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色突然变暗,饱含湿气的风掠过身体,感觉就像有人对着你吹气一般。彷彿才刚听到啪答啪答的滴雨声,但转瞬间就变成激烈的骤雨。
蓉子慌张地冲出去,把成束晾在外面的线收进来。这时原本在二楼的纪久也赶紧下来加入抢救阵容。
「晾着的只有这些吗?」
纪久为了不被雨声盖过,大声吼着。
「对!谢谢!」
蓉子也吼着道谢。随便踢掉庭院专用的拖鞋进到家里,又开始把成束的线挂到平常一直横在沿廊天花板的竹竿上。纪久随后跟进来,同时赶紧关上玻璃门。
「还好吧?」
纪久担心地问。
「目前还好。这雨的酸度似乎没那么严重。」
要是遇到酸性强的雨,会造成与经过染媒程序相同的变化。蓉子以前曾经在柚木那边目睹过一次。幸好当时有一位柴者蜕那斑驳的效果很别緻,并欣然接受。
「天色变得好暗喔。」
纪久从浴室的架子取来浴巾,递给蓉子一条,同时小声嘟哝。
「真的耶,谢谢妳呀,纪久,幸好有妳帮忙。」
「雨真大。」
彷彿被狂风暴雨的声音震住似地,两人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即使待在屋内似乎也有被雨丝溅到的错觉。也或许是这房子有许多肉眼看不到的小洞,真的淋到雨了也说不定。
「啊,纪久,不好意思,妳原本是在二楼忙吧?」
蓉子突然想到,不好意思地问。
「嗯,不过,没关係。我只是在发獃而已。原本是在整理上次去的那个村子的织工说的话……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人手艺实在太好了所以懒得说;还是放弃说,话都不多,很难打听出什么来。要把这些再写成文章才发现很多地方当初都没想到……我正犹豫要不要再去採访一次。」
「真麻烦喔。不过要整理好写成书,也不止要去那一处吧?要是每次都像这样一一重新访问……」
「就是这样呀,不过还满好玩的。」
听她这么说,蓉子忍不住微笑。纪久对待捻线绸真挚的态度和能量,直传到蓉子的心里,使她也感到愉快的充实感,简直就像自己也参与其中似的。
来匆匆去匆匆的雨就和刚下时一般突然,说停就停。不久,突然阴暗下来的天空就像没发生这回事似地放晴了。庭院里的草木濡湿地闪着亮光,勉强证明刚刚的确下过雨。
好像有人急急忙忙冲进门来。
「啊!好惨呀!刚下公车就突然下起大雨!」
原来是淋成落汤鸡的与希子。
「不过,拜此所赐也凉爽了一点。」
看蓉子嘴里叨念着「哎呀呀」一脸同情地迎向她,与希子只好这么说,同时走向浴室。过了一会儿,她边用浴巾擦着头髮,边走回来说:
「纪久呢?」
「刚刚下来帮我把线收进来,不过又上去了,在忙上次提到的工作。」
「咦?她昨天晚上几乎都没睡哦,灯光一直从纸门透过来。」
「哦?」
两人对望。
「纪久很投入,不过对身体不好吧?」
「每个人体力不同吧。」
「也对啦。不过万一她累垮了,我会照顾她的。」
这时楼梯那边传来:
「我才不会累垮呢,不好意思哦!」
纪久又下来了。
「啊,吓我一跳,我正想上去呢。」
「虽然我上去了,不过还是写不出来……」
这时不知何时回来的玛格丽特在庭院大叫:
「过来看一下!」
这种情形很少见,因此大家都以为发生什么事了,赶紧冲到庭院去,只见玛格丽特指着庭院里晾衣服的竹竿。竹竿和柿子树的枝桠中间挂着一个很漂亮的蜘蛛网,而刚刚那场骤雨的雨滴又如珍珠般镶在上面,正亮晶晶地闪着光芒。
「咦?早上还没有的呀!」
「没有,没有。」
玛格丽特满脸笑容,彷彿欣赏自己的得意杰作似的。
「很厉害耶。」
「好漂亮哦。」
那只蜘蛛是体型稍大、有条纹的横带人面蜘蛛(注81)。女孩子应该不会喜欢的,不过聚集在那儿的女孩子们却异口同声地一逕感叹,一点也没有嫌恶的感觉。
「妳们看,这风吹得好舒服。」
与希子眯着眼说。雨后一片新绿中,吹来一阵舒适的凉风,也轻轻摇动了蜘蛛网。蜘蛛也随着网任凭风吹摇晃着。
「这地方还真是个织网的好地方喔。」
「对呀,这里是飞虫的通道呀。」
「花纹好漂亮。」
玛格丽特目不转睛地凝视。
「对了,那张奇勒姆的花样有点像蜘蛛。」
「啊……没错耶。」
「蜘蛛呀……」
蓉子突然四下张望了一会儿,说:
「与希子的小黄瓜似乎因为刚才那场大雨变大了耶。」
「不过草也长高了哦,大家又得拚命吃了。」
大家都是一脸苦笑。纪久最近已经没那么讨厌没有纱窗的生活,这大家都略有所感,因此对纪久纱窗基金的热情也就急速降温,目标意识逐渐薄弱,唯独玛格丽特所说的「食杂草者」习惯还留着。
「吃草已经是我们家的家风了喔。」
「褴褛菊(注82)真好吃,在公园看到时就忍不住一直盯着看。」
「哎呀,我也是耶,不过看起来好像有喷除草剂。」
「好可惜呀。」
大家一起坐在沿廊欣赏轻轻摇晃的蜘蛛网,一边乘凉。
「啊!」
与希子突然大叫。
「喂,这个蜘蛛网或许就是纱窗的替代品,或许它会帮我们抓蚊子跟飞蛾呢。」
纪久不禁拜倒。
「加油呀!」
蓉子忍不住噗哧一笑。
「那么得请牠织大一点喔。」
因为有那只蜘蛛在,大家用竹竿的时候都会加倍小心。
注意看的话就会发现早晚都黏着不少虫子,但大部分都蜷成一团,所以通常没法明确得知捕到什么。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左右的某天傍晚,蜘蛛网竟消失得一丝不剩。
似乎是神崎经过庭院前面的时候,自作聪明把它弄掉了。他半开玩笑地对纪久说:这么大一张蜘蛛网,看起来像废弃的房子;害她大失所望。大家后来听了都十分沮丧,只有与希子很愤慨:
「果然像他会做的事!」
「不过他也是好意嘛。」
蓉子打圆场地说。
「我不知道这回事呀……」
神崎一脸抱歉地说。
「算了,反正牠已经又帮我们织一张了。」
让人惊讶的是,第二天早上,原来那张网附近又撑着一张网。
蜘蛛的坚持和技术让大家感动得几乎流泪。
「我根本没想到妳们竟然和蜘蛛相处得那么和睦,还以为妳们觉得噁心才不敢动手除去的。」
「这也不能说蜘蛛本身就不噁心,而且我是绝对不会摸的,却也不像对蛾那样产生生理上的嫌恶感。」
与希子追加一样:还有像蛇那样。
「因为毕竟蜘蛛是织工的象徵吧。」
神崎低语。
「哎呀,是这样吗?」
纪久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看来她似乎也觉得有趣。
「都是用丝线纺织对吧?某地的古老传说里有一只水蜘蛛,只要有人一接近水边,牠就吐丝把人拉进水中。」
「好讨厌哦,这是哪门子的织工呀?」
「水中有个龙宫,服侍龙神的巫女一直在织布,那是被献给龙神的织布公主,因为夜以继日织个不停,所以偶尔也会腻吧。龙神上陆后成为蛇身,而织布公主就变身为蜘蛛。」
「这是你自己凭空想像出来的吧?」
「我不大确定哪部分是哪个地方的古老传说,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故事是合成的,似乎是在水底下的神殿织着布哦。对了,德国莱茵河上的女妖罗蕾莱也是坐在岩石上梳头髮,对吧?据说那就有织布的意味。」
「然后把路过的船只拉进水底吗?」
「对,没错,和水蜘蛛的模式相同。」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係?」
神崎指指自己。
「是指被拉进去吧?」
他的话让大伙儿不约而同皱起眉头。
「没礼貌!我可不记得邀请过你哦!」
「我也不记曾经硬把你拉进屋来呀!」
「更何况真正会织布的只有两个人呀!」
神崎笑着说:
「抱歉,抱歉。我只是开开玩笑而已。不过,织布在古时候也有祈福或集气的意思呢。日文中『飘动』原来似乎是指『气』移动的样子(注83)。所以玛格丽特对气感兴趣,还有蓉子服侍莉卡小姐之类的行为,又何尝不是一种『纺织』呢?」
蓉子对「服侍莉卡小姐」的说法有点不以为然,不过或许织布的动作真的和「祈祷」很相似。
「所以呀,这里一定是『织布公主的神殿』呀!」
这还真是穷酸的神殿。
在管理员蓉子面前没人敢说出来,不过与希子充满促狭的闪亮目光却似乎这么说。
接下来,神崎聊聊自己即将前往中近东由伊斯坦堡横渡东欧的计画,然后就回去了。
「这时候中近东不是很热吗?」
神崎回去之后,神情轻鬆的与希子一边捞着晚餐剩下的冻豆腐,一边低声说。或许没有人意识到,不过似乎一有客人大家都有点紧张。
「还早吧?他的出发日期。」
纪久若无其事地问玛格丽特。最近纪久都在忙她那件工作,神崎只是像这样偶尔来访,此外,两人就没机会见面聊天了。反倒是玛格丽特和他比较常在外面的工作坊碰面,所以对神崎的状况比较清楚。
「上次听他说大概是半年后,不过好像还不一定。他说是丝路染织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