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模块选取内部可能递增的最小随机数,藉以一步步侵入流体的新位置,是根据其局部性侵入群组使之递增的演算法;而无法入侵密闭群组的规则,则是带入此种模块的非局部性。要判定群组是否闭锁,并非单靠局部,而是需要大规模的检索。
(Jens Feder//FRACTALS)
钥匙只能开放周围的小房间,但我们不能抱持蔑视的态度。
(Philip J.Davis,Reuben Hersh//The Mathema tical Eperience)
(你看,只有「7」是个孤单的数字对吗?我的人格中想要杀死父母亲的,只有我,真贺田四季喔。)
01
这里非常黑暗,无论是肢体或眼睛的知觉都失去意义,没有存在价值,甚至不存在。从一开始,这里就没有累赘,意志是唯一容许的存在。只有高度淬练的意志,在环环相扣后才能构成空间。如同有限的秩序产生无限的连锁,微小的複杂织造出巨大的单纯一般。这是基因的演绎手法,是天才创造的空间。
在微弱灯光的引导下,塙理生哉循着通道缓步前行,每条通道都是一个暗号,途中只要经过左右各自延伸的通道。他必会停下脚步,伫立在交叉点上数秒,再选择下一条路。这里唯一的特徵是信道两侧墙壁皆是完美平面,偶尔会出现素色的门。以相同频率闪烁的白色小灯点缀着墙壁,前方幽暗深处的一束光线,再更远处的地方众成光点,宛如跑道的终点。他转向通道的最后一个转弯,走进已开启的黄色门。
房间只有一扇门,他惯重起见地回头审视,发现连黄色的门也失去蹤影。在这里,果然不容许存在任何不具意义的事物。
「打扰了。」他非常清楚这种打招呼的行为是没有必要的。
室内也是黑暗的,桌上的白色灯光勉强照亮桌子周围,直盯着有点刺眼,但不至于晕眩。她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所有人类中最敏捷、最出类拔萃的头脑,在她面前,他显得局促不安。
利用房间内有限的光线,他看见她纤细的颈项和一部分白皙的胸口;落在肩上的黑色髮丝大部分融入黑暗之中,轮廓分明的下颚却像是奋力抵抗黑暗似地异常鲜明。略施唇彩的她,嘴唇上方浮现两颗空洞的瞳仁,那双眼睛掳获了他。
「你好。」红唇蠕动着。
「你好。」他低头行礼,发现自己的双脚因为紧张微微发抖。
她是怎么看我的?对她来说我又是以何种理由存在?这些想法瞬间闪过他心中。
「你在这儿过得还舒适吗?」塙理生哉走到桌前,故作心不在焉地看着她的脸。
「我很喜欢。」她回答,表情丝毫没变。微微晃动的眼神是淡淡的蓝色。
「直译器(interpreter)(注:可将高级语言转换的一种程序。)和编译程序(piler)(注:在编译程序时,先检查所有的程序代码是否符合语法,再编译成可执行文件。)的效能如何?你看过了吗?」他问。
「嗯,看过了。内存尚称正常,不过并行处理的管理部分未完全成熟,因此,请让我今天就开始进行整理。」
「该怎么做?」
「加强它强制自我控制的机能,最好能以连续自问的方式进行。具体来说,第一步要将待机修正为可变动。另外目前释出内存的优先顺序过于一板一眼。这点不知是否是因为发明者的本身个性使然?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我没发现这问题。我认为已经比其他机种优良太多了,但你认为还是太迟钝了吗?」
「不是迟钝,而是集中力不足。需要的是瞬间爆发力。若要它与一般人类的能力处于不分高低的程度,在突发事件的应变上,所要使用的动力要比原本所预测的频率高于百分之一以上才可以。况且,现有的心脏应该已有足以担负计算的独立装置了。虽然这样的设定像例行公事一样无趣,但在与人的应对上会格外增强吧,当然也可能只是机体单方面的错觉。」
「你是指和难以捉摸的人类相处,必须加入模糊不清以及不合理的部分咯?唉,信息科学里极度的困境……」
「不,困境即是本质,就信息科学而论,这样已经达成目标。」
「嗯……你说的对,我也这么认为。」塙理生哉频频点头。「心脏呢?效能不佳吗?」
「如果并联的组件再多个两、三套就可以。」
「两套?还是三套?」
「由你决定。」
「四套好了。」
「为什么需要那么庞大的虚拟外部迴路呢?」她突然提出有关虚拟的设定问题。「以现阶段来看,最高只会用到百分之六十的程度而已。」
「嗯……」他有点惊讶地停了一下。「那么,未来……」
「你说未来吗?」她听到这句话笑了笑说:「就算是未来,在一般使用上,我预估的使用量是百分之四十左右。」
「其实……没有特别理由。只是为了防患未然,确保安全。」
「好的,我明白了,」她笑着说;
「啊?」
「你打算增加客源是吗?」
「没错,」被说中的他只得同意。「算是我个人的嗜好吧,的确有点武断……」
「你愣了一下才回答我,不过是我要的答案。」
「这是你的自由,」她不加思索地点头。「请你别忘了,强化特定部分会导致集中其他部分的风险。系统在每况愈下的时候,不得不坚守核心。强化本来就不行的地方,将造成全体效能的低落。」
「我懂,我会谨慎处理。」
「那么,到此为止。」她露出微笑。
「博士,」塙理生哉伸出手。「我可以跟你握手吗?」
「你还真喜欢没意义的事情呀,真令我感到意外,」她站起来伸出手。「天才塙理生哉博士居然要求和我握手?」
「请你别这么说,」他握着她的手。「其实我也愈来愈不想花心力在无用的事物上。我的年纪不小了,年岁增长的意义就像吸尘器大量吸进不必要的东西……我想就是这样没错。」
「原来你也晓得这是无意义的行为。」
「嗯……即便如此,能和博士握手,我实在……」他看着离开的那只手,大剌剌地耸耸肩。「还是觉得非常荣幸。这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啊。刚才我彷彿又看见了那个梦。所以说是为了梦见与你握手,才活到现在也不为过。」
「小时候的梦想。」
「是的,嗯……虽然微不足道,但我非常重视。然而梦想就在刚才变成现实。谢谢你。」
「了无遗憾了吗?」
「不,也不是这样……」
「抱歉,我说得过分了。」
「不会。博士,能请教一个问题吗?」
「请明说。」
「博士的梦想是什么?」塙理生哉退后一步问:「趁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也想问清楚。」
「跟你一样。」
「你的意思是……」
「对,」她难得顿了一下。「某种意义上,或许比你的心愿更不值一哂,但对我来说实在难以实现。」
坐回位子的她,雪白的脸庞因光线而耀眼夺目。
「我不太明白。请问是什么样的梦想?」
蓝色的双眼眨了一下。「我希望能跟真贺田四季握手。」她回答。
「跟自己握手吗?」
「是的……这个梦无法实现。」
02
塙理生哉和真贺田博士第一次的会面只有五分钟,对于真贺田博士只安排这么短的会面时间,他多少有些不满。为了她需要使用的设备,塙理生哉负责筹措相当的巨额资金,改装地面下的设施,这些新增设备却完全不见使用过的状态。日后若还需要更多的资金,她还会再做出这种要求吧。从过去到未来都会尽心儘力的塙理生哉,即使希望获得真贺田四季些许的感激之意,也不为过吧。但是塙理生哉非常体认真贺田四季是什么层次的人物,且拥有卓越的才能,不能期待一位天才会有那些关于感谢的低俗表态或类似的老套说词。
「天才少女」、「天才程序设计师」、「信息科学的顶尖人物」,真贺田四季被冠上了不胜枚数的形容词,这些形容却可笑地暴露出语言本身的限制。无论使用什么样的说词……「空前绝后」也还不足以传达出她的本质。年方三十齣头的貌美天才早在二十年前已崭露头角,不一会儿时间便超越世俗,贯通这个领域……不!是所有的领域,她的存在无与伦比。
然而塙理生哉自认为比一般人多出数倍……甚至数十倍,更有资格给予真贺田四季正面的评价。粗略来说,他与真贺田四季「几乎」是活跃在同一个领域里,年纪轻轻就纵身计算机软体界。某个时期,他也曾被称为「天才程序设计师」。
被冠上「天才」二字的他,显然是与真贺田四季的情况南辕北辙。他表现的合宜才气,只是符合一般人对「天才」的印象;如同「像太阳一样的人」这种比喻,只是像而已,终究不是太阳,因此以这种层次来说,他也不是天才。
在众人面前摆出天才般的姿态,只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何谓天才,也无从认知天才该具备何种能力;特别在拥有众多员工的大型企业,内外评价杂沓而至,再怎么厌恶也必须这么表现。总之,他只是侥倖拥有扮演天才的才能而已。
「秘密空间」的正式名称原为「同步密室」,但员工们都戏称为「黑暗房间」,几乎佔据了地下四楼二分之一的空间。这里是真贺田四季专用的空间,完全禁止其他人进入,成为名副其实的「黑暗房间」。管理阶层没有公开禁止进入的理由。全公司只有少部分的人知道真贺田四季这号人物。就连身为总经理的塙理生哉,今天也是首次与她见面。
打开最后一道绿门,塙理生哉离开黑暗房间。周围忽然明亮刺眼,他眯上眼。穿过厚重门扉来到另一个房间后,便鬆了口气,从方才的战战兢兢的情绪中释放,他的额前还渗出汗水。
这里是监控室,现在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液晶屏幕放在靠墙的桌上。监控室之外,便是员工可以任意出入的範围。塙理生哉镇上门沿着通道继续走着。两侧是青绿色的玻璃门,有一座电梯位于通道约数十公尺的尽头处。
右手的玻璃门里,新庄久美子对他招手。她用脸颊夹着手机讲电话。玻璃自动门开启,塙理生哉进门后,发现久美子身后还有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
「麻烦你拿些饮料过来。」塙理生哉对男人说。
「咖啡吗?」
「不,我喝果汁。不要有气泡的。」
男人点点头,走进更里头的办公室。这里可以从玻璃帷幕看到整个办公室的景象,若干隔板和不鏽钢棚架并列,屏幕放在办公桌角落,数名工作人员坐在宽广的空间里。办公桌在四处随意摆放,桌上有像是垃圾桶的容器。或许是天花板嵌入日光灯的缘故,室内一片惨白。
新庄久美子将手机放回上衣口袋,走近塙理生哉。
「机场那边刚来过电话。」久美子快速地报告,「现在就派车去接。」
「就这么办吧,」塙理生哉就近坐下,翘起脚。「拜託你了。」
「怎么样?」久美子双手拿起桌上的文件,仪态优美地问。
「什么?」
「我说真贺田博士……」她看了一下黑暗房间。「怎么样?」
「你说这个啊……」塙理生哉叹了口气。
这时刚才那位男人小心翼翼地端着纸杯走过来。他将饮料递给塙理生哉,并投以亲切微笑。塙理生哉和久美子互望了一眼。
「谢谢。」塙理生哉对男人说。
「抱歉,你可以离开一下吗?」久美子机械式地微笑说。
塙理生哉心想,在这种情况下,她那份自信的优越感,还是相当自然地溢于言表,男人多次低头致意。回到办公室里后,他依旧看了两个人一阵子。
「他是谁?」塙小声问久美子。
「他叫松本,今年才进公司……」久美子立刻回答。
「原来他就是松本啊。嗯,我有印象。他之前是O大的助教。」
「对。他现在是这一组的负责人。」久美子看着隔壁办公室说:「他说有事要跟总经理说……总经理……」
「我知道了,」他一边喝着果汁,一边示意他明白,「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你早点儿去机场吧。」
「总经理,您和真贺田博士聊了什么?」
「我只跟她握了手。」塙笑着回答,其实最令他雀跃的就是这件事。「你去见过博士好几次,也没跟我报告过什么呀。」
「我只是个传话者,」久美子用事务性的口吻说:「内容我也都向您报告过了。没有其他的事。」
「这我知道,对不起。」
「办公室流传许多閑言閑语……」久美子又隔着玻璃看隔壁的办公室。「不儘早公布相关的消息恐怕不妙。」
「不妙?」他哼了一声说:「真是夸张的说法!好,知道了,我会斟酌。」
新庄久美子点头致意后便离开房间,自动门关闭时产生压缩空气泄出的声音。高跟鞋声逐渐消失后,塙理生哉喝着饮料往隔壁办公室瞧,松本正站在玻璃窗前对他笑着。塙点头挥手叫他进来,松本喜不自胜地慌忙走进。
「总……总经理……」松本站在塙面前,一副紧张模样。「总经理您好。我叫松本,九月才进公司。她……新庄小姐应该跟您提过了……」
「她说你找我有事。」
「是的,没错。」他撑出下颚频频点头。
「如果是关于设备补助或待遇之类的,请你用电子邮件跟我联络。」
「不,不是这些事。」松本还是嗤嗤笑着,彷佛总是这副表情跟别人说话。「无论是待遇或设备方面,我都非常满足。这里的工作环境简直像是天堂,我每天都很开心……这……」
「那就好,」塙放心地微笑。「那么还有什么事?难道是关于正在进行的企画案?」
「啊,不是。那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然还有什么?」
「那间黑暗房间……」松本指着墙壁一角。「我现在是这层楼一半空间的负责人,黑暗房间就在隔壁,大家都很想知道那间房间的事。」
「我能理解。不过这是最高机密。」塙嘴角上扬地说着。
「是……是的,我有听说……」松本双手一度遮着嘴,鼓起脸颊看着天花板,塙认为这人无意义的动作真多。「我也问过新庄小姐,但她不肯透露。」
「因为她必须尽责。」
「那个……新庄小姐每天都会进去。每天两次,她会推着手推车进去。」
「然后呢?」
「没有,这个……」松本又反覆做着无意义的动作。「其实前天这里有人加班……加班的人
不是我,而那人说他看到有人从黑暗房间出来,好像是半夜三点多的样子。」
「是谁说的?」塙低声反问:「公司应该有规定半夜两点以后禁止加班,如果你们要耍这些
小把戏,恐怕我就没办法留你们在公司了,他是在改写管理系统的数据吗?」
「对不起,他只是工读生。非常抱歉。」
「明知是工读生你还是把门禁卡交给他?」
「因为是临时的,昨天为了那个气象卫星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然后……才会……」
「那个工读生呢?现在没做了吗?」
「是的。做到昨天。」
「他说看到什么?」
「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