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厨房地面踏上地板,顺着势头一脚落下时,竟把地板踩出个洞。那是在梅雨季节,湿冷的雨应会绵绵不绝。虽然那位置有些麻烦,但只要经过时稍加注意避开,也不至于特别不便。放任不管后,不知从何时起竟长出了奇异的植物,且是蔓生性的。因为也无大碍,就任其生长,只见藤蔓滑溜地伸出触鬚牢牢抓住地板,接着又长出迎风颤动的叶子,往四面八方采看一般伸展缠绕。
厨房没有加盖天花板,在我拿根竹竿还几乎抵不到的屋顶高处开了一扇天窗。日光从那儿射进来,使得原本白天也很阴暗的厨房,充满了微亮的光线,让这奇妙的植物儘管样子如脸色苍白的病人般蹒跚,成长速度却又快如豆芽、状极繁盛,或许就是因为有这微亮光线吧?总之它身上没什么色素,呈现一种透明如水的黄绿色。
由于亲眼目睹其感人的成长过程,我已不忍轻易拔除该植物。每天来到厨房,讚歎之余,也为它不觉间爬满整个墙壁如网状般的藤蔓感叹不已。直到藤蔓开始延伸至屋顶下方,我才感觉情况有些不妙。因为看起来就像是蔓草丛生的废屋,虽想不能放任不管,但毕竟从它自地板洞口小心翼翼发出嫩芽到今,我都一路看在眼里,多少也有了感情吧?事到临头,不免又动了「今天暂且放过」之念,一拖再拖迟迟没有动手。身负代管老家之託,实在过意不去。
刚好那一天日照强烈,又没什么风,我决定到厨房地板上睡午觉。虽然看起来十分荒颓,但也因这儿绿意盎然,使得温度比其他房间低了两、三度。空气从后门直通玄关,流通良好。来自后门外的风,拂过湿润的石头围墙吹进来,好不凉爽舒服,也带动室内繁茂的叶片摇曳,沙沙作响。正当我觉得「啊,真是宜人」,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周边明亮了起来。猛抬头看,一片如雨水、又如纯白绢丝般的东西从屋顶上洒落下来。每个都光辉如白银,无上庄严。因为就落在我躺着的身躯旁,随手一抓感觉很坚固,整个人也跟着飘浮了起来,不一会儿置身在白色的光林中。光林外好像有人存在。仔细再看,应该是高堂。喂!高堂……我试图喊叫,却发不出声音。伸手按着喉咙,触感有些不对。连忙举起手来一看,当场呆住,那已经不是人的手了。
——那是当然的,因为你是壁虎②呀。
不知从何时起来到我身边的高堂这么说。
——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吗?
我用奇怪的沙哑声音反问。内心却很了然地认同:哦,原来这就是壁虎的声音呀。
——没错,你只是在做梦,做了一个你变成人的梦呀。
高堂以我从来没有看过的温柔神情说明。哦,原来是这样子的呀,我只是在做梦呀。我安心地接受这个理由。突然起了一阵强风,为了不让身体掉落,我用四只脚使力抓紧。
然后就醒了。后门被风吹得摇来晃去。周遭一片阴暗,吹进带有湿气的风,看来傍晚阵雨欲来。才刚听到啪拉啪拉的雨滴声,顿时鸣金击鼓骤雨急下。
大概还有些睡意吧,神志不是很清楚,之间屋顶上到处出现如蕾丝的白色皱褶状物体。起身仔细观察一番,觉得应该是这植物的花朵吧。白色花瓣周围缠绕着白丝,如呼出的空气,我好像又开始在继续做梦,还是说现在就在梦境中呢?
玄关传来人声,我动作蹒跚地前去应门,原来是学生时期的学弟来了,他叫山内,现在在隔壁市镇的出版书肆上班,担任编辑。我引他进来看这奇妙的景象。
——哦,这是王瓜的花嘛!怎么,学长没看过吗?
——王瓜也会开花吗?
——真是太过分了!因为要结果当然会开花喽。通常在傍晚时分开,听学长的说法,这里白天也跟夜晚一样,所以才会在大白天就开起花吧?这里门户洞开,常有虫子飞来飞去,相信到了秋天就会结实累累吧!
我不禁想像着从屋顶上到处垂挂着王瓜的景象。
——应该会很热闹吧。
——可是长得这么茂盛,屋主不会说话吗?
——怎么可能不会,我也觉得很困扰呀。
——不过,长得如此茂盛,还真是少见呀。
山内盘起手臂瞪着屋顶看。突然伸出手说:
——咦,这是什么?
从白色花朵中取出一个乾枯树皮般的东西。
——嗯,原来是壁虎呀。
我往山内手上的东西看过去,果然是一只乾瘪硬掉的壁虎。
——这家伙为什么会藏在花里面呢?可能是爬在屋顶上时掉落的吧?不过,这样子就像被花吸光了精气一样。
——嗯。
我顺手拿起那玩意,仔细看着,不禁开口说:
——算了,也无所谓啦。
①王瓜,Trichosanthes cucumeroides,日文名「カラスウリ」(乌瓜,Karasu-uri)。葫芦科(Cucurbitaceae)多年生草本,原产于中国、日本。叶三角卵形至近圆形,全缘至五到七深掌裂;卷鬚单一或二分叉。果呈卵形至椭圆形,具十条绿白色纵条纹,熟时橘红色。
②壁虎的日文别名即为「家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