧,有时则会借书本、CD或游戏软体给他。犀川平时没什么特别嗜好,但基于对朋友最低限度的礼貌,不曾拒绝喜多的邀请,喜多借他的东西,犀川也会大概浏览一遍。虽然犀川本身没有意识到,不过喜多的存在,确实是一扇能让犀川与外界保持接触的贵重窗口。也许,喜多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如此关照这个自闭成性的朋友吧。加上两人的专业领域非常接近,使得喜多和犀川平时的对话,可以有百分之九十都绕着数值解析方法的话题打转。至于剩下的百分之十,是喜多善变的个性,让话题变得多彩多姿。喜多的善变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喜多变化多端的功夫至少比犀川高出三级。
这个名为喜多北斗的人,比起犀川,算是一个交游广阔的男人。尤其是跟异性交往的经验,跟任何一个男人比较,表现都是十分突出。可是,到目前为止,喜多介绍给犀川的几个朋友,却连一个女孩子都没有,全都是男人。今天他带来的这位名为大御坊安朋的人,在某种意义上,勉强算是喜多精心挑选出来的。想到这里,犀川不禁在心中对这个可笑的想法报以微笑。
关于大御坊安朋的职业,喜多说是「作家」,大御坊则自我介绍是「创作者」。虽然他好像很有名,但一般人所说的「有名」,这个形容词对犀川而言是完全没有价值的。广义来看「创作者」一词,则人类所有的职业都可以算是「创作者」的一种,而狭义来看,却又没有比「创作者」更不像职业的职业。犀川心想,也许在这两个定义之间维持不上不下的位置,就是成为「知名创作者」的必要条件吧。
「事实上,我和大御坊啊……」喜多一只手在自己和大御坊之间来回指了指后说:「有同样的兴趣呢。」
隔壁桌的四个年轻女孩,这时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啊,这样啊……」犀川吸着烟,微微眯起一只眼睛。「那我还真的不知道呢。」
「啊……创平,你可别误会了。」喜多连忙往前探出身子。
大御坊一只手拿着DV,将镜头转向喜多。
「喜多……笑一个。」
「我就说你误会了啦!」喜多的表情变得僵硬。
「如果你这句话不是故意要让人误会,那就代表你根本没在动脑筋。」犀川面无表情的回答,「你要不要把荧幕换成液晶的,看脑筋会不会动的比较快呢?」
「咦……你们在说什么啊?」大御坊圆睁双眼。
「我已经说不是这样了嘛。」喜多噗哧一笑,手贴在额头上做出表示绝望的姿势,抬头向上看。「失言,失言。我的确没在动脑筋。」
「我们的兴趣纯粹是偶然啦。」大御坊满脸喜色,侧眼看了看苦笑的喜多,一边解释道:「我和喜多也是因为这个才又重逢的。我们是同一个社团的社员,是研究铁道模型的团体……」
不知是否他很在意隔壁桌那群女孩的关係,大御坊说「我们」后面那段话时,特别加重了语气。
「嗯……拜託你别用『我们』好不好?」喜多说:「应该还有『我和喜多』之类的说法吧。」
「都一样啦。」大御坊微笑着,将DV镜头转向犀川。「犀川,你看起来好朴素喔。下次我挑些衣服送你好了。」
「创平也很喜欢火车呢。」喜多指向犀川。说话时动作很大是他的特徵。「你不是从中学开始就在迷蒸汽火车吗?」
「那只是陪喜多你而已吧。」犀川断然否认。「现在我已经不做了。」
「说的也是,毕竟现在也没有蒸汽火车了。」大御坊夸张地耸耸肩。大御坊和喜多都是动作很大的人,看起来像是发电机般,从动作中不停地产生说话的能量。
「那是在不去外国的前提下吧……」喜多在一旁插话。
「犀川,你对模型有兴趣吗?应该有做过塑胶模型之类的吧?」
「创平是做飞机吧?」
「是有做过塑胶的。」犀川回答,「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这家伙本来就很无趣。」喜多又再次插嘴。「而且现在还变得越来越无趣。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的人。」
「因为他从以前就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嘛。」大御坊说。他停止拍摄,将DV放在桌上。
「反正,我绝不是个有趣的人就是了。」犀川将香烟在烟灰缸中捻熄。
「小时候玩什么,长大后会变成一辈子的兴趣喔。」大御坊一本正经地说:「男孩子的兴趣,全部都是从这样的『乡愁』发端的。对了,既然你都到了这把年纪,也差不多该开始找些有兴趣的事来做了吧。」
「男人的兴趣喔。」犀川低声喃喃说着。
「是啊,当然是男人的兴趣啊。」大御坊挺起綉有黑色蕾丝的胸口说。这副景象,就算从客观的角度来看,也实在没有说服力。不过,不可思议的是,这倒也使得「男人」这个名词充分发挥效果。犀川心想,这大概就是一般人所谓的「反讽」吧。
犀川记得在很久以前,喜多曾经招待他到自己的公寓作客。这个好友虽然常到他的住所玩耍,却几乎没有邀请过犀川到他家坐坐。当时还是因为喜多希望让犀川看一部长达十五小时的外国影集,但犀川的房间既没有电视也没有录放影机,不得已只好把他带回自己尚未整理的新居,犀川从星期六熬夜,加上星期日一整天,才把它看完。那时,犀川在喜多杂乱的房间角落里,看见一块门板大小表面磨光的木板,竖起来靠在墙边。
那块板子,装着铁路轨道的模型。轨道绕板子一圈,在内侧分出支线的交汇点上,还有直径三十公分的转车台。因为木板几乎与地面垂直,上面没有办法摆上火车,而且在铁轨附近也没看见类似火车的模型。板子上除了铁轨以外,看不到其他像是火车站或车库之类的东西。
「这是什么?」
「铁路啊。」
由于这一问一答过于简短,使得对话没办法继续进行下去。但犀川终于知道这个好友有玩铁路模型的喜好。事实上,当他看到那块板子,的确产生了一点点(大约米粒大小)的兴趣。至于原因,应该就是大御坊所谓的「乡愁」吧。不过犀川对这方面不是很有兴趣,所以很快就忘了这件事情。
犀川在儿时也曾经像一般的孩童,是个看到刊登在科学杂誌上的铁路模型、遥控飞机、无线对讲机、星相观测望远镜、昆虫和化石的标本、高性能照相机……等等的东西时,眼睛会发亮的普通少年。不知何时开始,这种倾向已经从他身上消失……将它驱赶并取而代之的新倾向,又是什么呢……不,他认为旧倾向并没有消失或是被驱赶,它只是改变了形体而已,是把这所谓的乡愁认定为「消失」的精神状态有问题。犀川是这么想的。
之后,他们又继续聊了一个小时,完全没有提到工作的话题,有关模型的内容也仅止于之前谈的那些。又都单身,家庭的话题也聊不上来。所以,话题都围绕在彼此共通的老朋友,或是教过他们的老师身上。
各自付账后,喜多和大御坊表示要参加在附近的那古野公会堂举办的模型迷贩售会,便一起坐上喜多的黑色轿车,从停车场离开了。
犀川坐进爱车发动引擎时,刚好目睹中央线电车从月台发车的景象。忆起自己曾有从这个车站坐到中津川,就只是为了去拍D51(注二)的经验……那时应该是国中时期吧。转眼间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个记忆让他动作停格了三秒。不过,对现在的犀川而言,他并没有閑暇沉溺在儿时依恋中。让他想赶快回研究室埋头研究的美好问题们,已经像啄木鸟一般,从他的头脑内侧开始给予刺激了。
对人类而言,失去了悠然的心境是不可能感到幸福的吧。
2
已经有一年没来过那古野的仪同世津子,因为工作的关係又踏上这块小土地,一如往常,仍是杂誌社委託的取材工作。
世津子住在横滨,公司则在川崎。今天对她来说,真的是久违的工作,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在上个月初刚生产。才经过一个半月的休息就回到工作岗位(而且还是出差到外地),是很不寻常的事情。不过仪同世津子的身体恢複速度出奇的快,而且早产的双胞胎女婴,也还没有办法离开保温箱,所以她才能像这样无忧无虑的出远门。
其实,即使要她只能獃獃地望着一对自己创造出来的小生命,世津子还是会非常乐意的,只是在三天前的下午,觉得身体调养的差不多了,她决定到公司一趟,就当作是康复后的户外散心活动。却刚好在公司听到有个小她十岁的工读生,要代替她去那古野出差的事。
这份工作,要採访作家兼模型迷的大御坊安朋。採访当天,他所属的模型社团正在那古野市内举办同好们的交流会。是企画在以钻研兴趣取向的男性杂誌中,大篇幅深入报导他身为模型迷的一面。
「如果是大御坊安朋,我有管道可以跟他搭上关係。」世津子站在上司的桌前说。
「管道就不用了,因为我们都已经谈好了。」她那个有着不知算二层还是三层肥厚下巴的上司,摇头的模样,像是要甩开肉层与肉层间的摩擦力。「好了好了,仪同小姐,你就好好休息吧。『毕竟』你也只有这个时候能休息了。」
「可是,那个孩子每次要写报导时,还是要打电话来问我。」世津子辩说:「你知道他打电话到医院找我多少次吗?已经多到让护士担心这个人可能是跟蹤狂的程度了啊!」
她所谓的「那个孩子」,就是指那个工读生。他是来代替请产假的世津子。虽然世津子确实有亲切地跟他说过「有问题就打电话给我」,却没料到他真的每天打来,还害她每次都必须借用医院办公室的传真机。即使号称是某着名国立大学的国文系学生,日文程度却等同是全毁状态。此外,他只能写出不奇特、不有趣、且毫无品味的文章。最后出刊的文章都是世津子在多方询问,搜集情报下,好不容易才胡诌出来的。对世津子来说,让那孩子去採访;让她在医院休息,跟她自己出差工作没有两样,只有地点是在医院或是在家里的差别而已。
「拜託,就让我去吧。」
「那要两人份的出差费喔。」肥胖的上司露出为难的表情。
「不,我一个人就够了。」
达成协议后,她坐上了久违的新干线。以往总是过重的行李,这次她也狠下心来只放了相机和录音机。另一方面,请假代替她去医院看孩子的丈夫,怀抱着紧张又兴奋的情绪,昨晚还看了很久有关育儿方面的书籍。
走出家门,感受到与以往一样自由舒爽的心情,身体连带轻盈许多。如果要想出一个形容词,就是「解放感」吧,这种之前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感觉,以后在她的心中,应该会成为贵重的宝物吧。
其实,她并没有见过这个名为大御坊安朋的作家,只是听说住在那古野市的朋友西之园萌绘,正好是这个人的远亲。因此,昨晚世津子打电话给西之园萌绘约好今天的见面。世津子心想,她几乎有一年的时间没见到西之园萌绘了。
西之园萌绘依照约定,到那古野站去接她。
虽然世津子以「我是去工作的,坐计程车就行了」的理由婉拒她的好意,结果最后还是重複了以往的模式。
「我们才不是什么远亲呢。」西之园萌绘在车站大厅上边走边说:「我母亲的姊姊嫁到大御坊家,所以安朋哥是我姨丈的长子。」
「那么你们是表兄妹啰?」
「是的,可是……安朋哥并不是我姨妈的亲生孩子。」
「你姨丈是再婚吗?」
「不,嗯……该怎么说呢……」
「喔,我知道了。」仪同世津子点头。「是小老婆的?」
萌绘默默地点头。
「难道在大小姐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吗?」
「不,才没这回事……」
「总之,虽然名义上是表兄妹,可是跟西之园小姐没有血缘关係就是了。」
「是的,不过我小时候常去他家玩。」
「他是个怎样的人?」
「非常棒的人。」
「喔。」
世津子无法掌握西之园萌绘所谓的「非常棒的人」,是基于哪种标準评估的,所以这答案也不太具有参考价值。在她们过去三年多的交往中,世津子虽然已经知道萌绘的价值观有些……不,是非常的与众不同,导致她无法捕捉到她观念的全貌。
萌绘以前的车子是辆红色跑车,不过这次停在圆环的,却是除了车顶外都是纯白色的车,似乎是萌绘新买的车款。
「哇,这不是保时捷吗?」世津子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萌绘。萌绘听了,回她一个迷人的微笑。那样的笑脸,让世津子看傻了眼,说不出半句话。她这个朋友,天生就有这种才能。一定是西之园家这个品牌所培育出来的孩子,就像保时捷的商标一样,具有独特的吸引力及完美的保证。
仪同世津子的哥哥,就是N大工学院副教授的犀川创平,也是萌绘的指导教授。至于她和西之园萌绘,目前只有偶而会通上几封电子邮件程度的交情。比世津子小上六岁的萌绘只有二十二岁。然而,根据世津子的预测,哥哥创平和她结婚的机率,比百分之零点零一还要高一点,于是,世津子有时还是会为了万一他们俩真的结婚了,自己要怎么和萌绘培养更好的交情的问题在烦恼。
从见面到现在,仪同世津子没有在萌绘面前提到关于她生下双胞胎的只字片语,并不是她有隐瞒的意思,只是她始终是找不到机会说出口。当然,萌绘可能事前就知道她生产一事,因为毕竟创平是知道这件事的。然而,萌绘一直没有提及宝宝的事情。世津子心想,今天明明是她们久违的见面,没有主动提起的萌绘,就代表创平并没有事前告诉萌绘。虽然说,保持沉默一向是他处理人际关係的作风,但从这点观察,也表示创平和萌绘的关係并没有她想像中那么亲密。
现在是下午三点。大街上两侧的银杏树,枯黄的叶子已经掉了一半。西之园萌绘所开的白色双人座轿车,朝那古野公会堂的方向前进着。
萌绘穿着深红色毛衣,配上黑色牛仔裤,可以说是在她身上极少见到的成熟打扮。形式洗鍊的淡紫色棒球帽下,隐藏着一头比以前稍微长的直发,本来留给世津子有如少年般的形象的萌绘,现在随着头髮变长的比例负向减少,越来越偏向女性化。
「最近忙吗?」世津子问。
「嗯,因为要写论文,是比较忙一点。」
虽然很想谈论她那两个刚出生的女儿,世津子却仍继续按捺着那股冲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忍着不想主动提起的缘故,她便不像以往那么健谈。至于西之园萌绘,今天也不知为何,话也特别少的样子……
车子在大十字路口上右转,进入和高架公路并行的车流中。
「我家老公曾经也很想要这种车呢。」世津子带着惋惜的口气,往四周看了看。以酒红色为基本色的车内很狭窄,座位后面没有多余的空间,低矮的车顶似乎是摺叠式的,很明显地这种车无法容纳他们一家四口。
「啊啊!我已经忍不住了!」萌绘看着前面大叫。
当处在惊吓中的世津子正犹豫要怎么回答萌绘无厘头的歇斯底里时,萌绘看向她,莞而一笑。「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聊聊小贝比的事呢?」
「咦?你知道?」世津子苦笑着反问。
「什么时候生的啊?是男生还是女生?还是两个都有?」萌绘视线依旧注视前方问。
「喔喔,你连是双胞胎都知道啊……是上个月初生的,比预产期要早呢。两个都是女孩子喔。」
「哇!」萌绘直盯着仪同。「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
「好棒喔!我好想看看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