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侦探是不是不应该像你这样四处转悠,而是用脑袋一决胜负呢?」
「侦探并不是要和谁一决胜负的工作。而且,用脑袋一决胜负,那该多疼啊。」
用脑袋一决胜负可不是那个意思。我目瞪口呆,硬生生吞下了下面想说的话。
穿过公园,走到山脚下的山坡的时候,伯爵又把他的自行车藏在了草丛中。我一言不发,不过心里在想,这怎么看都像是扔在路边的破自行车。
山坡的道路一部分铺了柏油,两边竖着护栏,再往前走,道路铺满了碎石子,不过汽车仍然可以通过,路上可以看得到汽车通过后留下的印迹。警察大概也搜索过这一带了吧,或者说不定现在正在进行搜索。
走到一个小蓄水池和快要倒塌的小屋前,我们岔到小路上,往竹林深处走去。面前是一条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小路,我们几个孩子经常在这里玩,不过天色暗下来后绝不会到这个地方来。曾经有一次傍晚天黑的时候,差点迷路回不了家,周围漆黑一片,非常可怕。
地上满是一片杂草和咖啡色的落叶,走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音。现在正值夏天,说不定会有蛇,爸爸曾经告诉过我,蛇虽然不会主动袭击人,但是如果你踩到它,或者惊吓到它,它就会咬人。我现在穿着鞋,又穿着长裤,应该不会有问题,不过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我一边注视着脚下一边往前走。
在森林里,这条小路还算是比较容易走的。偶尔有人会经过这里,地面被踩来踩去,所以地面上没有草木生长。人走多了,自然就形成了道路。
走了一会儿,右手边出现了一个树木丛生、视野完全被遮挡住的地方。这儿就是我们基地的所在之地。我们特意堆了很多折断的树枝,让人无法从这里通过。挪开那些树枝,一直往里走,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凹陷的大坑,四周盖着各种东西,有纸箱子、草席子、木板,还有用了做房顶用的塑料板。这些都是我们从各个地方找来的建造基地的材料。
「啊,还挺像那么回事嘛。这种基地完全住得下人啊。」
「不过,夏天有蛇又有虫子,冬天又太冷。」我不怎么同意他的意见。
我们几个孩子也曾经谈论过这个话题,讨论实际上是否真的可以在这里生活。在这里玩倒还不错,所以建造这个基地感到非常有趣,可是住在这里就是另一回事了。这里既没有自来水,也没有电,到了晚上就很难生活了。而且睡在这里不免令人觉得可怕,再说,也没有冰箱,没有吃的东西和喝的东西,所以没办法住在这里。最后,大家得出的结论是,基地应该建在离城市更近一些,旁边有自动贩卖机或者便利店的地方,那样会更方便。所以,最近大家都在努力寻找理想的地方,没有时间继续修建这个基地。
「原田也知道这个地方,对吧。」伯爵问道。
「对啊。不过,我不认为那天晚上他会一个人到这里来。」
深山老林,一片漆黑,哈里当时应该没有随身带着手电筒。
伯爵钻到凹陷的大坑里,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一看,原来是塑料垃圾,好像是点心和麵包的包装袋。
「这是最近扔在这里的。」伯爵自言自语道,「保质期是到昨天,也就是说,这是前天或者大前天买来的。」
「你说过除了你和原田,知道这个地方的还有另外三个人,对吧。」
「嗯。小善,小贺,还有浦山。不过,也有可能有人偶尔发现了这里。」
而且,或许所有这些都和哈里的失蹤毫无关係。
伯爵突然又蹲下身子。落在地上的树叶中间,隐约露出一张白色的卡片。我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伯爵手指指着的方向。那是一张正面朝上落在地上的扑克牌,红心A。
「又是扑克牌。」我嘟囔着,感到一种莫名的不舒服。
找了找周围,并没有发现其它的扑克牌。
「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带到这里的。」伯爵冷冷地回答道,「除此以外的意思,和落在地上的其它东西没什么区别。」
我不太明白他的话,不过一般,侦探找到这种有所暗示的证据时,都应该会说「嗯,原来是这样啊」。所以我认为,他根本不知道那张扑克牌的意思,说这种话只不过是不想认输,嘴硬罢了。
伯爵把扑克牌放进塑料袋,装进口袋后,走出了基地。他竟然事先準备好了塑料袋,真厉害,真像个真正的侦探。然后,他一边低头看着地面,一边在周围的树林中走来走去。只见他走了几步后,转回来,又走向相反的方向,他就这样在基地方圆十米左右的範围内来回查找。在我看来,他是在浪费时间,不过徒劳一番而已。但是,这下我学习到侦探都是如何工作的了。说实话,还真的挺有意思。于是,我也学着伯爵的样子,开始观察地面。
走到来时的路口时,我发现土地上有一个脚印。脚印留在树根处,所以没能留下完整的鞋子形状的印迹,但可以清楚地看出那是一个大人的脚印。
「伯爵,你到这边来一下。」
我的话音一落,伯爵从树林间探出了身体。衣服上沾满了杂草、树叶和树种子。脏成这个样子回去的话,一定会挨妈妈骂的。我担心地问他:「你的衣服没事吗?」
「不用担心。」
「伯爵的衣服都是由谁来洗?」
「别管我的衣服。你叫我干什么?」
「你看这个。」我指了指地面。
伯爵跪在地上,把脸贴近地面。这种时候,我还以为他会掏出放大镜来观察,不过似乎伯爵根本没有放大镜。
接着,我们小心地挪开树叶,又在另一个地方发现了一处脚印。然后我们俩又一次回到基地,结果发现基地入口处附近也有同样的脚印,不过这个脚印很不清楚,模糊到如果不做说明,几乎都看不出来。
「太厉害了。」我变得有点兴奋,最初的脚印是我发现的,所以特别高兴,「这就是罪犯的脚印吗?」
「还不能断定。」伯爵面无表情地说,「不过,这是大人的脚印,而且还是最近留下的。」
「你怎么知道这是最近留下的脚印呢?」
「你看这里。」伯爵指了指,「这片树叶不是被踩进了泥土里吗?它的颜色鲜艳,还是新叶子。」
「真的!」
「那个人走到这里后,改变了方向。」伯爵一边低头看着地面,一边小声嘀咕着,「嗯,不过很奇怪啊。」
「什么事奇怪?」
「那个人是用双腿行走的。」
「只要是人,当然就用双腿行走啊。」
「嗯,确实是这样。」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难道他想说世上有怪物存在吗?他要连这种稀奇古怪的可能性也一个接一个排除掉吗?不管怎么想,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稍微休息一下吧。」伯爵站起身,做了一个深呼吸。
「我肚子有点饿了。」我说。
离吃午饭的时间还走,可是不知为什么感觉从走上到现在已经做了许多的事情。
我们俩走了几步,来到一处宽敞的地方。抬起头,透过树林的缝隙可以看得见一小块天空,不过看不到太阳。虽然是夏天,但这里却很凉爽。伯爵坐在一根倒在地上的大树桿上。
「你不抽烟斗吗?」我也坐到了伯爵的身边。
「以前抽过。不过十年前戒掉了。」他把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了我,似乎是口香糖或者糖果之类的东西。我拿了一块,剥开锡箔纸放入嘴中,伯爵也吃了一块。尝了尝,原来是口香糖。
「哈里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也许已经死了。就算活着,可能也不是自由之身。」
「是啊。不过还是不要往坏处想比较好。」
「不,还是往坏处想比较好。这样,应对就会更及时,而且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至于太惊惶。」
「小孩子也会被杀害吗?」
「会的。小孩子虽然年龄小,但并不等于危险就小,反而更大。」
「可是,小孩子不会做什么惹人仇恨的事情呀。」
「几乎所有的杀人事件都不是因为仇恨才发生的。当然,也有因为双方争不休,一时激动杀死对方的。但是大多数还是因为要争夺什么才残忍地下手杀人的。」
「可小孩子也没什么钱啊。」
「不仅仅是钱。」伯爵眯着眼睛说,「还有直接以夺走人的性命,或者尊严为目的而杀人的。」
「啊?你说他们想取别人的性命才杀人的吗?可那怎么能算是人的理由呢?取别人的性命不和杀人是同一回事吗?」
「是啊。不过,其实两者是有区别的。这对你来说太难理解了,不要再谈下去了。」
「人的尊严是什么东西?」
「宝贵的、值得尊重的东西。人规定了一个不要尊重自己,也要尊重他人的规则。因为有这个规则,大家才能像现在这样生活在一起。」
「为什么要夺走别人的尊严呢?」
「不知道。」伯爵摇了摇头,「那种感觉大概就像人有时很想把什么东西弄破一样吧。」
「原来就是因为脾气暴躁啊。」
「不,也有一些家伙非常冷静。」
「冷静地杀人?」
「嗯。」
「侦探有时候要与杀人犯一决生死吗?我挺害怕这种事情的。如果可能,我就不想做那些太危险的事儿。」
「侦探这个工作不像警察那么危险,不过也许与普通人相比,还是很危险的。毕竟这个工作会涉及各种麻烦和纷争。」
「毫无理由地杀人的人,他们脑子都很奇怪吧。那是一种病。不过,我以前曾经听说过,如果真的有病,受这种病的驱使犯下了罪过,杀人并不是犯人的本意,那么就可以不追究那个人的责任。这是真的吗?」
「对,有这种说法。比如,有一种人,熟睡后进入梦乡,竟然自己能够走动。那个人如果失手杀死人,就不能追究他所有的责任了,对吧。」
「嗯。不过,我觉得那个人还是有责任的。」
「责任是有的,不过不能算罪过。」
「那样的话,精神状态不正常的时候,不是做什么都可以了吗?」
「这是个很複杂的问题。那种精神不健全的人,毫无目的和意义地杀死许多的人,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哪一个国家都曾经发生过。」
「啊,我知道。有人拿着刀子闯进学校,伤害学生和老师。我还听说美国有人使用机关枪,造成惨重伤亡的事情。」
「逮捕罪犯,对他进行审判时,大家都认为应该由这个罪犯负法律责任。这是人之常情。」
「负法律责任是判处死刑的意思吗?」
「对。这是根据法律规定做出的决定。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对罪犯的报复或者反击。」
「报复?原来如此。不过,判处死刑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避免罪犯再作坏事吗?」
「如果仅仅出于这个目的,大可不必处以死刑,只要把犯人永远关在监狱里就可以了。」
「嗯。」
「我并不是说报复犯人不好。你明白吗?如果真正希望这种悲惨的事情永远不要再发生,那么,要不要对现在关押在牢的罪犯处以死刑就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是要对今后有可能犯下同样罪过的人敲响警钟。」
「嗯,确实如此。」
「所以,彻底研究罪犯作案时是何种精神状态,到底是什么病因,就显得非常重要了。如果真的有病,那就要认真确认病情,考虑治癒的办法。可是,当今社会还是偏向于希望判处罪犯死刑,所以想方设法地证明罪犯没有病,有清晰的判断能力。」
「真是太複杂了。嗯,以前我曾经看过电视上在讨论这个问题。」
「另外还有其它的原因。比如父母不好啦,家庭情况恶劣啦,等等,大家还想探讨查明与罪犯的成长环境有关的各种原因和问题。」
「对对。之前,我的一本漫画被妈妈没收了。他说看那种漫画也许会变成杀人犯。嗯,那本漫画确实有些残忍。」
「有意思吗?」
「很有意思。」
「所以,你也想尝一下杀人的滋味?」
「不想。怎么可能。」我觉得很滑稽,不禁噗嗤一声笑了。
「那你觉得你妈妈说的话没有道理吗?」
「嗯,是。以前在学校组织的论坛活动上,老师曾经提出过这个问题让大家讨论。所有的同学都认为漫画没有什么不好的。伯爵,你觉得呢?」
「我也不认为漫画有罪。」伯爵手摸着鬍子,微笑着说,「因为以前没有漫画的时代,照样有人杀人。如果是病态的原因,那治好病也许问题可以解决。而且,就算因为漫画的原因才起了杀意,杀了人,那么仅仅没收漫画也不可能解决问题,不是吗?这和人并不是因为有刀所以才会杀人是一样的道理。即使销毁世上所有的刀,也还是不可能完全杜绝杀人案件的发生。」
「但是,至少可以减少一些啊。」
「是。也许冲动性的杀人案会有所减少。现在,日本还不能轻易买到枪支,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有手枪。如果日本社会也变成随手就能掏出刀子和手枪,那个时候当然就和没有这些东西的时候结果完全不同了。」
「唉。」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希望哈里还活着。」
「好,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伯爵站了起来。
「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们分头活动。」伯爵用手指了指我,「你到知道这个基地的其它三个人那里去打听消息。问问他们最近有没有到这里过,还有,最后见到原田是什么时候,他当时是什么状态。」
「嗯,可以。不过伯爵你做什么呢?」
「我到警察那里去,看看能不搞到什么信息,打听一下他们的调查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啊?这种事,你能做到吗?」
「你以为我做不到,对吧。」伯爵贴近我的脸,直勾勾地盯着我。
「嗯,我是这么想的。我觉得你还是别去的好。」
「你倒是个很直率的家伙。」伯爵笑了笑,然后往山下走去,「那我跟你一起走到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