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进入深秋,柚木的工作一下子忙了起来。蓉子一连好几天都留宿在工作坊里。
纪久依然埋首写稿,写不出来就织布。与希子的毕业製作似乎已经完全计画好了,正忙着搜集材料。玛格丽特则在她的老师高田身边做着助手般的工作。
就这样,大家都出去忙了,只剩纪久一个人在家。难得有一天,纪久的弥生姑姑来访。
「刚好来到这附近,所以来看看。妳一个人在吗?」
「嗯,对呀,请进。」
纪久在厨房泡茶的时候,弥生顿觉无聊也跟着进来。眼睛一看到坐在椅子上的莉卡小姐便定住了。忍不住惊讶地叫:
「哎呀!这人偶……」
「嗯,非常谢谢您送的衣箱。」
「纪久,难不成妳真把墓里的……」
弥生面有愠色地质问。
「才不是呢。讨厌啦,是这尊人偶呀,上次跟您提过的呀。」
纪久皱着眉说,同时把茶端出来。
「啊,对哦,啊,就是这尊呀。」
弥生轻抚胸口,仔细端详莉卡小姐。
「哎呀,真像呀。」
「没错吧?对了,您今天有什么事吗?」
「嗯,今天是我外祖母,也就是妳外曾祖母五十周年忌日。」
弥生双手环着茶杯,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代替妳父亲去的。」
「五十周年忌日,真了不起呀。」
「神道教就是这样呀。」
「外曾祖母家信的是神道教吗?」
「是呀。由神官主持,不烧香,而是一人发一枝杨桐(注94)。」
弥生啜饮着,含着茶问道:
「哎呀,这是什么茶呀?」
「青紫苏茶。蓉子做的。就是这尊莉卡小姐的主人,或者说同伴比较好。」
「啊,房东的小姐?总觉得这味道真令人怀念,明明这么年轻。」
「她可厉害了。」
「多学着点呀。」
「亏她多方照顾。不过,还真难得,弥生姑姑刚刚说的,那叫神事吗?就像法事那种家中仪式?我还以为您不大喜欢这些呢。您不是因为这个才离婚的吗?」
「也不是只因为这个就离婚啦。不过,算了,虽然不喜欢,但若能帮上妳父亲的忙就去吧。虽然是娘家,但我现在等于是寄居在家里,所以还是……更何况妳上次问了许多有关那尊人偶的事情,我也稍微记起一些,所以也想再帮妳调查清楚一点。错过这次机会,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母方老一辈的亲戚了。」
「哎呀,您真是个好人呀,弥生姑姑。」
纪久夸张地用双手握住弥生的手。
「好夸张哦。妳以前是这样的吗?」
「这是我同居人与希子的影响啦。」
纪久立刻醒转过来,以平常的语气说。
「对了,您有什么新发现吗?」
「有啊,外曾祖母的名字叫『ㄋㄧㄠˇ』。」
「咦?」
纪久吓了一大跳。弥生说:
「拜託,妳想吓死人哪!别突然那样大叫呀!哎唷,纪久妳以前不知道吗?」
「因为之前从没叫过名字呀……」
「说得也是哦。不过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以前我一直以为是叫阿『ㄧㄠˇ』(注95),因为大家好像都叫她阿『ㄧㄠˇ』,但是她正式的名字应该叫阿『ㄋㄧㄠˇ』。这位阿『ㄋㄧㄠˇ』年轻时为了学习礼仪,曾到藩主本宅去当内宅侍女,自尊心似乎满高的,所以她的先生,也就是妳的外曾祖父就有点不高兴,于是另外包养了一个妾……等一下。」
弥生说着就往包包里掏着东西。纪久问:
「您刚刚说的藩主……是哪里的藩主?」
「S市的,听说曾祖母的娘家就是那个藩的武士。」
S市是与希子的老家。那位藩主,由时间推算起来,会不会就是那位喜爱能剧的藩主呢?纪久的警觉度急速往上攀升。弥生掏出几张纸片:
「找到了,找到了,那个妾的名字叫佐代。这个妾也生了孩子,是个女孩,名叫佳代。不过这位佐代生了孩子之后恢複得很慢,似乎拖了相当久,最后竟留下年纪尚幼的孩子回娘家去了。」
纪久觉得弥生的语气似乎变得有点低落。弥生没生孩子。
「孩子呢?」
「外曾祖父似乎想收养,但外曾祖母执意不肯。据说最后佐代回娘家的时候,那孩子也同时送到寄养人家去了。那孩子送去寄养之前,外曾祖父买了两尊人偶给那个叫佳代的孩子和大老婆的孩子,也就是我母亲、妳的祖母清子。所以才会有那尊人偶的。」
「不过我完全不知道有那尊人偶呀,直到上次见到才晓得。」
「因为我出嫁时带走了。但我知道母亲很爱那尊人偶,所以母亲过世时就想还给她,便一起放进棺材里了。记得吗?」
「我那时候太小了……而且葬礼的时候实在太害怕了,根本没仔细看棺材里面有什么。」
「嗯……纪久。」
弥生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这尊人偶会不会就是另外那一尊?」
因为实在太像了。
弥生说着又再度凝视莉卡小姐。
我也这么觉得。纪久静静地回答,在心里某一处确信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若不是巧合是什么?」
弥生回去之后,与希子就回来了,两人几乎擦身而过。她听完纪久的叙违后,几乎面无人色。纪久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以平静的声音说:
「倘若那位阿ㄋㄧㄠˇ就是资料馆文献中的阿茑,那么她就曾经杀过人,而我的身体里也必然流着那样的血。」
「我妈说没有这号侍女呀。至少阿茑事件发生的时候没有。」
与希子拚命坚持。
「更何况有那种过去的人,哪可能被一般人家轻易接受呢?」
「因为外曾祖父家离S市很远。」
纪久如此回答时,玄关突然传来开门声,是蓉子回来了。
「啊,蓉子。」
蓉子才刚说完「我回来了」,就立刻被与希子一股脑儿拉到厨房的餐桌旁坐下。
「喂,妳知道衣橱批发商佳代是谁吗?」
「啊?」
「这还只是推测,没有证据。」
纪久安慰与希子说。
「明明就十分确定。」
与希子忿忿不平地接着说:
「阿ㄋㄧㄠˇ的事情暂且不提。我觉得这个佳代就是被送去寄养的那个佳代没错。」
「等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纪久还来不及开口,与希子就把弥生的话重複了一遍。
「阿『ㄧㄠˇ』的本名叫阿『ㄋㄧㄠˇ』,所以纪久认为她应该就是阿茑事件的兇手。」
「因为据说阿ㄋㄧㄠˇ婚前曾经做过藩主本宅侍女呀。」
难得与希子和纪久两人同时争着对蓉子说话。蓉子赶紧伸出双手制止两人:
「等一下,让我冷静想想。」
接着便学平常纪久那样,整理起这些话的内容。
「那个阿茑事件的始末记录,难道不是虚构的吗?只是对外公开用的。」
「根据母亲的说法的确是这样呀。当时书记官的日记中,的确载明对妾室下手的就是正妻本人。」
「没错,因此我们认为这个说法的可信度较高,对吧?不过,因为已经得知确实真有一位阿ㄋㄧㄠˇ曾经出任藩主本宅侍女,纪久才会认为应该如记录所说,是阿茑杀的。对吧?」
「没错。」
「不过这么一来,书记官的日记就变成捏造的阿ㄋㄧㄠˇ了。那么,书记官为什么要捏造呢?」
「这个嘛……」
纪久仔细想了想之后说:
「如果那本日记只是纯粹写给自己看的,因为她自己就知道事实真相,不会有人故意捏造日记的,对吧?所以,如果那内容是捏造的,就一定是为了要让别人看。」
蓉子说:
「与希子,妳能不能再问问妳妈妈那位书记官的事情呢?」
「好呀,我爸很快就要再开刀了,本来就说好再回S市去看他的。啊,那个手术好像没什么好担心的,到时候再问好了,那些纸片也借我带去吧。」
与希子指指弥生潦草写着纪久家情况的纸片。
「嗯,好呀,其实我本来也在考虑,似乎得跑一趟S市。外曾祖母五十周年忌日时,她娘家只有一个人出席,看来太久以前的事情都不知道了。查看仓库的话或许还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因为有人提议重建,所以他们说如果我想调查的话就趁早请便。」
「那不是刚刚好吗?一起坐电车去吧,住我家就好了。」
「对了,蓉子,」
纪久转向蓉子问道:
「能不能请妳也带莉卡小姐一起去?总觉得……」
纪久希望把莉卡小姐当成护身宝刀,却无法开口说出她的不安。
「总觉得这样好像比较好……」
蓉子察觉纪久的不安,回答:
「应该可以吧。才一天。我去拜託柚木老师。」
接着把莉卡小姐抱到腿上,将她的双手朝着两人高举,像欢呼一般道:
「加油!加油!」
同时把能量送过去。
柚木说,最忙的时期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即使只剩几位见习生,还是撑得过去吧。因此蓉子跟父母亲借了车,三人决定开车前往,比起电车,开车要花上两倍以上的时间,但大家商量后认为,有车到那边以后行动也会比较方便。
「蓉子,妳要开吗?」
玛格丽特不安地问。
「我是这么打算呀。」
「幸好我要留在家里。」
「哎呀,纪久也可以开呀,玛格丽特妳也一起去嘛。」
「不,不用了。」
玛格丽特慌忙说。
出发那天的早上难得晨雾瀰漫,玛格丽特站在门边挥手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见了。
蓉子从照后镜看着玛格丽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晨雾中,竟没来由地感到不安。
国道上,大型量贩店、连锁家庭式餐厅、小钢珠游乐场等一家接着一家。一阵子没到这一带来的三个人看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