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大楼二楼·教职员室
这是梦。
我立刻发现自己在梦里面。
小时候开始常常作一样的梦,每次都发现自己在梦里,可是又没办法马上醒过来。
梦里面的我在家里,咖啡色的餐具柜,挂歪了的画。桌子上有一包用洗衣夹夹好的洋芋片,没有人在家,我不想待在家里,每次都被妈妈骂。先去其他地方吧。我打开通往客厅的门,拉上窗帘的客厅好黑、好冷。电视出现杂讯画面,遥控器随意地扔在地上。待在客厅也不妙,被爸爸看到又要被揍。我叹了口气之后从来时的门走回去。咦?怎么走到学校的厕所了?白色的便器静静地伫立在前方。好像有谁在厕所里,传来些微的流水声。窗户射进猛烈的阳光,耳朵听见蝉叫声。要是同学来了大概又会找我碴,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我又从原来的门走回去。
这里又是哪里?小学的体育馆吗?篮球没收好散落一地,夕阳的红色光芒从窗户照进无人的体育馆。墙壁上写着「恭喜毕业」。我想从原来的门回到原来的地方,可是梦中的我怎么走都走不回最初的地方。既然如此,乾脆从另外一扇门走吧。我走进体育馆角落的仓库。结果里头却是一个大的厨房,很像是学校的营养午餐室。有很多大锅子和饭锅,像是正在煮饭的样子,然而四周却空无一人。总觉得要是有人回来我会被那人欺负,决定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从这扇门到另一扇门,怎么走都回不去,也不知道打开门,另一头会出现什么地方,但我还是开了门。
搞不好下一扇门会更好。会出现一个能让我一个人静静的好地方。我这么期待着。
这是梦。
我知道。
我又打开另一扇门,敞开的门缝中照进明亮的光。
「诗织,早上了。」
有人摇晃我的身体叫醒我。
「快起来。」
是班长啊。
我醒了之后,班长说「到那边的白板前面集合」,接着走去叫醒佐久。
早上了。
我看了看手錶,显示是早上七点。但是周围依然一片黑暗。教职员室的窗帘并没有拉上,室内还是黑漆漆。因为窗外有着死气沉沉的黑色岩壁,这里是个分不清白昼黑夜的世界。一点都不觉得有睡饱,好像有作梦,却记不得内容。
呼啊啊。
我打了个呵欠。
好累。
集合到白板前面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疲倦。
「来决定今天的工作目标。」
班长冷静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
「这次的小组分配和昨天不同,最初的计画已经无法执行,既然事发突然也没办法。请看白板。我让男生们组成了搬运小组。」
班长 搬运 (搬运物资)
瘦比 搬运 (搬运物资)
哲郎 搬运 (搬运物资)
佐久 搬运 (搬运物资)
莫内 搜索 (搜索物资)
诗织 搜索 (搜索物资)
麻美 食物管理,分配 (製作食物帐本)
雄太 看护 (负责照顾真央)
真央 休养中
[删除]猩猩 监禁中[/删除]
「早上我和莫内一起测量了水位。水位的上升速度很快,再这样下去大约二十四小时,也就是一整天的时间,水就能淹没整个一楼。我们必须将搬运到二楼的物资搬到更高的楼层才行。四楼的美术室比较宽敞好用。搬运小组今天主要的工作就是将物资全数搬运至美术教室。」
只花一天的时间水就淹没了一楼。
也就是说几天之内水就会淹到四楼。
「食物帐本再一下下就能完成,所以我只分配一个人到食物管理小组。麻美,麻烦你了。」
「咦?啊、好。」
麻美的声音听起来很没精神,脸上还有泪痕。平常总是黏在瘦比身边,而现在瘦比却坐在离她很远的地方。
昨天两个人跑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搞不好大吵一架后就分手了。班长和其他人都不敢问他们。大家都觉得这种事情很难问出口。
我看了瘦比一眼,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白板,一点儿都不在意麻美的样子。
「请诗织和莫内负责搜索。继续昨天收集饮料的工作,另外请你们找找看有没有电池或燃料之类的东西并收集起来。我们不知道紧急照明灯还能用多久,必须先寻找其他能够提供照明的方案。」
「知道了。」
莫内抢先回答了,所以我只以点头代替回答。
「还有一件事情要拜託大家。」
班长稍作停顿后说:
「水位依然持续上升,请大家趁工作时顺便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法解决眼前的困境。」
他的话回蕩在整个教职员室,透露出沉重的绝望。
大家不发一语,班长则平静地继续说:
「那么请大家吃完早餐后从八点开始工作。」
■♂■ 东大楼二楼·教职员室
「总觉得空气不太好,不过也难怪,学校一直没有通风嘛。」
哲郎说道。
学校的空气的确越来越不好。
「而且大家没洗澡,也没刷牙。只有呼吸没有中断,这样下去,仅存的空气品质只会越来越差。」
不只如此。大家的压力也逐渐累积,连我也不例外。放眼望去都是墙壁。不是墙壁就是天花板与地板,这些墙封闭了我们的世界。
好想看看天空喔。窗外无限延伸的蓝天,高远而无止尽地向宇宙延伸的宽广天空。要不然看海也行。无法想像的壮阔与深度,一望无际的海水,惊人的面积。
什么都行,就是想看一些广阔的场景。
以前根本不知道待在封闭的世界是如此痛苦的事,也不曾觉得窗外的景色是那样地让人有开放的感觉。黑色岩壁,每次看见窗外都觉得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被压迫着。
「今天你没被分到其他小组,就麻烦你好好照顾真央。」
「好。」
照顾真央。分配到这个工作不知该开心还是觉得痛苦。佐久跟我说,真央只是不停地发出呓语,已经没救了。所谓的照顾也只能替她换放在额头上的水枕。以劳动程度来说比搬运工作轻鬆,但是精神上却很痛苦。佐久还开起恶劣的玩笑,他说:「我开始了解那些等人死的秃鹰是什么心情了。」
「真央说话时偶而会提到你的名字,所以今天才找你去照顾她。」
「是吗?」
真央,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跟她聊聊,想替她解开大家的误会。
「还有。」
哲郎靠过来小声地说:
「上次跟你讲的炸药,我等下会开始实验,结果顺利的话,我会在晚上的会议中跟大家报告。」
「咦?你已经做出炸药了吗?」
「是啊。昨天跟你聊过之后,我把所有材料都找齐了。等下就开始製作。就算无法完成今天的工作目标也没关係,但是一定要完成炸药的实验。搬运工作就算没有我,剩下的三个人也能轻鬆搞定吧。」
「要小心点。真的很危险,我还是认为这是个很危险的赌注。」
「别担心。交给我处理就好,不过你要替我保密到晚上开会的时候喔。我不想让更多人担心。」
「我知道了。」
哲郎嘴角微扬,说了声「掰掰」之后就往三楼走去。
教职员室只剩下我一个人。
真央躺在校长室的沙发上。
她脸色苍白,双眼无力地闭着。
「真央。」
就算我叫也没有反应。
呼。我先确认了水枕的温度,温度稍微升高,但是还够冰,暂时不需要更换。就算要换,也只需要走到一楼的楼梯那边就可以拿到冷水。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真央的脸。
真央闭着眼睛静静地呼吸,看起来只像是睡着了一般。仔细看,眼皮底下的眼珠正微微地动着,是不是正在作梦?而她现在又看见什么呢?
她是不是梦见自己下的「咒语」已经解除,大家都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如果真是如此,那她永远不要醒来会比现在更幸福。
咕噜咕噜咕噜。
那是什么?真央的嘴边冒出泡泡,该不会是呼吸不顺吧。
我用毛巾擦去她嘴边的泡泡。
「咳、咳。」
真央开始咳嗽。
不是自己想咳才咳出来的,只是身体的反射动作。
「啊……呜……」
舌头无力发声之下说出的呓语。
「『黄色之神』。住手……」
真央都摔到昏迷了,她的世界依然存在着『黄色之神』。
我跟真央明明活在同一个世界,看见的事物却相差甚大。真央的世界里有『黄色之神』,而我的世界却没有。
「不要杀死大家……」
她的世界里有不一样的东西存在,那样的世界改变了她生存的方式,也改变了能拯救她的方法与幸福的定义。甚至改变了所有的价值观。
「雄太、快逃……」
我和真央并不活在同一个世界里。我们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只是这不同世界里的人恰巧看起来像是有部分交集。一开始假设我们活在同个世界里根本就是个错误。
「瘦比……好可怕……」
在真央世界里的瘦比,与我的世界里的瘦比看似同一个人,其实不然。在真央的世界中,瘦比是个会拿可乐攻击她的超级坏蛋。但是在我的世界里,瘦比是个被信任的麻美背叛的可怜而直率的男生。没错。也许名叫瘦比的人只有一个,而我眼中的瘦比和真央眼中所见的却是不一样的人。有多少人看着瘦比,就会出现多少种瘦比。不只是瘦比,麻美、猩猩、哲郎也一样如此。
「大家都好可怕……」
没错。例如麻美,猩猩眼中的麻美也一定和瘦比眼中的麻美不尽相同,也和我眼中的麻美不一样。这些不同的麻美各自存在于不同的世界里。然后麻美眼中的猩猩也跟我眼中的猩猩不是同一个人。大家都活在各自的世界里,看着不一样的人。然后彼此伤害、哭泣、爱上某人、利用某人、害怕着某人。
「啊、啊、啊、啊!」
如果真是看似彼此有交集,其实却各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呢?
我的心隐隐作痛。
若真是如此,那么我们岂不都是孤单一人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啊……啊……」
平时的我并不会这么想搞懂其他人。和平的日子里无法察觉这样的现实。然而当学校被黑色岩壁封住,总觉得我……好像能看见,看见人与人之间存在的那道世界的墙。还有彼此之间那种永远无法理解的不同观念;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难用笔墨形容的孤独。
我们都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不论是真央、班长、莫内、猩猩、瘦比、诗织、佐久、麻美,或是哲郎。还有妈妈、爸爸,与未来可能会相遇的恋人都一样:水永远远我们的世界都如平行线般无法交会,我们只能尽量去想像对方的世界是何种样貌。
在不断交错与误解之中步向死亡。
一生孤独。
嚓嚓。
我抹去无意间淌出的泪水。
不要胡思乱想了。高中生不能有这种妄想啊,我只是变得有些怯懦,发生太多事情让我觉得好累,精神疲乏不堪。
所以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吧。
咕噜咕噜咕噜。
「真央……」
我再度替她擦去泡泡。
真央一定能了解我内心的孤单。因为你和同学分开行动,想尽办法要解开『黄色之神』的诅咒。与孤独相处、对抗的时间比我漫长许多。
咕噜咕噜。
一定很辛苦、很难过吧。会不会觉得厌烦呢?今后也还是会一直孤独下去喔,会因此觉得绝望吗?
咕噜咕噜。
我无法停止哭泣。