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松树下的地面,因为日晒充足,早春时节冒出类似鸡儿肠的绿芽。
——那是忘都草,之前屋主的太太很喜欢。
邻家太太告诉我。
心上记住了这风雅的花名,不知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朵,倒也不是刻意地期待。结果开出了类似野菊,颜色比野菊更为浓艳的深紫色小花。
由于最近连续有两篇短篇小说登上杂誌,手上有稿费,便到站前商店街的肉铺买了牛肉。提着一包肉走在路上时,一只狗竟跟在我身后。嘘声驱赶了一下,狗儿就是不肯离去。它要跟,我也没办法,但手上提着一包肉总是不安全,于是就顶在头上继续往回家的路走。途中遇见住在附近的老先生,问我:这么做是什么消灾解厄的法术吗?我灵机一动,回说是异国风俗。事实上我也没有乱讲,只不过并非事先準备好这个理由,而是在被问之际才想到有此异国风俗。
拿出火炉、铁锅坐在房间前的沿廊上炖肉时,大概是被肉香所吸引吧,突然画轴开始摇晃,只见高堂一下子从中走了出来。
——你怎么又突然出现?这一次不需要下雨帮忙吗?
听我如此一问,他说:
——那是第一次才要。凡事起头难嘛,一旦知道门路就容易了。
原来如此。因为走廊前方传来奇怪的声音,过去一看是刚才的那条狗。许是钻过门缝跑进了院子。是因为害怕高堂吧,屁股夹着尾巴,边后退边发出低吼声。
——哦,瞧它不死心的样子。绵贯,你就给它一块肉吧!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绵贯征四郎。
——这可是很宝贵的肉吶!
我明显地露出不愿意的表情。
——你就当做我还活着,将请我吃的那一份给它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心软了。
——喂!这是高堂赏你的。不要再叫了!
丢出一块肉,掉在百日红的树根下,狗儿立刻摇着尾巴跨越池水,直往肉块奔去。
——真是现实的家伙!
——畜牲就是那样子。这么一来它会留在这里的,你就给它取个名字吧!
——那可不行,我连养活自己一个人都有困难了。
——总有办法的。邻家太太很喜欢狗,她知道你的穷困,应该会帮上点忙。
——难道你不帮帮我吗?比方说让我写出杰作。
——我可没有那种法力。
高堂说话的语气显得兴趣缺缺,接着又说:
——我看就取名叫做五郎吧!征四郎的下面是征五郎,可是太麻烦了,乾脆省略征字,直接叫五郎。
——随便叫它什么都好,我可是不会帮它盖狗屋的。想睡就睡在地板下面,我不赶它走就是了,反正我也不求它留在这里。
吃完肉的五郎先是在原地低吟,接着又开始挖掘百日红的树根。大概是闻到了鱼内髒的气味。
——喂!还不停下来,别挖了。
我看不过去大吼,高堂也立刻站起来说:
——别挖了,五郎。
原来他还有脚呀。不料五郎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乖乖回到廊前,趴伏在地上。高堂很满意地说:
——嗯,好乖,五郎。
我一边看着这一幕一边吃肉。
——味道很好的,你不来一块吗?
——你是在叫谁吃肉呀?真受不了你。我该走了,时间到了。
说完,高堂又走进画轴之中,小船好像就系在里面。
——下次能待久一点吗?
我大声问。
——应该可以吧。
高堂回答。五郎对着画轴依依不捨地发出汪汪叫声。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呼叫声。出门一看,是邻家太太。
——没什么事啦,只是我东西煮太多……
原来是一锅看起来很美味可口的炖鸡肉。我道了谢,邻家太太却没有準备离去的意思,神情有些不自在。
——刚刚我好像听见狗叫声……
就在这时,五郎也凑巧摇着尾巴跑过来,带着满面笑容。如果狗也有笑容,应该就是它现在这副德性吧。
——哎哟,好可爱呀!原来你有养狗呀?
——嗳,不不,我哪有能力养狗呢,是刚才路上顺便……
——你这样也算是积德呀。
邻家太太抚摸着五郎,一脸正经地点头对我说。我这才明白,原来这炖鸡肉有一半是拜五郎之赐。
——没想到也能在这屋子听见狗叫声呀……之前的屋主很讨厌狗,可怜的是他们家少爷经常跑来我家,他很喜欢我们家当时所养的狗。
少爷,难道是高堂吗?
——是呀,已经过世了……对了,听说你们两位是同学吧?这只狗叫什么名字呢?
——喔,我打算叫它五郎。
——什么!五郎?
邻家太太眼睛登时发亮。
——跟我们家之前养的狗名字一样!哎呀哎呀,怎么会有这种事呢?简直不能当作是陌生人,不对,应该说是陌生狗。原来如此,你叫做五郎呀?
邻家太太将脸凑近五郎磨蹭,果然很喜欢狗没错。
傍晚,我将鸡肉分一半给五郎,还特别摘下忘都草的小花,插进收在柜子里、瓶口缺了一角的花瓶中,供在客厅壁宠里的画轴前。
我在心中低喃: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根本就是高堂你自己想在这间屋子里饲养五郎的嘛!
①忘都草,Gymnaster savatieri,「都忘れ」(みやこわすれ,Miyako-wasure),日文别名野春菊、东菊。菊科(Asteraceae)多年生草本,日本特有植物,原产于日本本州与四国。根茎呈左右走向繁生,叶有柄长椭圆形,边缘有两至三个大锯齿。春到初夏开花,花色有白、紫、粉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