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隔天,眺望渠道时,竟看见许多香鱼群游在水面上。与其说它们是游往某一个方向,应该说是彼此摇晃着身体顺流而下、高兴地嬉戏吧。水量的确增加了,或许是设在湖中的闸门有所毁损吧?
因为是难得一见的景象,不禁想大声通知旁人前来观看。平常总是能看到这附近有人垂钓的光景,虽然鱼获成绩不怎么样;偏偏今天就是看不到半个人影。
香鱼在远方的水面上此一群彼一群地浮现。
百思不解地侧头思索回到家,在门前遇到了五郎。它很高兴地摇着尾巴,狼狈的样子就像野狗,看来昨夜的风雨让它吃足了苦头。
——看来你没忘记这里,还知道回家嘛!
其实我差点脱口而出的是「看来你没丢下我嘛」,赶紧改口后摸摸五郎的头。然后从厨房拿来一颗鸡蛋,打在盘子里给它吃,作为回家的贺礼。五郎几乎是一口气马上吞下那颗鸡蛋,接着像是检查外出期间家中有无变化似地到处闻闻嗅嗅。本以为它要绕往水池,却看见它突然回过头对着我大叫一声,好像在说:快过来这里看呀!它一叫我便立刻赶过去,一见后大吃一惊。一只香鱼伸出手抱住突出水面的石头,而且上半身是女人。我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大概受到惊吓,只见对方有如从下半身鱼体滑落一般倏地窜进水中。我冲上前去跪在池边窥探。
看见她在水里游。
随波逐流的长髮披散在后覆盖上半身,因此只要双手贴在体侧,倒也不很显眼。她轻轻摆动身体,灵活游水的样子就跟香鱼没有两样。
这水池里的水是从渠道经由取水口引进,再经由下游的出水口,夏天流进灌溉渠道,秋冬则流向当地河川。为了不让流进水池里的东西流走,出水口设有铁网,因此不必担心香鱼会外流。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留下神情紧张的五郎继续看守,走进屋里。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对了!必须留意别让鹭鸶出去捕鱼,应该学养鱼场在水池上方张网保护。对!我应该那么做。
事不宜迟,我得立刻去张罗网子。于是起身準备走出玄关,但内心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这时山内学弟来了。对了!他是来拿散文稿的,要刊登在西阵织品业界分送给客户的月刊上。多亏他居中帮忙介绍了这个工作,啊,但是文章我还没打上结尾。趁他还没开口,我先发制人说:
——哎呀,原来是山内,你来得正好,手上有没有网子呢?
——学长好像很忙的样子?要网子,是要烤鱼吗?
我一听,胸口感觉很不舒服。
——我才不是要烤鱼。
——烤年糕的话,季节还太早吧。
——我不是要烤鱼也不是要烤年糕。我是怕鹭鸶捕捉池里的鱼,打算张网保护。
——啊!是那种网子呀。
山内是个好人,忘了所为何来(至少看起来是),认真地帮我想对策。
——对了,去拜託网球社,跟他们商借旧球网如何?
——球网吗,不会太窄吗?
——可以错开来重叠几层,把交叠处绑起来,总可以覆盖整个水池吧?
——可是就算用旧球网,那种穷学生读的学校肯借给我吗?
——听说最近子爵家的少爷就读该校,景气大不相同了。
——为什么子爵家的少爷会读那儿?
——这我就不知道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绝非笨蛋。
——唔。
两袖清风,气势却不输人可说是我俩的共通点。在这种情况下,明知那子爵家少爷头脑比我们好得多,此时丢了面子却是失策。
——开校友会时,常向他们借场地,到时再帮你提起这事。
——不,那可不行。儘可能越快越好,拜託!可不可以现在就帮我跟对方交涉?
我热切地恳求,连山内似乎也察觉情况非比寻常。
——好吧,既然这样我立刻过去。不过趁着这段空档,请学长把文章写好!到时用文章交换球网。
嗯,不愧是出了社会的人!我半是感佩半是焦急,只好铁着脸点头,送走连杯茶都没能喝到便赶着离去的山内后,来到二楼的书房。
这篇文章唯一的要求,就是表现出明确的季节感,看似简单其实不然。
坐在稿纸前念念有词地思索文句时,听见背后有人说话。
——怎么了,写稿有困难吗?
是高堂。因为太过突然,吓得我惊叫出声,身体也跳了起来。
——再没有比这时节更容易写出季节感了吧?即将入秋的时分。
——哪有那么简单呀!如果描写的是现在,到了杂誌出版时便已经过季。我必须提前写出未来的感觉才行,偏偏就是缺乏那种实感呀!
——对你这种老实人来说的确很困难吧。
高堂马上就认同的态度更令我气愤-
—季节的变换应该跟你没有任何关係吧?
——关係可大了!湖边的祓禊仪式完成后,龙田公主前往竹生岛向该地的浅井公主进行秋日拜会。因为昨夜起大风,吹乱了一部分拜会队伍,其中一名侍女下落不明。
——龙田公主是渡过大湖前往竹生岛的吗?
——必须利用祓禩仪式过后澄凈的大气渡湖。渡湖行列落在湖水中的影子,就寄宿在香鱼上头。
——所以打乱了队伍吗?
——大概是群山的树叶刚开始变红吧,飘落河里,被吹进湖水中央,引得喜欢吃红叶的鲫鱼从湖北面的岩礁深处窜出来,刚好遇到龙田公主前往竹生岛的行列,造成了一阵混乱。龙田公主结束这每年例行的拜会后,会前往圾本的日枝神社,她的侍女们则从香鱼改骑猿猴,越过叡山前往后吉野。今年因为走失了一名侍女,而被困在竹生岛上。
高堂的话我听得似懂非懂。也不明白这跟高堂又有什么关係,为何他要如此帮忙奔走呢?难道是因为不忍心看到浅井公主为宾客的事而烦恼吗?
——浅井公主是何方神圣呢?
——就是管理这片湖水的女神呀。
——你们很熟吗?
或许是我的质问中多了些特殊的急切语气,高堂不高兴地转过头去回答:
——只是有过一面之缘。毕竟彼此生活的世界不同,怎么可能会很熟呢?
——就只是这样吗?
——就只是这样。
关于浅井公主的事,下次再好好问个清楚。
——那你现在要去找那名侍女吗?
——早就找到了。
高堂看着我叹了一口气。
——龙田公主一行今晚将随月升出发。麻烦你转达:要是没赶上,后果自行负责。
说完这句话便下楼离去。
龙田公主吗?我有种意外捡到好东西的感觉,继续振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