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梭在草丛中,两侧竖着比我还要高的杂草。脑海中接连不断地闪现出各种假设。我经常看悬疑推理电视剧,特别喜欢这些侦探故事。以前在图书馆,我还读过许多侦探小说,像《鲁潘三世》等等。所以,不由得产生一个念头,伯爵会不会就是那个兇手呢?
他表面装成侦探,实际上会不会是杀害那些小孩的大魔头呢?那天晚上哈里离开公园之前,伯爵一直呆在公园里。我在森林落入那个陷阱时,伯爵也立刻出现,救出了我。但是,也许他把小贺藏起来后,换了身衣服又回来了。难道他希望我成为目击者,做他不在场的证人,证明他不是那个兇手?
我莫名其妙地编出这样一个结论,当然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虽然不知道该如何说明,但他肯定不会是兇手。你只要仔细观察一下他本人,就会一目了然的。
在侦探小说里,经常会发生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结果令人惊愕不已,接着内心由此感到由衷的满足。但是在现实的案件里,你会不由自主地想像各种可能性,而且想到的每一个可能都是不希望它真正发生的。我不想哈里和小贺死。但是,脑子里总也挥不去他们有可能被杀害的这种想法。脑子里想像着所有有可能出现的令人惊讶的结果,但是实际上绝不希望它们成真。这和读侦探小说时候的心情完全不同。
我又想起了查尔弗拉小姐。她说小学里闯入了一个杀人魔,这种事情听起来太离奇了。儘管故事很离奇,却无法因此而感到愉悦和满足;儘管很离奇,却不可能就此认为事情再也不会发生,就此画上圆满的句号。
我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的是,现实中的案件要比小说更加离奇,但是没有人希望它发生,也没有人会因为那些不幸的事情而感到高兴,感到愉悦满足的只有兇手本人。换一种说法,也许世界上真有那种人,他们只能以此来取悦自己。
在思考战争问题的时候,我曾经也这么想过。我不断地问自己,大家都不喜欢战争,但是为什么会发生战争呢?难道也是因为有人只有这样才能感到快乐吗?
如果确实如此,那么我们就一定要和他们斗争到底才行。不过,一般的大众都不喜欢斗争,当然不会从中得到快感。但是那些製造战争的人也许反而会因此有了机会进行斗争,内心暗暗窃喜。真是越想越奇怪,世界为什么不能对每个人都公平一点呢?
看到那些杀害无辜百姓,在闹市里安放炸弹等等的惨案时,也许大家都会产生一个疑问:兇手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呢?当然,想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大多数人虽然心里会有疑问,但还是不愿意与那些危险的罪犯有瓜葛。每当发生惨事的时候,总会像发生了地震或者颱风那样,把它归咎为那些遇难的人时运不佳,不幸遇到了这种倒霉事。可能我也是这样。这样想最简单,也最轻鬆。
但是,必须有人去解决这些事情才行啊。那不是人类面对的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之一吗?
有人愤怒地抱怨警方办事不力,但是警察人手也很有限。查尔弗拉小姐为了成为警察,辞去了学校老师的工作,虽然没有成功,但她现在做的工作也一样很伟大。至少,她在努力,想要解决问题。我认为她很伟大。
伯爵也一样,这一点我很清楚。
一定应该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
草原被我甩在身后,面前出现了那辆卡车。它停在一棵伸展着长长的树枝的大树树荫下。这里看不到一个人。
伯爵去哪儿了呢?
我躲在草丛中,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耳边听到的只有蝉的鸣叫声。
碧蓝的天空镶着白云,太阳已经爬上了高空。
微风拂面,令人完全没有炎热的感觉。
突然,传来「噼噼啪啪」几声树枝折断的声音。
声音是从前方传来的。
在大树的深处。
我下定决心,沖了过去。
我一口气跑到卡车旁,躲到汽车身后。
大树那边,地面微隆,有一条蜿蜒而上的狭窄的山路。我跑了过去。树下很阴凉,地面有些潮湿。
沿着这条小路,悄悄地往前走。不时地观察一下四周,确认自己的安全。没有一个人,伯爵跑到哪儿去了呢?我很着急,但又不可以大声呼喊。
我低着头摸索着前近,身边的杂草很高,从远处应该不可能发现我。小孩子这一点倒很有利。路上经过几处像楼梯那样的陡峭的地方。左右两旁只能看到大树的树榦,头顶布满了交织成网的树枝和树叶,看不到天空,脚下是茂盛的草木。
走了一段后,前面的道路分成了两个岔路,右边的道路前方有一座破旧的小屋。小屋只有屋顶,没有墙壁,看上去非常古老。我该直行,还是去小屋的那个方向呢?我正犹豫着的时候,从那个小屋旁边的阴暗处走出一个人。我赶紧埋下头,躲进了草丛中。
我蹑手蹑脚地挪到旁边的一棵大树底下,然后悄悄地抬起头来,望向小屋。
一个人身穿一身黑衣。那大概是伯爵。他离我大约三十米左右。
我轻轻地慢慢走近伯爵。
我没有经过大路,而是选择钻进了路旁的大树和草木之间,行进间感到好像有很多小虫子在窜来窜去。那座小屋的后半部分整个嵌在了后面的山坡里,房顶竖着一个像焚烧炉一样的大烟囱,已经被熏得焦黑一片。这里大概是用来焚烧东西的地方吧。
伯爵从正面走进了小屋。这个小屋既没有墙,也没有门,就像车库一样整个开放着。
就在这时,我大吃一惊,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从小屋后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戴着草帽的人。这是在基地里追赶我的那个家伙。没错。他穿着一样的长靴,衣服也一样。
我立刻蹲下身子,躲进了草丛。
屏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开始担心伯爵了。
那个家伙没有发现我躲在这里。
那个家伙是为了偷袭伯爵,才躲到了小屋后面。
我又一次悄悄地抬起头,看了看小屋附近。
那个家伙慢慢地从小屋后面向前绕到了小屋的旁边。伯爵还在小屋里吗?
草帽下方,依然是那张用毛巾遮住了嘴巴的脸。我注意到那个家伙拿在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长长的、黑色的木棒。那是什么呢?看上去沉重地握在手里。那不是木棒,原来是根铁棒。他蹲在小屋的旁边,一动不动。
这下该怎么办?
如果我现在大声呼喊伯爵,伯爵从小屋冲出来,一定会造到那个家伙的偷袭,被他暴打一顿。
可是我如果冲出去,他就会跑过来对我下毒手。
现在我离他只有十五米左右。
如果他跑过来追赶我,不等伯爵赶来救我,恐怕我已经被那个家伙活活打死了。
我正想着,伯爵从小屋里走了出来,我立即站了起来。
「伯爵,危险!」我大喊一声。
那个家伙看到了我。
我心惊肉跳,害怕极了。
那个家伙顾不上我,立刻沖向了伯爵。举起铁棒,像挥球棒一样,向伯爵横扫而去。伯爵赶紧后退躲避,摔倒在地。接着,那个家伙沖着我飞奔而来。
「快跑!」伯爵大喊。
我疯狂地奔跑。
飞驰穿越过草丛,跑回到了刚才来时的道路上。
身后不断传来那个家伙渐渐靠近的声音。
大人们平日里行动缓慢,可一旦跑起来就速度飞快,真让人不可思议。大概因为他们迈出的步子比较大吧。
我根本顾不上回头张望,只顾着盯着脚下,不让自己摔倒,往山坡下冲去。我相信伯爵一定会救我的。
穿过树林,前方出现了那辆卡车。
而且,查尔弗拉小姐白色的身影就在卡车旁边。
查尔弗拉小姐大叫了一声,声音高得听起来像在悲鸣。如果我就这么径直跑过去,查尔弗拉小姐一定会遭难的。女人不是跑起来都特别慢嘛。
我想了想,到了卡车跟前突然转身沖向了一旁。
那一剎那,我看到了紧追而至的那个戴草帽的家伙。
我和他之间距离不到五米,不时地可以听到那个家伙「呼呼」喘气的声音。
我躲在卡车背后,小心翼翼地向相反的一侧移动,接着一下子钻进了车底。
跑过来的长靴突然停下不动了,接下来的一剎那,眼前出现了一张恐怖的面孔,向车底四处打量。遮挡住嘴巴的毛巾已经不见了,我看到了他那张微笑般奇怪地张着的嘴和牙齿。
他把那根长长的铁棒伸进车底,捅来捅去。我逃到另一侧,心想,如果他钻进车底,我就从另一侧跑出来,这样最安全。
查尔弗拉小姐跑到我身边。
「你老老实实的,不要乱动!」查尔弗拉小姐喊道,真不愧是学校的老师,「警察马上就到,你投降吧。」
她不是在跟我说话。她是在警告那个男人。虽然怎么想都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抵抗,乖乖地投降,但是此刻能如此勇敢地命令他,查尔弗拉小姐真是太厉害了。
我从车底钻出来,走到查尔弗拉小姐身边,和她站在一起。我抬头想看看站在卡车车头对面的那个男人,可是我个子太矮,看不到。
耳边传来他喘息的声音。一路跑到这儿,他似乎也很疲惫。杀人魔头原来也会觉得累。他大概已经满头大汗了吧。毛巾好像掉在了路上。
我躬下身子,从卡车车底观察他长靴的动向。
刚以为他不会乱动了,没想到他开始向卡车车尾走去。于是,我和查尔弗拉小姐赶紧向相反的方向移动。查尔弗拉小姐因为卡车车身的遮挡,应该也看不到对方。我又趴到车底看了看他的双脚,但是哪儿都没有,不知道他是不是躲到了车轮的后面。
当我们转到相反的一侧时,突然,那个男人从卡车拖斗上逃了下来。
他挥舞着那个铁棒,发出「嗡嗡」的响声。
我赶紧蹲下身体,用双手抱住了脑袋。
我心想,这下完了。
可是,铁棒并没有落在我身上。我抬头一看,伯爵从那个家伙身后握住了铁棒,两个人厮打着转到了另一侧。伯爵紧紧地握着那个男人的手,想从他手中夺下铁棒。那个男拚命地抬脚后踢。他大声地尖叫,那叫声简直不像是人发出的。
那个家伙一度挣脱了伯爵,接着沖着他左右挥舞铁棒。伯爵千钧一髮之间躲过他的攻击,转身沖向他,一脚将他踢飞。
那个家伙大声地尖叫呻吟,铁棒从他手中脱落,查尔弗拉小姐立刻飞奔过去,拿起了那根铁棒。
伯爵用膝盖狠狠地顶向那个家伙的胸口,只见他蜷缩起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紧接着,伯爵跳到他的身上,就像摔跤选手般与他扭打成了一团。伯爵骑到那个男人的背上,从背后用手臂牢牢地拧住他的脖子。
毫无疑问伯爵已经完全战胜了那个男人。
查尔弗拉小姐举着铁棒,看着两人,随时準备着,只要伯爵一声令下,她就会挥棒而至。不过好像没有这个必要。
那个男人闭着眼睛,紧咬着牙齿,一副很痛苦的样子。他被伯爵紧紧勒住了脖子,双手拚命挣扎,想要挣脱伯爵的手臂。可是,用力挣扎的双手突然一下子垂了下来,他好像已经没有力气了。可是伯爵依然紧紧地勒着他,没有鬆手。那个男人身体像弯弓一样垂了下去,看上去像死了似的。
我看着伯爵。他简直像个杀人魔头一样,表情极其恐怖。
我向前走了一步。
「他死了吗?」我问。
伯爵没有看我,依旧使劲勒着那个人的脖子。
「伯爵,」我喊道,「你已经干掉他了吗?」
伯爵终于看了我一眼,表情还是那么恐怖。他锐利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缝。
「他已经死了吗?」我问道。
伯爵慢慢地鬆开了手,那个男人倒在了地上。伯爵把那个男人的手臂向后一弯,死死地按在他的背后。
「没有,他只是晕了过去。」伯爵冷静地说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汗水将他的头髮紧紧地贴在前额,他一大半鬍子沾满了泥土,黑色的衣服也已经髒得不成样子了。
查尔弗拉小姐放下了一直举着铁棒的手,说:「你不要紧吗?有没有受伤?」她的声音已经有些震颤。
「啊,」伯爵表情仍然有点紧张,「目前为止没有感到什么异常。警察呢?」
「我想就快到了。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动作这么慢。」
「这个人就是兇手?」我问。
「对。」伯爵回答说。
「那哈里呢?」
伯爵默默地摇了摇头。
即使我这个小孩子也能想到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伯爵叹了口气,抬头仰望着耀眼的天空。
「我真想杀了他,我现在也……」伯爵自言自语地说。
我心里想,如果真的那么做,伯爵有可能就会被逮捕。不过,他是为了救我和查尔弗拉小姐才杀死他的,应该是无罪的吧。我以前好像听过类似的事情。电视上还说,警察在危险时刻可以开枪射击呢。
远远的传来警报的声音。
查尔弗拉小姐长吁了口气。
警报声越来越大。
两辆警车穿过树林,出现在草原的道路上。远远地可以看得见红色的警灯一闪一闪的。这下总算安全了。
查尔弗拉小姐把铁棒扔到卡车的拖斗上,牵起了我的手。伯爵依旧骑在那个罪犯的身上,那个人随时都有可能苏醒过来,不能掉以轻心,他随时準备着制服那个家伙。
查尔弗拉小姐拉了拉我的手,我抬头看了看她。
我被她拽到卡车的另一侧,走到了路边。
警车飞驶在草丛中,渐渐地靠近我们。
「谢谢。」查尔弗拉小姐轻声对我说。
「谢我什么?」
「你制止了他。」
「你是说伯爵刚才想杀死那个人吗?」
「对。」查尔弗拉小姐点了点头,「我内心其实也赞成他这么做。而且,如果他不动手的话,我想我甚至就会……就会用那根铁棒狠狠地敲碎那个家伙的脑袋。」
查尔弗拉小姐泪水夺眶而出,可是她微笑着对我说:「如果没有你,我们早就杀死那个人了。」
「那样做不好。」
「谢谢。」查尔弗拉小姐看了一眼警车,又看了看我,「其实,他和我一样,因为同样的理由才辞去了公司的工作。」
「他?你说的是伯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