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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星期一下午六点,西之园萌绘从大学开车回家,途中手机忽然响起,是近藤刑警打过来的电话,萌绘拿起副驾驶座上的手机接听。近藤刑警跟她约在新干线鹤舞站附近吹上町的咖啡厅里见面。此时她正在姬之池附近朝北方行驶,所以一挂上电话萌绘便马上将车调头。结果傍晚的塞车潮,使她将近七点时才抵达目的地。
「抱歉,我迟到了。」看到正在喝咖啡的近藤时,萌绘连忙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不,没关係的。」近藤看着手錶说:「我八点回去也没关係,反正不赶时间。」
「近藤先生,你今天依然在M工大侦察案件吗?」
「嗯,我一直都待在M工大附近一带。」
店内几乎客满。萌绘向服务生点了咖啡后,观察了一下坐在对座的近藤刑警。近藤穿着跟昨天相同的西装和领带,衬衫有些许皱纹。他圆润白皙的娃娃脸上,挂着一副无框的小圆眼镜,像是正在参加研习的业务员,整个人感觉起来跟水耕风信子的根一样没什么份量。
「有什么新的发现吗?」萌绘二话不说马上发问。她将有附皮带的短外套脱掉,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就是便当啊。」近藤从桌旁探出身子,用少年般的声音低声说:「还记得我说过实验室桌上残留着吃完的便当盒吗?」
「便当怎么了?」
「吃掉便当的人,原来不是上仓裕子。」
「咦?」
「嗯……那是检验后才发现的……」近藤话语含糊带过,可能是为了避免用解剖这个词藻。
「那么便当是谁吃的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
「买便当的人是谁?」
「买便当的人是上仓裕子。她的皮夹里有便利商店的发票,而且我们也跟那家便利商店确认过,所以毫无疑问是她买的,而且从河嶋老师看到的便当是还没被吃过的状态,也可以作为辅证。」
「确实是上仓裕子买的……而她自己并没有吃便当……那代表是兇手吃的啰?」当那副光景在萌绘脑海中浮现时,她不禁打了个冷颤。于是靠向近藤的耳朵小声地说:「嗯,听你那样说,难不成兇手是在把她勒死后……才吃便当的吗?」
「可是,西之园小姐,如果在下手前吃便当的话,不就更奇怪了吗?」近藤严肃地说:「如果是在下手前吃,可见兇手跟上仓裕子非常亲近……讲明白一点,兇手和上仓裕子应该是男女朋友之类的关係。换做是普通朋友的话,应该不会让对方吃自己的便当吧?」
「也许便当本来就是帮那个人买的啊。」
「所以应该是帮寺林买的啰。另外冰箱里有二个优格,是她在同一个便利商店买的,二个都没被动过。大概是她连寺林的份也一起买了吧,毕竟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做实验。」
「对了,上仓小姐她有吃过晚餐吗?」萌绘询问解剖的结果。
「不,她没吃。」
「所以便当是自己要吃的啰?」
「只要她不是因为要减肥而不吃晚餐的话,应该就是这样没错。我们到处打听,上仓裕子没有要减肥的迹象。另外她的同学表示,学校里并没有像是她男朋友的人,也没有人听说上仓裕子约了人在实验室里一起吃饭。而且除了兇手之外,出现毫无关係的第三者,在那期间吃掉便当的可能性应该也相当低,毕竟犯案时间可能只有短短三十分钟啊。虽然没人希望这样,不过吃便当的人就是兇手这点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
「难道在筷子和容器上,没有残留像指纹或唾液之类的痕迹吗?」
「虽然我们很快地进行精密检查……」近藤皱起眉头。「看来,兇手用清洁剂,把筷子和便当盒都仔细地洗过了。」
「咦?洗过了?」
「是的。」
「洗完再放回桌上?」
「就是如此。」
「为什么?一般而言不可能洗的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既然有这么不自然的举动,就代表是兇手吃的。兇手应该是因为肚子饿而吃掉便当,后来发现会留下证据,于是把餐具洗乾净。感觉上是满一板一眼的家伙。」
「可是明明不用洗,只要整个带走就好了……不,乾脆拿到某个安全的地方再慢慢吃,不是很好吗?那样做更符合一板一眼的性格。」
「是啊。他没有那种时间吗?难道是饿到没办法忍耐吗?」近藤扭着脖子。
「就算是再怎么饿也……」萌绘完全不能理解这种状况,话说到一半就中断了。
「或者,他想让便当看起来像被上仓裕子吃过吗?」近藤发表意见。
「这只要调查一下很容易就会被发现了。」
「兇手没想到会被调查吧。他可能不知道这种事可以靠检验来得知吧?」
「真的有人会不知道吗?对了,近藤先生,兇手是基于什么理由想让便当看起来像吃过的呢?」
「毫无头绪啊。」近藤摇头。「真是不可思议。西之园小姐,你有想到些什么吗?」
「不行,我也完全想不透。」
萌绘双手捧起杯子,凑在嘴边的咖啡还是很烫。她完全没办法接受近藤的假设,伪装成被害者曾吃过便当的样子,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最符合一般常识的解读,就是兇手只是肚子饿了。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说法。
近藤已经喝完自己的咖啡了,现在则是喝着玻璃杯里的开水。他再次捲起袖口,看了看手錶。
「还有一项满有意思的发现。」他露出稚气的表情微微一笑。「经过寺林本人的同意,我们简单搜查了他的公寓。我们在那里找到……嗯,该怎么说呢,有点难以理解,不过,真的满诡异的。」
「诡异?」萌绘大大地眨了眨眼睛,歪着头。
「他利用邮购买了很奇怪的东西。」
「买什么?」
「听说是Marda Prop stru Kit……你听过吗?」
「Marda Prop?所谓的Prop,是指什么?」
「似乎是演戏用的各种道具。」近藤回答。
「喔,原来是指property啊。」萌绘点头。「那他购买怎样的东西呢?是刀子或手枪吗?」
「不,是尸体的模型。」近藤缩起脖子。「本来大部分的尸体模型是因应电影拍摄所需的实际尺寸,然而,最近缩小比例可供组装的模型组合,也开始在市面上流通。总之,这个世界,不管再怎么奇怪的东西都能变成商品。」
「也就是说,是尸体的人偶模型啰?」
「嗯,而且都是惨死的尸体。如果说这些模型迷是很狂热的,从这些尸体模型看来,狂热的一面的确表露无遗啊,因为那些真的是相当残酷的东西。我们在寺林的房间里,找到这种死尸模型的商品目录。光是看到照片,我们就开始觉得噁心了。经过变形的模型,感觉上比真实的场面还来得残酷……」
「寺林先生所买的都是怎样的模型?」
「是人被砍断头后,剩下来的头,尺寸是一般人比例的二分之一,大概是这么大……」他用双手比出大小。「是女性的头,不过是白种人,材料则是柔软的塑胶。他好像是买回整组零件,然后自己组装上色完成的,做得非常好。虽然我分辨不出这样做是好还是坏……」
「你们确定那是寺林本人买的吗?如果知道贩售来源的话……就可以查明了。」
「我们当然有想过要确认。」近藤点头。「不过,那个贩售处既没有电话也没传真,是在网路上接受订单的,所以他们的地址,就是电子邮件或网站。那本目录上的网址现在也已经不存在了,卖那种东西的人一定是每几个月就更换网址吧。总之,那方面我们已经交给局里其他部门负责了。至于是否真的是寺林自己买的,我们的确不知道,这个也只能问他本人才能釐清了。至少,寺林不能否认他的房间里确有其物。另外西之园小姐,我们其实还有找到更了不得的东西。」
因为近藤意有所指地中断谈话,让萌绘不禁屏息以待。
他不经意地环顾店内一圈后,再次将脸凑近萌绘。
「就是教人如何乾净利落地把尸体的头砍下来的指导手册。」
「咦?」
「它好像是那个头颅模型的附录,内容的恐怖程度有过之无不及。这应该是给行家中的行家看的,完全专业取向。虽然不知道写这本书的作者是谁,不过那份该说是执着还是偏执的认真程度,真的是十分惊人。虽然手册中不敢放照片,却还是有详细的图解,连使用的砍断刀械也介绍得巨细靡遗。连我们局内的同事都很感兴趣,这本手册成为局里的大新闻呢。」
「这种手册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而存在呢?」
「这个嘛……可能是这世界有哪里不对劲了吧。」近藤说:「类似这种东西的书,最近连一般的书店也买得到,连小孩子都会看。也许日本的情形还算好。如果到国外的话,某些国家甚至在超市里就买得到手枪或来複枪呢。那本断头手册,的确超越一般常识的範围,但并非教唆杀人的解说书,只是说明把尸体的头砍掉的方法而已……就某种意义而言,可能比起刀枪还要来得……该说健康呢,还是安全呢,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才好……」
「砍下的头要拿来做什么?」萌绘低声说。
「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近藤发出沉重的鼻息声。「虽然手册上连保存方法都有写,不过我们局里专业的医生说,手册的内容只是草草交代而已。你应该知道他吧?就是河原田医生。」
「那么,寺林先生又是怎么回应警方的侦讯呢?」
「鹈饲先生他们昨天和今天都有去看他,不过我还没听到详细的内容。那个头颅模型和断头手册的事都是今天下午刚问的,所以应该是之后才要追查的吧。」
萌绘手拿着杯子瘫靠在椅背上。今天光是听到的内容,就让她在理解方面煞费苦心。
「能让我去见见寺林先生吗?我想直接跟他谈。」
「那是不可能的。」近藤摇头。「虽然他就在附近的大学医院里,可是暂时谢绝访客。」
「他伤势严重吗?」
「不,他的伤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发生这么大的案子,就算再怎么冷静看待,我们也不能默默放过他吧,所以目前他处于被警方拘留的状态。」
「有决定性的证据吗?」
「完全没有。」近藤摇头。「不管是在公会堂,或是在M工大,目前都还找不到可以证明兇手是寺林的证据。不过,状况倒是十分极端,我们甚至也可以断定他就是兇手。」
「如果寺林先生真的是兇手,他会把那些容易招惹嫌疑的模型和手册留在自己的房间吗?会这么轻易让警察进入房间里搜查吗?真有这种人的话,未免也太不小心了。」
「他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近藤皱起眉头说:「结果就这样玩完了。」
「他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我觉得他非常认真也相当有绅士风度。」
「就是这种人才奇怪啊。」近藤微笑说:「光靠外表是不準的。」
萌绘喝着咖啡。近藤则又看了看时钟。
「近藤先生,你要回警局了吗?」
「是的。」近藤点头。
「开车吗?」
「不,今天不是。我是搭别人便车来的,所以要叫计程车回去。」
「那么,我开车送你好了。」
「不,太麻烦你了,西之园小姐。怎么好意思让你送呢?」
「鹈饲先生已经回警局了吗?」萌绘放下杯子问:「我想跟鹈饲先生见个面。」
「前辈要是听到你这样说,一定会高兴地跳起来,说不定还会在天花板上撞出一个洞呢。」
近藤的玩笑并不好笑,但萌绘还是以微笑应对。
2
近藤刑警和萌绘打电话确认过鹈饲已经要回警局后,他们就一起回到爱知县警局。当萌绘的跑车停进警局的停车场里时,已经快要八点十分了,跟近藤也算聊满久的。
萌绘的叔叔西之园捷辅部长的办公室在八楼,虽然可以顺便跟他打个招呼,但萌绘从不曾没有预先知会就直接登门拜访,加上叔叔总是很忙,她打消了去见叔叔的念头,直接去找鹈饲刑警。近藤刑警带领她到一间布置精緻的小客厅。约三十秒后,走廊上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随后鹈饲大介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了房间。
「你好,西之园小姐。麻烦你亲自来这里,真是不好意思。」鹈饲摇晃着巨大的身躯,然后一屁股坐在桌子对面的沙发上。「不过,我正在开会,不赶快回去不行,所以只能谈十分钟而已,非常抱歉。」
「百忙之中还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快别这样说。」鹈饲摇摇手,很开心似地提高声音。「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呢?应该是为了昨天的案子吧?」
「嗯,是有关寺林先生的事情,我想问问你们谈了些什么……还有,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拜託你们让我跟他见个面。」
「西之园小姐你想见寺林?」
「是的。」
「我是不会介意啦……」鹈饲小声地说:「你见他要做什么?」
「我也许能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来。」
「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鹈饲简略地为萌绘说明寺林高司目前的情况。昨天的侦讯一开始是在瞒着寺林所有事情的前提下进行的。至于今天下午的会面,则已经把筒见明日香和上仓裕子遇害的情形告诉他了。根据鹈饲的说法,他似乎受到相当大的惊吓。
「最值得注意的一点,寺林只看到无头尸体的照片,就认出死者是筒见明日香。」鹈饲似乎颇为骄傲地说:「这个事实,应该是比较有利的证据吧。」
「有找到M工大实验室的钥匙吗?」
「还是下落不明。寺林说实验室的钥匙跟车钥匙扣在同一个钥匙圈上,可是目前还没找到。他的车子也不见了,恐怕是在运送明日香的头颅后,就把车子处理掉了。」
「一个晚上吗?」
「一个晚上就够了。」
「公会堂準备室的钥匙呢?」
「就是犀川老师捡到的那把吗?」
「嗯,寺林先生不是说他把钥匙放进口袋里带在身上吗?」
「不对,就他的说法,是当他回家前正要锁门时,被人从后面重击……只有这样。他说除此之外的事都忘了。」
萌绘想起犀川副教授昨晚说过的话,他有指出寺林在锁门时遇袭的可能性。
看到对着自己笑眯眯的鹈饲,萌绘忍不住把跟犀川讨论出来的几个假设都告诉他。这些假设不见得特别有说服力,就像数字组合问题时的分类一样,只是提示的集合而已。萌绘强调在救护车附近发现的钥匙,可能是别人故意掉在那里的,在这个假设属实的前提下,推论出兇手并非寺林高司而是另有其人,进而发现这两件命案的共通目的,都是为了陷害寺林成为杀人兇手。以上就是萌绘想叙述的几个重点。
「跟我们的推论大致相同。」鹈饲似乎很满意地说。鹈饲是不管有什么想法都会写在脸上的人,从他听完萌绘的话,却毫无意外的反应,就知道他所言不假。
「寺林先生应该没有嫌疑吧?」萌绘试着问看看。因为从近藤刑警刚才的语气听来,很明显地就给人寺林是兇手的印象。
「不,以目前这种情况来说……说他没有嫌疑反而奇怪。」鹈饲又露出微笑。「不过,这其中还是有很多前后不连贯的地方,有说不出的古怪。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是事实,如果把寺林当作兇手,实在太不自然了,我们也深知这一点。甚至连三浦先生都已经很肯定地说兇手不是寺林了。」
三浦警官是刑事课的领导者,也是思路最清晰的人,他的看法几乎等同现阶段警方所採取的态度。既然他们不会轻率的判断结论,那么也不必太过担心寺林的处境。这一点让萌绘稍微鬆了口气。
「可以准许我跟寺林先生见面吗?」萌绘又再问了一次。
「我知道了。」鹈饲站了起来。「请你等我一下。」
鹈饲走出了房间,大概是去请示三浦上司吧。根据萌绘的预测,如果能够得到许可,应该是在明天下午以后见面。
萌绘看了右手腕上的手錶,现在是八点五分。在N大医学院里,有一个她从高中时代认识到现在的好友,以前是同属弓箭社的同学。不知道这个时间能不能找她……
鹈饲很快又回来了。
「嗯,可以了。明天下午就可以了。」鹈饲开门说:「西之园小姐要单独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