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录入:雪名残
「天又快黑了。」
站在了望台上远眺落日,塔布阴郁地叹了一口气。调派到里沃军的山上要塞,戍守这个沃尔峡谷隘口已经一年了,他还是很难习惯这么早的日落时间。
这座位于陡峭断崖间的山谷,午后时分才过一半就开始变得阴暗,过没多久太阳也会消失在山崖的另一方。这种冷淡的感觉,就像是个难以捉摸的女子。
「报告队长,有船。」当班的部下说道。塔布定睛一看,一片黑暗中,确实有一艘船从利亚纳川的水面缓缓往下游而来。船上只有一根帆柱与一片满是补靪的船帆,是一艘行动笨重的渔船。
塔布绷紧了神经尖声大喝:「停船!」
自从里沃将首都从位于利亚纳川上游的利亚纳迁移到南方城市苏贾瓦以来,这条川的川关水门就经常处于封闭状态。皇帝深恐毁灭利亚纳的热病会经由河川往南传染,于是下令阻断沃尔峡谷的通行。
溪谷两岸连绵不绝的「十二星山脉」是一座知名的严山峻岭,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因此川关堡垒也被视为难以攻破的要塞。换句话说,上游的居民与可怕的热病一起被这个国家给抛弃了。
一直以来,从首都利亚纳经由沃尔峡谷直到希科蓝济带河这一段所有的沿岸地区,既是里沃帝国本土的大动脉,也是最为繁荣的地方。从山上要塞一望而下,来来往往数不清的帆柱,说明了帝国引以为豪的水运能力。从前想早一刻遖关的商人们,经常能让守备队的荷包塞得满满。要塞中有三十组十人小队守护堡垒,塔布身为其中一名小队长,像他们这样的前方人员,总是能比高坐在利亚纳宫殿里的王族还早一步品尝从帝国全境进贡到首都的物资。塔布苦涩地想起那个时候,他的长官还建议他该成家了。但他每天听有妻子的老兵们埋怨不休,因此总是推辞说自己还想过一阵单身的轻鬆日子。然而如今又如何呢?
迁都原因之一在于水量减少,河川仅剩一半的宽度,水流也不再如原先般清澈,而是有着茶色的混浊沉澱。这座隘口是防治热病的最前线,负责将不断涌来的难民赶回去。有王族血统的堡垒司令官不愿意扮黑脸遭人怨恨,因此把自己关在值勤室里,将地狱使者的工作推给下面的官兵们。
如果当时他娶了邻村的姑娘,如今就算从事这么讨厌的工作,至少还能将抚养妻小当成工作动力。
「求求您,让我们通过吧。我们都不是病人,已经抛下村子了。请让我们离开这个死亡之地。」站在船头的女子抓着挡住帆船去路的水门,含泪说道。
在水门内侧的部下们纷纷别过脸去。就连站在了望台上的塔布,都能看到蹲踞在破旧渔船上的瘦弱人影。那里有两名虽年轻但衣衫褴褛的女子,两名看来不及十岁的女孩,年纪较长的那个女孩竹竿似的手上还抱着正哇哇大哭的婴儿。她们的衣服都因汗水而贴在身上,在沙漠的烈日与尘埃肆虐下变得残破不堪。船上一件行李都没有,只见一片乾涸的船板。塔布不由自主地想着,这群女人所逃离的那座村子里,男人们都怎么了呢?在这场一旦染上便药石罔效的死亡疾病之下,又有多少村庄消失了呢?主力部队全都调派到苏贾瓦的现在,想要知道内陆地区变得如何,也只能靠想像了。
不久之前,满载着家当的渔船、川船、竹筏络绎不绝地涌来,船上的人们怒吼着要他们打开水门,大骂守备队是魔鬼,接着则转为苦苦哀求。到最后见水门依旧不肯开,他们便打算靠蛮力硬闯,守备队也有些人会在这些零星冲突下牺牲。塔布他们奉命在死者身上洒油,在箭上点火、射向尸体,将他们火化。因为皇帝的魔法师寄来警告信函,说明如果不这么做的话热病会蔓延开来。
每个人为了活下去都非常拚命,然而,难民们看见火焰也只能放弃闯关、返回川上,为了绕过「十二星山脉」而再度回到沙漠,就算知道在沙漠里等着他们的是疾病、死亡、饥饿与乾渴……
可是在他们驱赶了许多难民,试图穿过关隘的船只开始消失之际,塔布又不禁感到疑惑。
被死亡疾病缠身的人,肌肤上会出现灰白相间的斑点,称之为百疾,而所谓的百疾,其实是古代先住民敬畏的一种老虎。据说一旦染上百疾,身上的灰色总有一天会转变成黑色,皮肤破裂、全身喷出黑色的脓血至死。因此烧毁随河水流到水门前的尸体,也是守备队的责任。
然而,到目前为止,逃到关隘的难民之中,并没有人身上出现斑纹,与难民作战的守备兵们也没有人染上热病。既然如此,让这些人通过又有什么要紧呢?
「队长?」
塔布走下了望台,只见一名叫做贾透的部下怀疑地看着他。贾透比塔布还要年长,在十人小队中是个特别棘手的部属。塔布走进水门,那些可怜女子恳求的声音便更加清晰了。
「队长大人,求求您大发慈悲!」
塔布看着水门上的门栓,犹豫不已。这时贾透在一旁说道:「队长,您该不会打算带她们上床吧?就算您再怎么缺女人……」
「不是!」塔布生气地回答。贾透那种意有所指的问话方式,总是让他相当不悦。
「至少给她们一点粮食吧。」塔布粗声下达命令之后,贾透一脸无法接受地朝其他士兵使了个眼色。
「其他队长也知道吗?」
贾透抬头看着悬崖上的堡垒,故意大声问道。夕阳余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消失,堡垒周围都点上了火炬。塔布并不在乎被那些正往下看的其他队长听见,毕竟他们也开始对处理难民的手段感到迷惑了。
「你不必管,做就是了。」
除了贾透之外的三名部下,都从仓库中搬出硬麵包与肉乾来。塔布打开收取通行证的检验窗口,从窗口伸手到水门外给予难民食物。
「谢谢您,队长大人。」较年幼的少女说完,伸出她的手。
那是一只瘦得拿不动羊腿的于臂,于是塔布整个上半身都探了都出去,把肉放在船头。
这时,年幼的女孩却猛然抱住他。塔布的脖子一阵剧痛,他被咬了。
「放手,你做什……」
塔布才拉回上半身,小女孩就爬到塔布身上,钻进检验窗口内。
「喂!不许进去!」
小女孩像只老鼠般迅速地跳进水门另一侧,接二连三晈了打算拦下她的士兵。被咬的士兵先是大叫一声,瞬间就停下不动了。塔布茫然地看着士兵们的脸色逐渐惨白,出现灰白相间的纹路。
突然间有个声音在他的耳边下了命令:打开水门。
反射性遵从命令的塔布,发现自己搭在水门门栓上的手,也出现了灰白斑纹。
热病——宛如喝了烈酒般的一阵颤慄窜过全身,但那瞬间的恐惧也随着热度蒸发了。塔布的眼睛与耳朵深处麻痹刺痛,四周的景色全都模糊不清,连门栓都无法抓好。
是小女孩出手帮了他,塔布模糊的视野中,只能清楚分辨小女孩的身影。小女孩的脸与手脚上全都盖满了斑纹,双眼在昏暗夜色中绽放鲜红色的光芒。那是在沙漠夜晚徘徊的野兽的双眼。
「队长!你疯了吗?别让这些人进来……!」
贾透大吼着,打算爬上了望台去警告其他小队,但先前让小女孩咬过的部下们却挥刀砍向他。
「呜哇——!」鲜血喷溅而出,贾透应声倒地,没有任何人上前帮助他。
船上的女子们从塔布打开的水门之间下了船。不只女人,破船下浮起了无数的红色光芒,带着斑纹的百疾们逐一跃出水面。这些人半身赤裸地粗喘着,身上的水珠滴落,弓起布满斑纹的背脊四肢着地行走。他们血红的双眼抬头看着堡垒,开始一起爬上悬崖,那姿态与一群狒狒没有两样。塔布也顺势加入了百疾群中,开始爬向了望台。
「杀了他们!别让任何人进来!」
头顶上方有人这么大吼,堡垒瞬间变得跟白天一样亮。发现攻击者的守备队全员就位。
堡垒内射出点了火的飞箭,百疾们应声往后倒向谷底。上方还推下许多落石,连打开的水门也一起压垮了。可是无论有多少人落下,后方不断补上的百疾就像成群的蚂蚁雄兵一样,毫不畏缩却步。他们露出森然獠牙,脸上表情就像盯上猎物的老虎,只是一股脑儿地抢攻上去。
塔布在了望台通往堡垒的阶梯上,咬了他认识的一名守备队队长——他就错在看见塔布之后放下了手中长剑。而那名队长也在瞬间静止之后,化身成百疾已回头攻击部下。过上兵刀相向的敌人,与其举剑,不如露出獠牙更有效果。等一回过神,原来的守备兵已经组成一队,打破了司令官室的门。百疾瞬间佔领了这座要塞的所有房间与通道。
「你们这些人,都忘记帝国正规军的尊严了吗……!」
司令官托明·卡本的尖下巴颤抖着,拔起细长的剑。化身百疾的守备兵们一起扑向他,过去即使出现在队伍练兵的场合,也不曾展示过自己剑术的将军,终究一次也没有挥出他的剑,就倒在部属的剑下。
成为百疾的塔布与其他士兵,完全没有杀害长官的罪恶感,因为有一种更为绝对的命令,一直传入他们耳里。
得吉利亚纳·百雷吉得。
这个声音不绝于耳。他们已经不再对任务有任何疑问,只剩下达成命令之后的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